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番外二(1 / 1)

這院子本就不大,和他從前住的地方比逼仄極了。

然而住兩個人卻剛剛好。

如今隻剩下他一個,突然就顯得空蕩極了。

十年過去了,他再也不是從前溫潤如玉的五殿下,隻是被囚在這裡的廢人。

他已經忘了自己多久沒有好好漱洗打扮過,也忘了多久沒有照過鏡子。

他已經快忘了自己的模樣,卻總是會記起那個小太監的樣子。

明媚的像太陽,總是笑盈盈地望著他,每日在院子裡忙忙碌碌,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小鹿。

他叫小豆子。

堂溪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真的記住了這個名字,明明當年不過是隨口敷衍他的一句話。

可小太監卻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賞賜。

你看,太監就是這樣卑賤。

竟會因為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跟了他一輩子。

明明自己根本沒有善待過他。

值得嗎?

……怎麼會值得呢。

為了他這樣一個階下囚,陪他在這裡小心翼翼地度日。

每日對那些送來吃食的太監卑躬屈膝,替他承受所有的屈辱,時刻擔心堂溪澗會不會突然下旨殺了他,還要想方設法哄他開心。

宮裡沒有什麼秘密,因此堂溪靖知道他和堂溪澗身邊的那個小太監交好。

堂溪澗剛登基時,那個小太監還來看過他。

而那個小太監如今已經是君後了。

因此堂溪靖常常拿這個刺他,“你真是蠢,總跟著我做什麼?你的朋友如今是君後,找他給你謀一個好職位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你不會覺得我如今還能再翻身吧?”

“我知道太監都不怎麼識字,但你總該聽過一個詞叫及時止損吧,知道是何意嗎?要不要我解釋給你聽?”

“及時止損的意識就是接受自己當下已經遭受的虧損,及時采取措施,避免形成更大的虧損,所以彆再我這兒浪費時間了。”

“當年你就沒有你朋友的眼光好,他選了六弟,如今已經是君後了,哪裡像你,在一個人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壓錯寶。”

“他如今風光無限,你不覺得羨慕嗎?”

然而小太監隻是充耳不聞,利落地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準備離開。

堂溪靖從沒見這麼冥頑不靈的人,一時間也急了,上前一步扣住他的手腕。

明明也沒使力氣,小太監卻好像觸電一般渾身一顫,手中的東西落了一地。

然後愣愣地看向被他握住的地方。

堂溪靖連忙收回了手,在身後蜷起了手指,有些惱怒自己剛才竟然主動碰了他。

一時間語氣更加惡劣,“我在和你說話。”

小太監這才終於回過神一般蹲下,收拾起了地上的一片狼藉。

一邊撿起被摔碎的瓷片,一邊道:“奴才不走。”

堂溪靖隻覺得心口一窒,快要被

他氣死,但他自然不會和一個太監吵架?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因此隻是譏諷道:“怎麼?難道你們隻是表面交情,你知道他根本不會幫你?”

他在宮裡這麼多年,見過太多夫妻反目,兄弟離心,陰謀詭計。

親生骨血亦可相殘,恨不得將對方吞噬殆儘,更何況是所謂的“朋友”。

然而一向對他順從的小太監卻第一次反駁了他,“不是的。”

小太監站起身來,直直看向他,“阿梧會幫我的,隻要我開口,他一定會幫我,是我不想而已。”

“那你為何不想呢?”堂溪靖繼續問道。

小太監又沉默了下去,隨即目光看向窗外,答非所問道:“夏天到了,從前還在家時爹爹教過我怎麼抓麻雀,如果能抓到一隻,殿下就能吃肉了。”

堂溪靖:“誰要吃那種東西?”

