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一開口就是正杏黃旗的老……(1 / 1)

白日鼠白勝,身在大牢,心在綠林,在獄中積極調整心態,不急不躁不絕望,終於等到救援,成功越獄,梁山上下皆驚。

他登上金沙灘,受到了英雄般的歡迎。

水軍船隻排列成行,小嘍囉甲光燦爛,領導們悉數蒞臨金沙灘。白勝好似那跳過龍門的鯉魚,看到這神仙般景象,當場泣不成聲,滿身傷都不痛了。

齊秀蘭跟在他身後,也如同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聽著嘍囉們一口一聲“嫂子”,眉花眼笑地接過一碗酒——

“啊呸——咳咳咳!”

齊秀蘭涕淚橫流。

“這山上沒人會釀酒嗎?!”

白勝回頭,橫了眼老婆。

齊秀蘭瞪他,“瞅我乾啥?”

晁蓋有點尷尬,挽過白勝的胳膊:“白兄弟且隨我等上聚義廳,吃一頓接風酒席。”

本來呢,白勝這麼個破落閒漢投奔梁山,不是多大事兒,頂多派個頭領去迎接;但梁山眾人都對他有點心存愧疚,所以才搞出這麼大場面。

如今一看,熱熱鬨鬨迎來的新頭領原來是個老婆奴,領導們面子上有點掛不住,於是先把白勝帶走,吳用眼神示意,讓嘍囉們將齊秀蘭帶到客館休息。

齊秀蘭初來乍到,一頭懵,聽話地跟著走了幾步;不防遠處一個清亮的聲音高聲喚她。

“誒,叫嫂子一起來聚義廳喝酒呀!你們不知道,她釀酒技術一流的!要不是那酒香,押送生辰綱那群人怎麼會搶著喝?怎麼會中計?這才叫真功勞!誰巴結她,誰以後有好酒喝,不用跟彆人搶那大缸醋啦!”

這喊話的當然是阮曉露。她看領導們又要故技重施,玩“女人不能進聚義廳”那一套,先發製人地攪渾水。

領導們一心迎白勝,預案裡完全沒料到這一出。

於是阮曉露和齊秀蘭順理成章地坐上了酒席,喝得那叫一個破馬張飛。

酒過三巡,領導們照例開始本月的論功行賞。

白勝夫婦,相助劫取生辰綱,又坐了牢,功勞苦勞都有,都白紙黑字地寫在軍功簿上,並獎勵昨天剛搶來的金首飾十兩。

白勝唯唯諾諾地謝過了。眼裡有點疑惑。

他想,梁山財富不是有十萬貫生辰綱打底嗎?怎麼給的賞賜如此寒酸呢?

生辰綱裡屬於自己那一份呢?啥時候分贓,讓他也見見世面?

但吳用連連使眼色,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問,堆著笑給杜遷宋萬敬酒。

阮小六姑娘,甘冒奇險、千辛萬苦營救梁山兄弟,還是“全家上山”豪華套餐。這功勞沒人跟她搶,妥妥的甲等功。

(當然也沒那麼辛苦。她帶著白勝跑路的時候,正值何濤巡夜,給她大開方便之門,一邊送走還一邊感恩,多謝阮姑娘保全了他的飯碗)

此外,劉唐、朱貴、杜遷、宋萬不畏風雨,起早貪黑,攔下過路客商十一隊,成功作案三次,搶奪財物總計一千餘兩。雖然尚未銷贓成功,但對保持梁山對外聲望做出重大貢獻,也是大功一件,各獎勵優先挑選戰利品一件。

水寨中,三阮的新型練兵法初見成效,各記小功,獎勵——

沒有獎勵。梁山沒那麼闊氣。領導來敬個酒就是最大的鼓勵獎。

阮曉露也趕緊回到水寨桌上,大大方方跟兄弟們一起接了這個領導敬酒。

酒酣耳熱之際,依稀聽到彆桌說醉話:“白勝大哥都有老婆了……俺們什麼時候才能娶著媳婦啊……”

整個聚義廳裡就倆女的,其中一個還名花有主。阮曉露覺得,有不少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自己後背上。

她把腳往板凳上一翹,捋起袖子,抓個羊肋排開啃。

試探的目光移走了。

大家儘興暢飲,水寨幾桌喝得爛醉,出門的時候比比劃劃,商量一會兒去賭牌九耍子。

晁蓋想說什麼,但兄弟們難得這麼快活,他心想就破例吧,於是憨笑。

正皺眉呢,幾排健碩的胸肌舞到他面前。打頭的阮小五大著舌頭叫了句“大哥”,然後繼續和兄弟們笑談待會賭博的細節。

晁蓋眼一眯,猛地出言叫住。

“小五兄弟,等等。”

阮小五晃晃悠悠地站住。

晁蓋:“兄弟大約忘了,上個月,跟你妹子賭了一把?”

