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再重生(1 / 1)

祝卿梧是被一陣尖銳的痛意疼醒的。

他緩緩睜開眼睛,眼前又黑又暗,什麼也看不清。

腦海中的最後一副畫面是自己從觀星台上一躍而下。

所以他已經死了?這裡是地府嗎?

祝卿梧還沒摸清楚情況,就聽旁邊傳來一道有些驚喜的童聲,“你終於醒了,我還以為你不行了,你說說你身都淨了,事到如今還有什麼想不開的?更何況入了宮也沒什麼不好,聽說宮裡的太監光月例每月都有二兩呢……”

祝卿梧轉過頭愣愣地看著拿著毛巾,坐在他旁邊絮絮叨叨的小孩兒,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你還能醒過來也是命大,所以彆再做什麼傻事了,咱們至少得臥床休息一個月,你可彆再亂跑了,不然又要挨罰了,咱們來的時候都是簽了生死狀和字據的,淨身、療養、飲食、醫藥,總共花了百十兩,你死了這錢就得你爹娘還了。”

祝卿梧依舊呆呆地望著他,許久,才有些不確定地喊了一句,“小豆子?”

“怎麼了?難受嗎?”小豆子說著拿起毛巾給他擦了擦,“還是渴了?不過大師傅說頭一個月儘量彆喝水,能忍就……”

小豆子話還沒說完,就見一直躺著的少年突然掙紮坐起來抱住了他。

“你……你這是怎麼了?”

祝卿梧沒有回答隻是搖了搖頭,懷裡的人讓他有了實感,這一刻他才終於敢確認他真的重生了。

隻是重生的節點不太好,竟然是他剛閹割完想要逃跑被抓回來的時候。

若是再早點,說不定還能再想想辦法不進宮。

但能再見到小豆子似乎也不錯。

更何況既然小豆子還在,那麼就說明玉珠也還活著。

他們都還活著。

這個消息讓祝卿梧瞬間感覺連身上的傷都沒那麼疼了。

“你沒事兒吧?”等祝卿梧放開小豆子時,他有些奇怪地望著他。

祝卿梧想到上一世的這個時候他也是剛穿過來不久,根本無法接受自己從一個現代人變成了一個太監的事實,情緒非常低落,對小豆子也不熱絡,難怪他一臉受驚的表情。

“你不會是想死吧?”小豆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連忙壓低了聲音問道。

祝卿梧搖了搖頭,“不是,隻是……”

雖然努力克製,但祝卿梧的眼眶還是忍不住紅了,“認識你挺好的。”

小豆子今年不過八歲,雖然一副小大人的樣子,但被這麼說還是有些不好意思。

於是笑著撓了撓頭,然後像上一世一樣向他保證道:“你彆怕,我會護著你的。”

-

祝卿梧看著眼前離檜宮的大門,上一世的種種走馬燈一般在他眼前閃過,那些回憶實在太過不好,因此他有些不適地閉上了眼睛。

這些日子他在“刀兒匠”一邊恢複身體一邊逼著自己接受現實,並打算起將來的事情。

既然重生一次,他絕不要再重蹈覆轍。

因此他不能再被分到離檜宮??[]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隻要這一世避開堂溪澗,或許曾經的一切就不會再發生。

所以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怎麼才能避開上一世的軌跡?

他先是想到自己上一世就是因為想要逃跑得罪了“刀兒匠”的大師傅,後來進宮後才被分到了離檜宮。

如果能趁修養這段時間儘力討好,抹除他對自己的不好印象,或許就能改變自己被分到離檜宮的命運。

然而之前因為逃跑,不好的印象已經留下,哪怕他放低了身段去討好,大師傅也並不怎麼待見他,入宮後他還是被分到了這裡。

因此祝卿梧隻能再想彆的辦法。

“你磨嘰什麼呢?還不趕緊進去。”旁邊送他過來的太監說道,“今後你就在離檜宮了,這是六殿下住的地兒,你也彆不願意,其實想想也是好事兒,按理說一宮最少二首領,十太監,但這兒和彆宮都不同,就你一個太監,你不就是管事,這可是天大的好差事。”

如果不是上一世的經曆,或許他還真會信。

但如今的他已經不是上一世初入宮的祝卿梧。

他不想再經曆一遍上一世的事情。

祝卿梧抬頭望著眼前熟悉的宮殿,突然想到既然入宮前的事已經不能改變,那入宮之後的呢?

“公公。”祝卿梧想到這兒,從袖子裡掏出一小塊碎銀子悄悄遞了過去,這是他在“刀兒匠”時立了字據才賒來的。

“你這是乾什麼?”那小太監雖這麼說著,但四下張望了一下,還是立刻把銀子收到了袖子裡。

祝卿梧見他收了銀子,這才繼續說道:“您也知道我們進宮都是為了謀個好去處,才能賺錢貼補家裡,這離檜宮好是好,但確實偏了些,想必……”

太監收了錢,語氣也和緩了些,“這我也做不了主,你也知道,咱們的差事都是敬事房安排的。”

太監說著,還抬手給他指了個方向。

祝卿梧上一世畢竟在宮中生活了八年,這些基本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但他當初剛穿過來時對這裡一無所知,又日日待在離檜宮,再詳細些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於是繼續問道:“不知如今敬事房的總管是誰?”

