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 28 章 題了四個大字:梁山物流……(1 / 1)

第二天, 瓊山堆雪,山頂潔白一片。唯有聚義廳裡溫暖如春, 火光幢幢, 火把燃燒的煙味飄老遠,長條桌上堆著醬肉和饅頭。幾個年長的小嘍囉提著掃帚,在門口掃出一片空地。

敘功大會開幕在即。齊秀蘭粗著嗓門, 指揮嘍囉抬來幾壇酒。

“來來, 讓一讓。宋大哥,讓一讓。”

雲裡金剛宋萬,今年芳齡四十一,肚腩微凸,頭頂微禿, 是跟隨王倫創業的老人。聽到有人叫他, 他靠著交椅背, 懶洋洋地把腳挪了個位置。

宋萬以前可沒這麼富態。過去他跟著王倫混江湖,王倫氣量狹窄,山上等級分明,宋萬雖是“兄弟”,待遇和仆從無異。王倫每天有酒有肉,底下兄弟隻有鹹菜饅頭;王倫養著一匹千裡馬, 不讓旁人摸一摸,大家上山下山隻有兩條腿,起了水泡都隻能自己挑;更彆提, 王倫似乎還私藏了許多金子,說是備荒備戰備封鎖,可是直到王倫死,大家才發現, 頭兒從來沒跟彆人說過那金子埋在哪兒。

所以當王倫被林衝一刀勒死、全山火並的時候,宋萬隻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三招,就放下樸刀趴在地,識時務地認了晁蓋這個新的山寨之主。

山上氣象煥然一新。晁天王不僅沒那麼大架子,而且奉行公平原則。所有物資共享,大家有衣同穿,有酒同喝。凡是立功的兄弟,就算是個最末等的嘍囉,都能被大哥親手敬一杯酒。

宋萬半年胖了十六斤。他暗自下決心,以後要是有人殺晁蓋,他一定不能袖手旁觀,一定要抵抗十招以上再投降。

不過他對新組織的熱情也就到此為止了。今天敘功大會,看著那些小年輕們摩拳擦掌,一個個打了雞血似的等著領導接見,宋萬心裡就一陣冷笑。

這是當土匪,又不是當官。立了功能當飯吃?賞的那半兩八錢的金銀,難道讓你拿到瓦子裡快活花了?

他自己早就看透了,隻求完成自己分內的工作,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順順當當在山上養老。

“……杜遷、宋萬,積極清掃積雪,確保山路暢通,各記丙等功……”

宋萬聽到自己名字,吸氣,縮腹,收起小肚腩,規規矩矩站起來拱手。

“……軍功券一張,兩位頭領收好。”

宋萬:“??”

手上多了張薄薄的花箋。一抬頭,吳用斜看他一眼,摸了摸胡須。

“想必很多兄弟和宋萬兄弟一樣,還沒弄懂軍功券的作用。那我再解釋一遍。”

宋萬感覺很多雙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老臉通紅,趕緊更用力地縮腹。

“……咱們跟著晁天王聚嘯山林,想來也有近一年光陰。這段時間裡,咱們大敗官軍,經營山寨,做下了罄竹難書的豐功偉績。兄弟們辛苦了!”

吳用的話把宋萬的神智拽回來。他連忙跟著鼓掌。

“江湖上傳說,咱們梁山泊是靠著十萬兩生辰綱發家的。這純屬空穴來風。真相想必大家都有所耳聞:那是巨貪梁中書給綠林好漢下的一個套。實話說,當小生看到我們辛辛苦苦劫來的十幾個擔子都是空的時候,心裡面真是五穀雜糧,有失落,也有慶幸:原來沒有那麼多民脂民膏被擄掠,那是百姓之幸啊,哈哈……”

大家沒聽太懂,跟著乾笑。

“但是相應的,”吳用清清嗓子,“沒有那十萬兩本錢,雖然山上吃喝可以自給自足,但是很多生活物資還是供應緊張。如今官府嚴抓盜匪,派誰去市鎮露頭都有危險。咱們不能為了自己的享受,置兄弟們於危險之中,對吧?”

