71. 好日子 舒氏看著外頭的天陰陰的,……(1 / 1)

圓圓記事 竹筍君 6993 字 6個月前

舒氏看著外頭的天陰陰的, 時辰已經不算早,口裡就對丈夫說:“這時候過去恐怕不好,人家小夫妻兩個難保有什麼親密話要說,明兒咱們兩個一起過去給哥哥嫂嫂請安, 趁著人多, 你再求一求。”

寧明屁股還痛著, 自從那一頓打以後,他就時不時全身發寒,冬天早上尤其冷,讓他起來比殺了他還難,不耐煩道:“哥又不是外人, 愛去不去!”

舒氏怕被人說自己不是真心要接婆婆回來,隻能頂著頭皮往外走。

小丫頭奉命看著這一個院子, 跟在舒氏後頭離著段圓圓的院子八丈遠就扯開嗓子喊:“杜嬤嬤!我們太太來找奶奶說話!”

寧宣奔波了一天早就累得不行, 正想脫了休息,聽到動靜就皺著眉讓人關門。

段圓圓看他這麼倦怠, 也不去想舒氏了, 轉身就跟丫頭們說:“撿幾件東西用盒子裝起來,就說表哥在屋子裡不好招待她, 讓她改天再過來。”

寧宣側躺在榻上也沒吱聲, 丫頭們知道這是要聽奶奶的話,迅速領命而去。

以前他還覺得這個是兄弟媳婦, 兄弟間門再怎麼樣也犯不著去為難大肚子的女人。

現在天剛擦黑,他自己的女人自己都不心疼自己乾什麼狗拿耗子去替他體貼人?

最後舒氏連院子大門也沒進就被羅衣紗衣大包小包帶著禮物嘻嘻哈哈地往院子裡送。

舒氏稀裡糊塗地被一群人塞了一手的禮,想著自己來都來了不如進去問一問。

羅衣看她腳步慢了,也不敢伸手去推她,就笑嘻嘻地說奶奶和姑爺感情好啊, 小半個月沒見面話說都說不完,她們靠近兩步還要被嬤嬤往外攆。

她邊說邊把不知道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來的緞子簪子遞給舒氏身後的丫頭,道:“姑爺回來得遲,雖然東西早就準備好了,可我們奶奶看天色晚了,不許我們過去打擾,不然早就收拾過去了,喏,現在也是趕巧,你們來抱東西,我也不用挨罵了!”說著又道:“寧家鄉下沒什麼值錢玩意兒,比不上江南好山水,千萬叫明爺彆嫌棄。”

舒氏看著包袱臉一下臊得通紅,人家不忍心打擾他們,她卻在人家夫妻小彆重逢之夜上門打擾,這件事本來就做得不對,要是人裝聾作啞她還能厚著臉皮去,現在被丫頭這麼大喇喇地說出來,就不是個意思了。

舒氏讓人抱著包袱,也不說要進去的話了,隻是跟幾個丫頭道歉,說自己不是故意的,是實在是他們兩口子都想姨娘想得慌。

羅衣一聽就在心裡破口大罵。

家裡又給他們兩口子吃兩口子穿,連他們親爹都不管他們,奶奶不讓人虧待他們,少爺還跑上跑下去找大夫。結果人家兩口還是想著那個死人小妾,真是個白眼狼,不是一個肚子出來的就是養不熟!

丫頭們心裡不忿,臉上還是笑嘻嘻地,張口閉口就是不提那個姨娘,也不叫舒氏二奶奶,就這麼舌燦蓮花地把她送回了院子裡頭,目露凶光地跟嬤嬤說:“大冬天的怎麼好叫孕婦挺著肚子到處跑,要是跑掉了就全算你們的!”