小太監望著他,眼中一副他自不量力的神情,“你現在不過是侍童,哪裡能見到總管公公,能求到周少監那兒就已經是造化了。”

“周少監?周禇?”

“你竟然知道?”小太監驚訝了一下,“周少監是副總管的義子,副總管若同意,調動你一個小侍童還不是輕輕鬆鬆的事情。”

收多少銀子說多少話,那小太監說到這兒也不再多言,隻是讓他趕緊進去,便先行離開了。

祝卿梧站在離檜宮門口,開始回想起周禇這個人。

祝卿梧知道他是因為這人愛香如命,每日閒暇時就喜歡研究各種香料,每次出門身上都奇香無比。

有一

次三皇子見了他覺得稀奇,還讓他在禦花園站了一日,看看能不能吸引來蝴蝶,最後蝴蝶沒吸引來,反而引來了一群蜜蜂,三皇子沒下令他也不敢躲,最後差點被蜜蜂蟄成包子。

但儘管如此,他愛香之心也絲毫未減,被人叫作“香癡”。

祝卿梧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低,也沒什麼錢,既然想要對方幫忙,自然更得投其所好,於是心裡很快有了主意。

於是包裹都沒來得及放下便借了紙筆寫了一個香方,然後又使了些銀子讓敬事房的小太監送了進去。

很快那小太監便出來傳,周少監讓他進去。

周禇是少監,又是副總管的義子,因此一個人住。

一進去,祝卿梧便聞到了撲鼻而來的香氣。

“坐,你就是祝卿梧?”

“是。”祝卿梧說著,順著他的意思坐下,這才抬起眼來。

上一世隻聽過他的事,但並沒怎麼見過這位公公。

原本以為他喜香,會是一個略顯陰柔的男子,然而卻恰恰相反,他身材高大,豐神俊朗,深灰色的太監服穿得坦坦蕩蕩。

“沉香一兩,白檀、丁香、木香各半兩,甘鬆、藿香、零陵香各七錢半,回鶻香附子、白芷、當歸、官桂、麝香各三錢,檳榔、豆蔻各一枚,右為末,煉蜜和餅,如棋子大,或脫花樣,燒如常法。”②

周禇念著手中的香方,有些稱歎,“好冷冽的香,雖是春日,猶見梅雪,這是你想的香方嗎?”

祝卿梧不知想到了什麼微怔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從前離檜宮的日子太無聊,這裡沒有電子設備,因此時間顯得格外漫長而悠閒。

所以他閒暇時也學過不少東西,會看《食單》跟著做飯,看《茶經》學著做茶,看《香乘》試著製香。

這香方就是他有一日突然得了靈感,將《香乘》裡的香改了幾味調出來的。

“這香方的名字叫什麼?你還沒有告訴我。”

祝卿梧聞言一愣,明明隻有幾個字,卻突然說不出來了。

“應該和雪有關吧?”周禇繼續問道。

祝卿梧點了點頭,抬頭向窗外望去,此時已是夏初,窗外枝繁葉茂,綠樹成蔭,半點不似冬日蕭瑟之景。

可他鼻間竟然嗅到了淡淡的梅香和清冽的雪氣。

“是。”祝卿梧搖了搖頭,想要將腦海中亂七八糟的畫面晃出去,卻適得其反,反而越來越清晰。

“這香方叫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嗯。”

祝卿梧點了點頭,眼前好像又浮現出那一年冬日大雪,梅園白梅齊放的盛景。

他撐著傘去接堂溪澗,卻見他捧著一束白梅走了出來。

那日下著大雪,堂溪澗的身上和懷裡的梅花都落了雪。

他卻笑得開心。

“這是梅嗎?”

“不,這是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下雪天,見梅尖凝雪,視為春之信。”祝卿梧緩緩開口,有一瞬間他的聲音似乎和記憶中的那個聲音疊在了一起。

於是倏然清醒了過來,連忙搖了搖頭,將那道聲音清了出去。

周禇並沒有發現他的異常,繼續說道:“這名字和這香方倒是貼合,等到冬日我一定試一試,對了,你今日來找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祝卿梧終於想起了今日來的目的,於是連忙起身行了個禮。

“周公公,奴才之前在‘刀兒匠’時不懂事,如今已經知錯,奴才家貧,父母弟兄皆指望奴才在宮中多掙些銀兩回去,可如今被分到了離檜宮,實在是……”

周禇聞言笑了一下,緩緩折起手中的香方,“我知道你,這麼多年進了‘刀兒匠’還想著逃跑的就你一個,你們都是簽了身契和字據的,一個人的身上就是上百兩,也怨不得彆人生氣,不過今日看在這張香方的面子上給你個機會,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奴才從小喜歡侍弄花草……”

周禇立刻了然,“行,反正花房的人少,你就去吧,明日……”

“周少監。”祝卿梧突然問道,“我能今日就去嗎?”