小太監見他不想聽,也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隻是望著地上的碎瓷片道:“殿下小心不要碰到,我去拿掃把來掃一掃。”

說完便跑了出去。

堂溪靖望著他的背影,那些尖刻的話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背在身後的手無意識蜷了一下,大概真的是夏天到了,隻是碰了一下,竟還殘存著熱意。

那小太監確實有本事,竟真用木棍和竹籃抓到了一隻小麻雀。

然而等他真的抓到,卻又舍不得,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它這麼小,也沒多少肉,我們不吃它了吧。”

堂溪靖看出了他的心思,應了一聲,“嗯。”

他本來也沒想吃。

小太監聞言立刻開心了起來,興衝衝做了個籠子將那隻小麻雀養了起來。

還把自己每日本就沒多少的吃食分給它,和它一起吃。

然而哪怕他那樣精心,那隻麻雀也隻活了幾日。

堂溪靖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那麼傷心,親手在他的菜地旁挖了一個小小的坑,將麻雀埋了進去,然後枯坐了一日。

傍晚時堂溪靖拿了一個窩頭出去遞給他。

小太監有些驚訝地回頭看向他,明明哭得眼都紅了,卻還是衝他擠出了一個笑來,“謝謝殿下。”

堂溪靖還記得那日的夕陽,淡粉色的光落在小太監紅彤彤的眼眶和鼻頭上,看起來可憐極了。

因此堂溪靖難得生出了幾分惻隱之心,安慰道:“彆哭了,又不是你害死的它。”

然而小太監卻隻是搖了搖頭,“我要是早些把它放了就好了。”

堂溪靖也不知為何,明明隻是這樣平常的一句話,卻好似戳中了他。

他也不知為何心中會升起一絲無名的怒火。

竟就這麼直接轉身離開,將小太監一個人留在了院子中。

小太監有些無措地想要起身,然而不知是不是蹲得太久腿麻,竟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堂溪靖聽見動靜終究還是停下腳步,轉身將他扶了起來。

“殿下?”小太監有些無措地叫他。

堂溪靖垂眸看向他,第一次發現小太監的眼睛這麼亮,浸滿了水光,淚盈盈的,就像很多年前在雪山上看過的一汪泉水,清澈透亮,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底。

“你說的是。”堂溪靖第一次俯下身來,為他輕輕拍乾淨衣服上的土,“應該早些放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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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待那小太監越來越壞。

小太監常常會望著他發呆。

堂溪靖猜他會不會是在回想自己以前的模樣。

然後發現從前的堂溪靖再也不會回來。

這樣他便該走了吧。

何必守著一個記憶中的殘影,自己給自己戴上鎖鏈呢。

他從前一直期盼著小太監能早日清醒,趕緊離開。

可當他真的離開後堂溪靖才發現,原來沒有他,是這樣一件殘忍的事情。

這些日子接連下了許多場雪,院子裡的雪化了又落,還是厚厚的一層。

院子裡被人放進來好幾日的吃食,然而卻一口都沒動。

自從小太監的屍體被抬出去那日起,堂溪靖便隻剩下了一個姿勢,日日枯坐在床邊望著窗外。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明明外面再也不會出現小太監的身影。

直到新年將至,天空中突然綻起一朵朵煙花。

這裡的日子無聊,因此這是這些年他們唯一可以窺見外面世界的活動。

所以每年放煙花時小太監都會興衝衝地拉著他一起去院中看。

堂溪靖一開始並不以為意,這對從前的他來說並不稀奇。

然而看到小太監興奮不已的模樣,他還是會勉為其難地做出一副喜歡的樣子。

時間流逝得這樣快,竟又已是年關。

“小豆子!”堂溪靖猛地站起身來,一邊向外跑去一邊叫道,“放煙花了,你快來看!”

“你不是最愛看煙花嗎?”

“放煙花了,快出來看啊!”

“小豆子,放煙花了,你不來看了嗎?”

“小豆子,放煙花了!”

“放煙花了……”

堂溪靖衝到院中四處叫喊,然而院外隻有淩冽的寒風和輕飄飄的落雪,並沒有那個陪了他十年的身影。

“小豆子,小豆子……”

堂溪靖大聲叫著這個從前他最瞧不上的,一個太監的名字。

然而院中安安靜靜,再沒有一個人給他回應。

堂溪靖似乎這時才終於有了他離去的實感,心中像是裂開了一道縫,有風吹過,帶起巨大的轟鳴聲。

堂溪靖有些痛苦地跪在地上,自從他親手殺死他母妃後,心還是第一次這樣疼。

疼到像是被人用刀一點點切割,然後搗碎研磨,最後什麼也不剩。

怎麼會這麼疼?