這就是要把人看住的意思,幾個嬤嬤心照不宣,進屋就跟舒氏說她肚子已經八個多月了,人家說七活八不過,這會兒的孕婦要少走路,不然容易把肚子裡頭那個的路走完了。

把肚子裡頭這個的路走完了,那不就是死胎嗎?舒氏唬了一跳,這個嬤嬤是跟著她從江南來的,格外得她信任。

之後她就不出門了,隻在院子裡溜達著養胎,催寧明過去跟寧宣求情。

自己又沒個親娘在,生了孩子被嬤嬤帶不如被婆婆帶,嬤嬤丫頭總歸是外人,婆婆是絕對不會虧待親孫子的。

寧明被催得不耐煩,沒幾天就掐著時間門去找寧宣。

寧宣還在和段圓圓吃飯,被這兩口子都氣笑了。

他讓人把寧明帶到花廳坐著,自己慢慢陪表妹吃了午飯又換了衣裳才過去瞧這個蠢貨。

寧明等得無聊,在這裡他不敢耍少爺脾氣,等的心焦站起來不停地走,花家兩兄弟笑著給他上茶上點心讓他消火。

寧明猛喝了幾壺茶,肚子漲得跟水球似的才看到一個穿著深衣的男人進來。

他擦擦嘴角就說:“哥,你讓我看看我娘吧。以後我會好好教她不讓她犯錯的。”

寧宣看他瘦得顴骨都出來了,要是往常他還能心軟,有了那盤子核桃鍋巴就再也不可能了。

他心軟就是在要娘和圓圓的命

寧宣拍拍他的肩膀,皺著眉問:“我沒聽爹說過你有什麼娘,你說的是那個叫如意的女人嗎?”

那個女人?哥可以這麼輕易地把他的娘說成那個女人!寧明心裡湧上了深深地自卑,他知道哥是絕對不會這麼說陳氏的。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點頭,中氣不足地說:“對,就是她。”

寧宣吃了一驚,神色複雜地看著他:“那個女人是你的娘?你怎麼不早說,走吧,你們母子一場,我也不能讓你們斷了關係。”

很快寧明就被寧宣帶著暈頭轉向地走了幾圈,走到了一個小院子跟前。

寧宣指著吱呀作響的小木門笑著看他:“去吧,她就住在這裡頭。”

寧明愣住了,這麼小的院子,還聞得見黴味兒,不是下人住的地方嗎?怎麼會住著他素來穿金戴銀的娘?

這回開口為他解惑的是花家兄弟。花興兒拽著他往裡頭走,道:“在寧家都要按規矩做事,她是個什麼身份就要住在哪裡,這裡頭就是寧家姨娘住的地方。”說著把幾個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指給他看,有的手上還抱著孩子。

寧明嚇了一跳,忍不住問這些都是他的兄弟姐妹嗎?

花興兒沒開口。

寧明自己有判斷,在江南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兄弟姐妹也是這麼擠著住在一個院子裡頭。

那個時候娘會拉著他說裡頭的人頭發上有虱子,他們是下賤種子,自己跟那些人不一樣。

現在娘也在這些人裡頭嗎?他忍不住用眼去找自己的娘。

花興兒在門口看著他膽小如鼠的背影冷笑,扯著嗓子對裡頭說:“大少爺替太太給大家送冬衣來了。”

一群鶯鶯燕燕就抱著孩子直直地跪在地上磕頭謝恩,接著就有丫頭抱著新做的棉衣棉褲進去分。

大人小孩兒拿著新衣裳都笑開了,新棉花啊,能穿一兩個冬天都不壞,壞了還能做成床墊鋪著用,自己用了等到兒女出嫁還能再打理出來做成陪嫁或者給新媳婦兒的見面禮。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感恩的話,一會兒祝陳姨媽長命百歲,一會兒祝段圓圓和寧宣早生貴子。

一句話都沒提寧明!

寧明心裡發慌,是了是了,他不是陳氏的兒子,他是妾的兒子。

跟在他身後的舊仆突然呀了一聲,指著一個跪在地上的女人說:“明爺,那不是太……”

舊仆看見花家兄弟笑眯眯的臉,最後一個太字被他吞了下去。

寧明也看到了那個女人,他沒看清楚臉,但認得她的穿戴,自己跟在娘身邊二十年再熟悉不過了。

她骨瘦如柴地跪在地上,嘴裡還吃著什麼東西,跪在地上拿著銀子在跟其他人要什麼東西。

這還是人嗎?這不是臭蟲嗎?