周禇眉頭微挑,“你就這麼不想去那離檜宮,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沒有,隻是奴才的東西少,不必收拾。”

周禇明顯不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真看不明白你到底是笨還是聰明,說你聰明你竟然都閹割完了還想著逃跑,說你笨你這才剛進宮就把這離檜宮的情況摸了個清,其實你不必害怕,就算陛下打了幾個板子,六皇子的身份畢竟在那裡,誰還敢真欺負了離檜宮不成。”

祝卿梧聽到他說板子,這才想起自己上一世剛進宮時就是看見堂溪澗渾身是傷地躺在床上。

原來是被皇帝打的,但為什麼呢?

“你且安心回去住一晚,雖然隻是換個地方,但也要經過層層手續,我也沒那麼大威勢,立刻就能把你調到花房去。”

雖然祝卿梧恨不得現在就去,但也明白周禇說的是事實,因此隻能回道:“我明白了,多謝周少監。”

祝卿梧回到了離檜宮,卻沒有進去,隻是抱著懷裡小小的包裹,坐在了院裡的石凳上。

如果和上一世的軌跡一樣,那麼現在的堂溪澗應該躺在東側正殿裡的那張黃花梨的六柱架子床。

他剛挨過打,應該渾身是傷。

如果是原來的自己,大概會立刻進去照顧他。

但那日觀星台上祝卿梧抱了必死的心。

從此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③

可沒想到造化會如此弄人,他竟然又活了過來。

但他不會允許自己再經曆一遍上一世的事情。

所以祝卿梧始終沒有進去,隻是抱著包裹在外面坐了一夜。

好在已是初夏,並不算冷。

一夜很快過去,天剛亮祝卿梧便醒了過來。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

坐的有些僵硬的身體,然後向外看去。

敬事房的人還沒有來接他。

祝卿梧隻好繼續等著。

玉珠還沒來,因此偌大的離檜宮顯得空空蕩蕩,隻有院中的結香樹散發著一絲生機。

祝卿梧看著不遠處熟悉又陌生的結香樹,心中不禁生出了些感慨。

他還記得上一世這棵樹被燒了一半,而今卻不見那些痕跡,枝條柔軟,舒展開來。

上面沒有被火燒過的痕跡,也沒有被打過結,一切都是新的,就好像曾經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境,而今大夢終醒。

祝卿梧正看的入神,突然聽見面前的偏殿傳來一聲極低的悶哼。

他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離檜宮進深三間,堂溪澗為皇子,自然居住在東側的正殿,他則住在西側的偏殿。

其實他本來連這兒也沒資格住的,但離檜宮人少,就他們三個,所以相對自由。

但無論再怎麼自由,堂溪澗也不可能住在偏殿。

所以為什麼他的房間會有悶哼?難道這離檜宮還有彆人?

窗戶雖開了一條縫,但屋子裡很暗,什麼也看不清。

祝卿梧站在原地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走了進去。

房間裡很暗,因此祝卿梧好一會兒才適應。

面前的擺設和上一世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這讓祝卿梧不禁生出幾分恍惚,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這才又向裡走了些,然後就見他床上的被褥居然是鋪好的。

被子微微起伏,明顯是有人躺在裡面。

隻是會是誰躺在那兒呢?

祝卿梧有些好奇地又上前了幾步,然後就連一道小小的身子側躺在那裡。

祝卿梧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這是十二歲的堂溪澗。

他確實一副剛挨過打的模樣,面色煞白,頭上冒著冷汗,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上都是血。

祝卿梧看著這一幕,竟然還能回想起上一世掀開他被子時他身上滲著血的傷口。

於是下意識轉身想要去給他弄藥,然而剛邁開一步就停了下來。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堂溪澗會睡在這裡?但按照上一世的軌跡,他最終會成為皇帝。

這些傷看著恐怖但並不致命,他自己可以扛過去。

而他馬上就要去花房,他不再是離檜宮的小太監,這裡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

祝卿梧一遍又一遍地想著,不斷說服著自己。

恰好此時大門口傳來聲音,應該是敬事房的人在叫他的名字。

祝卿梧抬步便想要離開。

然而這時,卻聽見床上的人突然說了一句,“水。”

祝卿梧已經邁開的步子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無論將來的他如何,畢竟現在隻有十二歲,還是個孩子。

因此祝卿梧終究還是沒忍心就這麼離開,而是轉身從桌子上倒了一杯水。

祝卿梧走到床邊,看著躺在床上滿臉痛苦的少年,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甚至沒有叫醒他,隻是把杯子放到了他的旁邊,便轉身向外走去。

外面的人又在叫了,祝卿梧連忙應了一聲,加快了步子。

因此他並沒有看見,在他推門出去時,原本躺在床上的堂溪澗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

充滿眷戀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