廳裡寂靜了。平時嚷嚷“落草沒意思,下不得山,嘴裡淡出鳥”的小夥子們,都露出了羞慚的面色。

“不過,”吳用提高聲音,“兄弟們跟著我們,不是來吃苦的。晁大哥十分關切大家的生活水準,和敝人商議之下,以水寨為先鋒試點,打通了一條和外界交換物資的通路,可以定期出山,采買一些山上尋不到的貨品。

“大家先彆激動,彆高興太早。試想,倘若咱們都一股腦的去跟外頭互通有無,驚動了官府的耳目,那豈非得不償失?所以這個——嗯,這個福利,對,福利,有功者優先使用。從今日開始,每次敘功大會,立功者發放軍功券。甲等功三張,乙等功兩張,丙等功一張,丁等功……兩次換一張。每攢得三張軍功券,可到水寨阮姑娘處,換取……”

宋萬聽得心潮澎湃,看看自己手裡的花箋,上面確實寫了幾行字。他文盲,不認識,但認識最下面的印章,上頭是吳學究的“吳”字。

從今天開始,立功不僅能博名望,更能有實實在在的福利!

水寨那艘能出泊子的小船,很多人都已經有所耳聞,也聽說了由此引發的矛盾。本來領導們已經放話,這船即刻停航,避免滋生更多事端。沒想到吳學究神機妙算,把“用船”和“立功”掛鉤,一下子盤活了整個聚義廳的氛圍。

杜遷搓著手,跟吳用確認:“一個月攢一張,三個月就能買到鄆城縣裡的東西?”

吳用笑道:“當然不能太過火,例如買個大閨女上山,恕不能照辦。但是買些吃食、衣物、藥品……隻要在阮姑娘能力範圍之內,都是可以的。當然實際的花銷還需要兄弟們個人承擔。大家天天下山劫道,多少都有點積蓄,對吧……”

吳用還在宣講各種細節,但是已經沒人聽了。大家心裡盤算各異,雙眼閃閃發亮。

晁蓋領導下的梁山人人平等。喂馬、掃地、搬磚、修船……隻要是給山寨做貢獻,都可以算作立功。因此這“福利”並非領導專屬,人人看得見摸得著,都有希望追逐一番。

羅泰這個月隻立了末等功,沒有軍功券。校霸大寶總算有了點事業心,惡狠狠地跟幾個同夥一起暢想:“等明兒個,咱們起早貪黑,好好搶它一票,我就不信……”

羨慕嫉妒恨的目光,落在本月唯一一個甲等功得主身上。他用不著攢券,當天就能兌現福利。

“彆看貧道,”公孫勝有點社恐地轉過臉,“貧道隻不過是恰巧挖出了金子,不足掛齒,不足掛齒……嗯,不過,確實有幾樣法器都破舊了,可以換一換……”

*

“桃木劍?好說好說,要多長的?”

阮曉露坐在她的小漁船上,接待著唯一一位顧客,心態很是放鬆。

如今這船不用藏著掖著。她大大方方地給它漆了個紅船頭,又請吳用在船舷上題了四個大字:

梁山物流。

吳用虛心納諫,結合她的意見,又彆出心裁地發明了“軍功券”,成功地把一項人人都想蹭一把的便宜,變成了立功才能換取的“福利”。代購需求驟減,也不會被人指著鼻子罵偏心。

如此操作下來,這條物流線路雖然充公,但是得以保存,不用被阮家兄弟這幫短視鬼給停掉。

至於物流的負責人,阮曉露當仁不讓。一則梁山上的好漢都是乾大事的,沒人願意做這種辛苦跑腿的活計。二則很多人都有通緝令在身,下山確實不方便;況且大家平日都有訓練任務和搶劫績效,沒工夫出山溜達。

當然啦,她自己辛苦代購,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跟吳用討價還價的結果,她每接一單,都是幫梁山兄弟排憂解難,她自己當然也算立功——小小一個丁等功,算是嘉獎。

她剛剛記下公孫勝的要求,忽然又有人敲門。

“姑娘,”杜遷、宋萬、朱貴,三個大叔排排站,都十分扭捏,“俺們仨一人一張軍功券,你看這樣行不……”

居然還想到了“拚單”,這幾位腦子也挺靈活嘛。

阮曉露想了想。領導將這條物流船運的經營權下放給她,她擁有最終解釋權。

“可以。隻要三張券,就能在合理範圍內代購物資。你們要什麼?”

