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8 章 真人快打!(1 / 1)

燕順好像“美女與野獸”裡那個有教養的野獸, 耐心重複一句:“人心人肝。後天打擂,不能有閃失,姑娘還請務必幫忙。”

阮曉露:“……”

《水滸傳》裡說這個燕順吃人肉, 竟然不是藝術加工, 居然是真的!

據說當初燕順把宋江綁上清風山, 就宣稱要“拿這牛子心肝下酒”。宋江也真淡定, 尖刀捅上心口, 才不慌不忙地自報身份, 把燕順嚇一個屁滾尿流。

這燕順說起來也挺倒黴的, 當初習武,不知被哪路遊醫給忽悠瘸了,說他這功夫啊, 必須定期服食人的心肝, 否則就走火入魔,死得慘不堪言。燕順怕死,當然寧可信其有,趕緊改行當了山大王,每天下山捉替死鬼。

人肉吃起來有心理障礙, 燕順於是拉著底下兩個小弟——王矮虎和鄭天壽一起吃,說大家有福同享,一起增進武功。但每次看到兩位小弟一臉嫌棄的樣子, 燕順也心裡不舒服, 下了無數次決心, 等明天、下個月、明年……一定把這惡心玩意給戒了。

但說也奇怪,一旦停了這心肝肉,他就莫名其妙地四肢無力、頭腦混沌,當真是走火入魔之兆。

燕順無奈地解釋:“如今我控製得不錯, 已經可以一個月吃一回了。此事不光彩,小人知道,請娘子千萬不要外傳。”

阮曉露磕磕絆絆地說:“要不……您改吃大力丸試試?”

燕順的眼神陰沉了一瞬間,隨後他咧嘴笑。

“讓姑娘為難了。小人自己想辦法吧。”

說著要走。

阮曉露:“等等!”

聽他這口氣,請她去下山采辦人心人肝,是因為同在梁山,不好對自家兄弟下手;她不幫忙,他乾脆在山上找個人剖了?

梁山泊地處險惡,偶爾也有墜崖、溺水,讓虎豹叼走之類的事故。若是平白有人失蹤,大家第一反應,要麼是離山脫逃,要麼是意外事故,不會有人認為是被自家兄弟給吃了。

除非,有人精準提出自己的懷疑……

燕順剛剛說,自己吃人肉這事兒丟臉,一般人不知道,請娘子彆往外講。

阮曉露忽然想起前陣子失蹤的鄭天壽,平白一身雞皮疙瘩,總覺得燕順最後看自己的眼神,十分的不懷好意。

“那個,燕大哥,您等等。”她趕緊叫住燕順,“那個,嗬嗬,我覺著吧,咱們可以商量一下……”

燕順如釋重負地一笑,“好說好說。娘子若肯幫忙,也省得俺為難。”

阮曉露擦擦冷汗。你有啥為難的?糾結該吃山上的哪個人麼?

燕順開始發號施令:“娘子有所不知,要獲取人的心肝,未必一定要殺人,也可以去牢城、墓地碰碰運氣……青壯男子為佳,婦女兒童次之,病患萬萬不可,最好要新鮮的。至於鑒定方法,小人也有些許心得……”

*

阮曉露忍著惡心,總算聽完了燕順的“人肉獲取攻略”,把他打發走了。

然後到外頭猛跑五公裡,給自己壓驚。

所謂“清風山三廢”,真是實至名歸。武功廢,還可以勤學苦練;心廢了,無藥可醫。

像燕順這種反人類分子,當初就該一跤摔進水泊裡淹死。

如果她有林衝那麼大的本事,今晚就可以讓燕順悄悄失蹤,給這麼多年死在他碗裡的冤魂討個公道。

但是以她現在的能耐,要和燕順硬剛,無異於自己招禍。

向領導告狀呢?以晁蓋的正義感,多半會勒令燕順痛改前非;但燕順馬上就會知道是誰捅破了他的小秘密。然後……下個月燕順盤子裡的心肝,說不定就姓阮了。

……還是從長計議吧。

*

兩天後。

阮曉露將物流船裡的貨品分發完畢,朝燕順使個眼色。

燕順會意,搓著手跟她穿過堂屋,來到廚房。

熏黑的灶台煙氣彌漫,滿屋飄香。燕順當時就口水滴答。

“娘子娘子,這、這怎麼好意思,拿生的就行了,小人自己會烹飪……”

“倒是沒太麻煩。”阮曉露指著灶台上的大甕,笑著說,“街上有個乞丐被狗咬死了,我出了五貫錢安葬,順便摘了心肝。不過如今天熱,生肉易腐,我隻好當時就拿鹽醃上,上了船就燉在鍋裡,這才不壞。你看看,除了燉得有點爛了沒毛病,應該不會影響你發揮武功吧?”