寧明渾身僵硬,花旺兒拍著他的肩膀:“去吧,去跟她說幾句話。你不是說她是你的娘嗎?”

寧明沒動,他腦瓜子嗡嗡的,這個恭恭敬敬地在外頭給人磕頭的女人是誰?

她跟被賣掉的那些兄弟姐妹的娘沒有任何區彆,自己要是成了她的孩子,以後等著自己的是不是也是被賣掉的下場。

寧明不想過這種生活,他聽到花家兄弟說可惜了。

可惜了少爺一片苦心,不讓外頭知道這個女人是他的娘,不然他就要搬到這頭的院子裡來,這——就是寧家的規矩。現在他自己嚷出來,少爺也護不住他了,誰都知道老太太和老爺是最重規矩的人。

接著就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幾個婆子,給他分了一套粗糙的棉衣,拽著拖著要把寧明扯到跟前去跪下來。

小子們嘴裡說:“你是這個院子裡的人怎麼不進去給少爺太太跪著磕頭。”

原來是娘的兒子就不能跟大哥站在一起!是娘的兒子就隻能跟在娘後頭一起跪大哥和太太!

寧明從小在江南長大,在宅子裡也是從小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的人,他從來沒跪過爹娘之外的人。現在叫他跪大哥他也跪不下去。

他又想起夢裡那一排已經模糊的小臉,隻覺得膀胱一陣難受,幾個小子嫌棄地往後退了幾步。

寧明顧不上臉面,以後這些見過他出醜的人叫大哥賣了就是。

他跳起來掙脫了兩個小子的手,陰著臉說:“這個不是我的娘。我娘姓陳!”

拽他的小子都聽得發笑,也不急著去拉他,還奇怪地問他既然他是太太的兒子怎麼家裡都沒見過他。

寧明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一二三,怕人再問下去就要露餡,到時候人人都知道自己是個連正經姨娘都沒掙上的賤婦之子就不好了。

寧明沒勇氣再看那個跪在地上的女人,逃也似的擦著汗跑到寧宣身邊站著,嘴裡叫著大哥,又讓寧宣給他想辦法,他不想跟仆從跪在一起磕頭,拽著寧宣雪白的袖子直哭:“哥,我們走吧,我是昏了頭了,我隻有一個娘,就是寧家八抬大轎娶進門的當家太太!”其他人都不配做他的娘。

寧宣看著他就想起寧文博兩兄弟,感慨地拍著他的肩膀笑:“你還真是寧家的種子。”都一樣的孝順。

說完了也沒嫌棄他,還叫人燒水給他洗澡,拿了自己的衣裳讓他換好了再回去,說叫媳婦兒看見就丟人了。

寧明摸著身上軟滑細嫩的衣服料子,又想起粗糙的棉花衣裳,又打了個冷戰。

寧宣看他這冷心冷肺的樣子,家裡那個院子也不想讓這個小子繼續住著,就坐在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喝著茶說:“你跟著她一起回來,大家都看在眼,我也幫不了你,總不能把下頭人的舌頭都割了吧?”

寧明摸著料子求他一定要幫幫自己。

寧宣皺眉想了會兒,才開口說可以讓他先在自己的宅子裡住著,就說他從小在外頭給娘祈福,過個一年半載大家把他忘了,自己和爹再把他接回來。

到時候再開了祠堂把他寫到自己身邊做親兄弟,誰也不會知道他的底細。

寧明也覺得這個辦法好,讓他跟那些壓根就不是人的東西跪在一起怎麼想怎麼惡心。

他感激地跟寧宣道謝,回家就開始給爹寫信說想先出去祈福,到時候光明正大地回來做他和娘的兒子。

信上也沒提寧宣,隻說是自己的主意。他怕寧文博覺得自己什麼都跟寧宣商量,顯得自己多蠢笨似的。

至於娘,以後自己有了出息,成了真正的寧家人,到時候生米煮成熟飯,自己要一個身份低賤的女人過來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事?到時候他會找一個小宅子撥些小子丫頭過去,好好地伺候娘,讓她還過上江南的富太太生活。

娘啊,好好活吧,等到兒子混出頭了,好日子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