阮小五忽閃一雙豹眼。晁蓋身邊,自家小六雙臂一抱,朝他斜睨一個眼神,意思是你看著辦。

“俺……”

有幾個機靈的小嘍囉率先想起來

“哎哎哎對對對!五哥跟他妹子賭立功!”

“如果這個月功勞比不過……”

“——就戒賭!否則給全山人當馬騎!哈哈哈哈……”

這最後一句話不知是誰的臨場發揮。阮小五一聽之下,酒全醒了,氣哼哼地朝造謠者瞪了一眼。

“你、你瞎說!沒有給全山……”

嘍囉們哄堂大笑。

“誰瞎說!俺們全山人都是見證!晁天王、吳學究他們都聽見了!五哥不許賴!”

阮小五張口結舌,被一個永遠辟不掉的謠砸得一頭懵。

“俺、俺就是說著玩的……我們兄妹幾個從小鬥口,何時當真了?嗬嗬嗬,大夥休跟著小丫頭胡鬨……”

“咱們阮五哥是英雄,從來不胡鬨。”阮曉露帶著一身酒氣,也大著舌頭開口,“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對兄弟一諾千金,對婦女兒童就耍賴,否則和那欺壓弱小的朝廷鷹犬有何區彆?五哥,如今你是江湖上響當當的好漢,牌九骰子和俠義之道誰輕誰重,肯定能分得清。大家說是不是?”

梁山好漢這種提著腦袋過日子的職業,阮曉露是不敢當的;然而這不妨礙她專心鑽研梁山邏輯、梁山語言、梁山風格。這一開口就是正杏黃旗的老江湖,有理有據無懈可擊,誰反對她,就是反對整個梁山賴以生存的根基。

嘍囉們交頭接耳。吳用暗暗點頭。晁蓋大聲喝彩:“說得好!不愧是女中豪傑!哎,你們都學著點!”

阮小五冷著臉,半晌,懷裡摸出兩個木骰子,拇指食指用力,慢慢捏得粉碎。

這是真功夫。一群小弟目瞪口呆,靜了兩秒鐘,集體尖叫,聚義廳的屋頂都快給掀翻了。

阮小五撚撚手指,搓掉木屑,轉身飄然而去。

阮曉露:“哎,那你什麼時候還我錢……”

……

算了,逝者已矣,過去被阮小五強取豪奪的銀子肯定回不來。起碼以後不會再被他打秋風了。

*

阮小五高調戒賭,被當成典型,胸前掛了大紅花,全山宣講心得體會。晁蓋命令人人都要參加。

黑壓壓一片席地而坐的身影裡,隻少了一個人。

宋萬負責管考勤,手裡好容易有點權,踱著方步去抓缺席。

有那識字的嘍囉,指著沒畫對勾的那個名字,一字一字地告訴他:

“沒來的那位姓林名衝。宋大哥你……”

宋萬全身一凜,原地向後轉,踱著方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林教頭缺席怎麼叫缺席呢,那叫事假。

*

校場小院一隅,林衝憑欄而立,風吹亂了他的發髻。

半晌,他喟然長歎。

“我……我沒什麼可說的。是我對不住她,如今確實也無顏相見。隻怕她孤身一人,生活艱辛……”

若她上了山,他就成了真真正正的土匪草寇。

而她選擇留在外面,焉知不是在提醒他,他在俗世還有牽掛?

阮曉露在旁邊吹了半天的冷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聞言,趕緊接話。

“娘子和她父親同住,還有錦兒服侍,也能養活自己,日子肯定不會太苦。有張教頭守著,尋常無賴也沒機會騷擾。以後我得空再去濟州府瞧她。”

從張貞娘的角度,原本的英雄丈夫,先是無端吃了冤獄,隔幾個月就背反了培養他的朝廷,墮落成最下三濫的山大王,成了她不認識的人。

也許有人能坦然接受。但她不能。

可惜這話不能直說,說出來太紮心。

阮曉露轉著圈安慰:“她也不是不要你。你們以後可以招安,當了官,洗清身份,再堂堂正正的……”

“招安?”林衝突然高聲,臉上怒容一閃而過,“再跟陸謙那種人共事,在高俅鼻子底下卑躬屈膝?休想!”

阮曉露自討沒趣:“我也就是假設一下嘛,你急什麼。”

她說“招安”純粹是因為《水滸傳》劇情如此,不過腦子就說出來了。但靜下心來再一想,在原有的故事線裡,梁山大夥倒是都招安了,可惜沒風光幾天,就讓朝廷卸磨殺驢,送去跟彆處的反賊鷸蚌相爭,死的死傷的傷殘的殘,這虛名要了有何用。

所以招甚鳥安,至少不能自己上趕著去挨刀。

她也就不提這茬。

林衝收斂怒色,和煦地朝她道謝:“我欠姑娘好大人情。蝸居水泊,無以償還,日後再報。”

阮曉露客氣幾句,心說不用還啦,你以後再琢磨出什麼神功,先教我就行了。

林衝目送她跑步消失,又佇立出神許久,方才轉身,慢慢踱進裡間,磨墨,揀一杆筆,出神半晌,不知該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