燕順半信半疑,揭開鍋蓋,一陣白霧撲面迎來。眼睛還沒反應過來,鼻子已經開始吸溜。

“拿鹽醃過?”燕順覺得腦子有點混沌,全身血往腸胃走,“就能煮成這樣?”

心裡想的是,這事也隻能娘們來。自己一輩子沒摸過灶台,手下嘍囉也都是笨手笨腳的糙漢,以前取了人心人肝,隻知道丟滾水裡煮煮完事,頂多加兩片薑去腥。煮出來的“十全大補湯”自然是慘不忍睹,有時候外頭硬得嚼不動,裡頭還沒熟……

每次自己都是捏著鼻子吞了。想跟手下嘍囉“雨露均沾”,人家早躲到八丈遠外去。

早知道心肝能這麼做,他過去幾十年的苦白吃了。

燕順將一碗胡椒豬雜湯乾光,感覺神清氣爽,恨不覺立刻添了二十年功力。舔掉嘴角的香菜,又動手盛了一碗。

阮曉露冷眼看著,心有點慌。

“大哥彆吃太多了,”她積極勸諫,“真的不是太新鮮,又加多了鹽,彆吃壞了肚子。”

逮機會就強調一聲,這樣萬一燕順舌頭靈敏,吃出這碗湯跟以往味道不同,但願也會往“不新鮮”、“醃過”的方向去想。

燕順壓根沒聽見,稀裡呼嚕又乾光一碗。

豬心豬肝是阮曉露專門到肉脯買的現殺豬,讓師傅起了筋,洗乾淨,立刻拿到全城最好的酒樓,請個三十年老師傅掌勺,灼得剛好,沒有腥臊,再浸入筒骨、老雞、白胡椒的高湯,封在壇子裡帶回來,細細的燉了一路,非常入味。

這時代上等人吃羊肉。豬肉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吃食,豬雜更是下層人專用,隻為填肚子,沒人研究到底怎麼才好吃。就這碗簡簡單單豬雜湯,還是她用三倍的工錢,才請動酒樓大師傅,伸出他那高貴的手,碰了這包萬眾唾棄的下水,又動用了貴重的胡椒,門不當戶不對地灑進這碗雜碎湯……

折騰一番,足花了她三貫錢。

便宜他了。阮曉露一顆心放下肚,盤算著什麼時候給自己也搞一碗。

燕順一個草頭山大王,哪吃過如此高端的定製料理,舌頭都快飛走了,哪有工夫懷疑這碗肉到底屬於什麼物種。

“姑娘,”燕順含含糊糊地說,“下個月,還要這麼弄……”

阮曉露公事公辦:“那還得三張軍功券。”

“我……我努力掙,努力掙。哎唷,真好吃,你也嘗嘗。”

阮曉露給他一副“我又沒病”的眼神:“您自己用,自己用。”

其實口水也快下來了。

她盤算,用這個辦法忽悠他幾個月,等燕順明白了真相,自然也會明白,戒吃人肉並不會讓自己走火入魔。那他的心理障礙自然就會破除。

所謂曲線救國,徐徐圖之。

燕順吃得肚子圓滾滾,那壇子裡還剩幾塊碎肉。他不好意思整壇搬走,討雙筷子,把裡頭的雜碎挑出來,油紙包了揣懷裡。

“嘿嘿,晚上當夜宵。”

*

燕順吃了“人心人肝”,精神煥發,武功大進,第二天紅光滿面地出現在斷金亭校場。

斷金亭校場開張數日,此前已經進行過幾場成功的擂台賽,勝負都寫在亭柱的粉板上。亭子裡還備了幾缸酒,供選手和觀眾當場解渴。

大夥熟門熟路,都知道哪個位置看得最清楚,提前多久排隊最合適。

景觀最好的幾排座位上,一群燕順的狐朋狗友給他加油:拄著拐杖的王矮虎、門神一般的呂方郭盛、被踩掉一隻鞋的石勇……

秦明沒來,說是在布置新房。

燕順有點臉黑。好歹是一塊上山的“同屆校友”,這秦明仗著自己是軍官,太不給面子了!