反正她跟領導們說好了,每個月“軍功券”發放數量有限。就算幾個人拚單,也不會增加她的工作量。

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朱貴說明了來意:他們跟舊主王倫畢竟還有十幾年的結義之情。如今王倫橫死,他們想到外頭尋個石匠,給王倫打個墓碑,悄悄立在山上,也算儘一儘江湖道義。

三人這幾年湊了點銀子,應該足夠鑿碑的價格。

阮曉露深受感動,接過三張軍功券,炭筆一揮畫為作廢。

“一定給王秀才鑿個最豪華的碑。”

*

濟州府的城門口人頭攢動。阮曉露見怪不怪。

城牆上常年貼著幾位本地強盜的通緝令。什麼杜遷、宋萬、朱貴、王倫……那肖像上的年紀都比本人年輕十幾歲,既沒有禿頂也沒有肚腩,足見歲月催人老,落草是把殺豬刀。

此外還有幾張新貼的:晁蓋、吳用、阮家二五七,甚至還有一張林衝,畫風跟彆人都不太一樣,底下蓋著滄州牢城的大印,表明這張通緝令乃是遠道寄送而來,屬於跨省追捕。

百姓們大多不識字,但好歹認識每個人腦袋上的賞錢,指指點點,暢想哪天通緝犯撞到自己家裡求留宿,然後天降橫財,這賞錢該怎麼用……還有因此吵起來的。

有人說:“這些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王,真遇上,俺隻有遠遠躲起來的份兒。犯不著為了千把貫錢,饒上我的性命。”

有人冷笑:“謔,千把貫,好大的口氣!我跟你不一樣,我要錢不要命。真遇上這些人,我豁出去也要放倒一個半個。”

上一人說:“就算你要錢不要命,人家都是身長八尺,體壯如牛的好漢,你就算豁出命去,也未必能碰著人家手指頭。”

第二個人沒話了,悶了半天,忽然指著一張通緝令笑道:“那這個猥瑣漢子,又黑又矮的,我總抓得住吧?就這酒囊飯袋也值一千貫,哼哼,看來罪過不輕。”

阮曉露不由得朝他指的地方瞄了一眼,愣了。

牆上居然多了個她沒見過的通緝犯。確如吵架者所言,那人又黑又矮,穿著布衣,像個大腹便便的中年領導,怎麼看怎麼都跟“江洋大盜”沾不上邊兒。

這副尊容底下,明明白白寫著兩個字:宋江。

阮曉露有點找不著北。

宋江啥時候成罪犯了?

她明明囑咐劉唐,要把晁蓋的信燒掉啊!

劉唐這人智商不高,但義氣頂天,答應的事肯定不會忘。

燒了信,閻婆惜就不會發現宋江跟梁山的來往,就不會起心勒索,就不會被宋江一刀做掉,宋江就不會變成通緝犯,不會上梁山……

圍觀者唏噓議論,說這宋江實屬冤枉:他本是鄆城小吏,一日看到閻婆母女貧窮流落,一時心軟,納了那女兒為外室,供人家母女吃飽穿暖,算善人了。誰知這婦人嘴賤心毒,恩將仇報,某日居然汙蔑宋江跟梁山賊人有首尾,說這宋江夜裡講夢話,說什麼收受了盜匪的金子。

宋江被她拱起了火,口角間,一不小心拿刀把她給殺了。

眾人議論:

“是啊,殺人不對,但這婦人也著實該死。古人說得沒錯:柔軟是立身之本,剛強是惹禍之胎。這番禍從口出,也是她自找。”

“可不是,我家那婆娘也是這樣。夫妻吵架是常有的事,本來嘛你服個軟就行了,非得撩撥拱火,多少次我恨不得也砍了她!回去我可得跟她敲打敲打,再聒噪就砍了你!”

“這宋押司平日小心做人,從不和彆人口角,可見這次是老實人被惹急了。說不定還是被戴了綠帽。嘖嘖。”

“奸夫是哪個,打聽到了嗎?”

“殺個淫`婦,又不是什麼重罪,為何他卻要逃?”

“大約是嚇得糊塗了吧?其實隻要給家裡人賠點錢,左右鄰舍再求個情,最多是個刺配五百裡。”

“要擒賊的可得趕緊,彆等他想通了回來自首,一千貫就打水漂了,啊哈哈哈……”

……

阮曉露懊糟了一會兒,離開。

劉唐雖然燒了信,但宋江……他夜裡說夢話!

還是讓閻婆惜察覺了。

也許,梁山好漢上應天星,同性相吸,注定要走到一起。

沒有蝴蝶扇翅膀,也有蜻蜓蜜蜂臭大姐……把他們湊一塊兒去。

想想也是。這宋江想黑白兩道通吃,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露馬腳是遲早的事。

就看是哪個倒黴蛋最先撞破他的秘密。

這樣看來,宋江還是有很大機會跑到梁山上來的。具體細節也許和原著已經有偏差。不管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展開吳用給的字條,上面寫著一個名字和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