“小豆子,小豆子……”

雪中突然落下了幾滴水,瞬間在地上融出了幾個水坑。

堂溪靖也不知為何如今腦海裡竟隻剩下了這個名字。

“我沒有騙你,我真的記的你的名字。”

-

堂溪靖第二次走進了小太監住過的柴房,拚命想要尋找著一絲他存在過的痕跡。

然而裡面空空蕩蕩,連他蓋過的那床破棉絮都被扔了出去。

他什麼也沒找到。

他隻能跑到院中那塊菜地,用手挖開了蓋在上面的雪。

然而冬日裡的土地荒蕪空蕩,什麼也沒有。

前幾日的那一抹綠意,不過是他幻想出來的場景。

什麼也沒有了。

他走的這樣乾淨。

在外面呆的太久,堂溪靖已經凍得麻木,然而此時他已經全然沒了感覺,隻是直直向後倒去,就這麼躺在了雪裡。

頭頂的煙花映入眼簾,有牡丹,有結香,有月季……

明明還是冬日,卻像將春日提前了一般,各種花卉在靛藍色的天空中爭奇鬥豔。

但他知道,他再也等不來下一個春日。

他又想起了堂溪澗從前對他說過的話,“我要你日日活在悔恨裡。”

堂溪靖不由笑了起來,他這個弟弟真的厲害。

原來死確實比活著容易。

因為未來的每一日,他都將活在沒有小太監的深淵裡。

堂溪靖在雪地裡躺了許久,久到以為自己會這麼死去。

然而並沒有,有人給他灌了溫熱的湯藥。

堂溪靖連忙睜開眼睛,下意識喊了一句,“小豆子。”

然而並不是。

面前站著一個陌生的男人,但看打扮他還是認出了眼前的人。

應當就是小豆子的朋友,堂溪澗如今的君後。

“你彆想就這麼死了。”祝卿梧冷冷地望著他道,“你得在這世間受儘折磨,才抵得上小豆子對你的感情。”

祝卿梧提起小豆子,眼眶也跟著紅了,隻是眼睛依舊望著他,那眼神裡滿是殺意,恨不得將他吞吃腹中。

“你怎麼,怎麼就不能好好待他一次?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為了你……”

祝卿梧說到這兒終究還是硬生生忍住,沒再說下去。

堂溪靖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沒有力氣反駁,隻是問道:“小豆子的屍體呢?”

“你問這個乾什麼?”祝卿梧厭惡極了他,防備道。

“我本以為他會被扔到亂葬崗,但今日你來了,我便明白,你不會讓他們隨便處理小豆子的屍體。”

“我怎麼處理都和你沒關係。”祝卿梧說完欲走。

然而卻聽身後突然傳來“撲通”一聲。

祝卿梧回過頭,然後就見在堂溪澗面前都未低過頭的五皇子竟就這麼在他面前跪下。

“求你,好好葬了他。”

“不用你求,我自會好好安葬他。”祝卿梧冷冷道。

“還有一件事。”

“什麼?”

“若有一日我死了,便讓人把我的屍體扔到亂葬崗吧。”

祝卿梧聞言有些意外。

堂溪靖再怎麼樣曾經也是皇子,死後一口薄棺還是有的。

因此祝卿梧沒有想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

“我還以為你會讓我把你和小豆子葬在一起。”

堂溪靖聞言,竟被他的話說的愣了一下,不知是不是想到了那個場景,唇瓣壓抑不住地勾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重新彎下了嘴角,“我不配,讓他一個人安安靜靜走吧。”

祝卿梧回頭看了他一眼,終究沒再說什麼,抬步走了出去。

屋裡又空了。

“長長久久。”多美好的一個詞,美好到隻是讀著便讓人不由笑了出來,堂溪靖一邊笑一邊扶著旁邊的床站起身來,“我要活得長長久久,等我死的時候你應當已經投胎了。”

“這樣,下輩子你就遇不到我了。”

“也彆再遇到我了,小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