還是秦明的徒弟黃信過來解釋:“是在下勸他不來的。霹靂火性格暴躁,嫉惡如仇,讓他看庸手打架,他看到一半非得下場親自動手不可。他特意回避本場賽事,足見體恤足下之深意。”

燕順沒話說,嘿嘿笑兩聲:“說得對,說的對,黃大哥來就行了。”

黃信皺眉:“都監。”

“是是,黃都監,黃都監。”

黃信打著官腔勉勵他幾句,拍拍肩膀,走上看台。

燕順從懷裡悄悄掏出油紙包。裡頭還剩最後一塊他舍不得吃的“人心”,啊嗚一口吞下。

然後吐納三口,大喝一聲,撕掉上衫,盯著對面的劉唐。

劉唐也除了衫,撩起鬢邊紅發——好久沒染,黑發又變回了本來顏色——轉動脖頸,哢哢有聲。

圍觀好漢齊聲喝彩,可謂萬眾矚目。

阮曉露也想看熱鬨,但擠不進去,靈機一動,爬上斷金亭屋頂。

本來她還擔心,燕順會不會真的有什麼“人肉成癮症”。現在眼看那碗豬雜消化完了,燕順神采奕奕,不像有戒斷反應的樣子,她也就百分之百放心啦。

居高臨下的不止她一個。吳用不會爬屋頂,讓人搬架梯子,自己登上高處,扯著嗓子大喊:“猜勝負可以,禁止賭博!違者扣軍功!”

花小妹最近悶悶不樂,花榮百般討好,今日早就定好了前排VIP座頭,也拉著她來看熱鬨。但花小妹的注意力一秒都沒分給燕順。她隻是左右眺望,目光在看台上掃了又掃——

阮曉露伏低身子,藏在翹起的飛簷後頭。

林衝被選來當臨時裁判。他向對壘雙方致意,隨後耐心地重複規則:斷金亭擂台旨在消除梁山兄弟之間的誤會,平息個人恩怨,並不是性命相博。因此參與好漢早就在協議上按了手印:點到為止,不準用兵刃,更不許使暗器毒藥,若有故意傷人性命之舉,立時判輸;但拳腳無眼,如有意外致傷致殘,也須願賭服輸,不許事後懷怨報複。否則逐出梁山,通報江湖,成為人人唾棄的敗類。

“兩位好漢若無異議,請按手印。”

劉唐和燕順伸出大掌,在圍觀人的歡呼聲中,重重按下兩個掌印。

一聲鑼響,比賽開始!

兩位好漢雖然不算頂尖高手,但已經遠遠超過了街頭混混的水準。又都是大力肌肉流,砰砰砰拳拳到肉,看得人賞心悅目。

阮曉露雖然不懂他們的功夫套路,不過從大多數觀眾的反應來看,他們也不懂。她跟著亂喊就行了。

“喔唷,小心偷襲!”

“漂亮!打出這一拳能吹一年!”

“哦哦哦,高鞭腿,牛X——”

真人快打一般不會拖泥帶水。不出一盞茶工夫,勝負已現。

劉唐一屁股坐在燕順胸口,肱二頭肌一張一鼓,拳頭指著他腦門。

“服不服?”

燕順不知是脫臼了還是拉傷了,全身軟綿綿的,隻仰著臉喘氣。

“咚!”劉唐拿捏著力氣,往燕順胸膛上再捶一拳,“認輸吧!”

燕順依舊沒聲。有那離得近的,眼看他臉色越來越灰敗。

“劉大哥,快起來!”相熟的嘍囉喊,“壓著死穴了!”

吳用大喊:“安靜!”

“屁咧!”劉唐嗤笑,“你們知道啥叫死穴嗎?就這,頂多斷兩根肋骨……”

劉唐笑著笑著,往下一瞥,笑容有點凝固。

趕緊跳起來。

“喂喂,姓燕的,”劉唐語氣有點慌,拍他胸脯,“彆裝死,認輸就行,馬上起來休息!”

燕順死氣沉沉地躺在地上,一雙野獸般的眼睛瞪著斷金亭上方藍天,雙手大攤,懷裡掉出一個空蕩蕩的油紙包,仿佛還散發著胡椒和肉的香氣。

一群烏鴉飛來,爭相搶奪地上的肉屑,嗚嗚哇哇的聲音響徹山穀。

劉唐猛回頭:“林教頭!”

林衝早就拔步跑來,蹲下身檢查了許久,又伸手試了試燕順的鼻息。

武功什麼的,圍觀群眾裡一堆三腳貓,看不懂;但林衝“試呼吸”這個動作可是人人都看懂了,群眾們慌忙一哄而散,生怕跟自己扯上關係。

林衝起身,搖搖頭,面色肅然。

劉唐撲通坐倒在地,捶自己胸膛。

“天地良心,俺沒想要他命,俺沒那個本事啊!”

白勝、三阮、朱貴等人輪流勸:“按了手印,願賭服輸,這次不怪你,隻怪燕順兄弟命不好……”

七嘴八舌間,隻聽嘩啦啦一片響,空中掉下幾片黑色的羽毛。緊接著,撲棱棱,十幾隻烏鴉亂七八糟地掉在地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