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的是慈航靜齋沒有對無上皇權的欲望嗎?
非也非也!
其實慈航靜齋的齋主性情各不相同,但總是會有出現聰明過人又野心勃勃者,隻是因為慈航靜齋的身份地位不同於爭奪天下的各方勢力。
作為女子,還是得依靠籠絡一些少年天才來穩固地位的聖地,但凡她們真的流露出對權力的貪婪,必然就是會被各方勢力聯手剿殺。
甚至連原本的地位都保障不了,反倒是落入他人之手成為權力場上的玩物。
不過歸根究底還是因為從父權社會出現後,女子的才能和天賦就一直處於被不擇手段打壓的境地。
前有被扭曲《女誡》《女則》來強迫和馴化女子三從四德,後有纏足棄嬰塔和貞節牌坊,學堂之上無羅裙,棄嬰塔裡無男嬰。
一首《菜人哀》就足以說明一切。
桃夭一名其實就是被凡人贈與的,於是轉世投胎變成人之後,她下意識就用了這個名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這本來就是對一名女子最好的祝禱,可鬥轉星移人心易變,一切皆是面目全非。
她曾是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裡的遺憾惋惜,也是桃花潭水深千尺、不急汪倫送我情的好友依依惜彆,更是雙飛燕子幾時回、夾岸桃花蘸水開的思國思家之情。
數不儘的家國遺憾,看不完的悲歡離合,難以忘記的人間喜樂,一樁樁一件件都讓桃夭對這片神州大地有了無法用言語去描述的感情。
大抵就是因為有這樣的家國情懷,桃夭對像宋缺這樣心懷天下又堅守漢人正統的正人君子是非常有好感的。
毫不誇張的說,宋缺就像是身強體壯的蘇夢枕。
一把天刀,一把紅袖刀。
若是他們能認識,必然也是惺惺相惜的對手和朋友。
·
嶺南之地山清水秀,人傑地靈。
因為宋閥在嶺南的統治地位十分穩固,再加上深得民心,於是當石之軒成功逃入嶺南地區後,他頓時就親身體會到何為民風淳樸。
又一次失去自我意識後再轉醒,石之軒第一個動作就是摸自己的臉,確定臉上的情況未變,這才安心翻看腦子裡的記憶。
然後就發現有問題了。
原來這一次“自己”沒有到處闖禍,是因為被這兒熱情好客到不像話的鄉民給拉去乾農活了,最後的獎勵就是一頓熱飯熱菜,以及預感到他要醒過來而臨彆前被塞的兩三個饅頭。
感覺“自己”似乎被當成傻子的石之軒:“……”
——算了,既然“自己”都沒有發瘋到傷害那些總是帶著淳樸笑容的鄉民,那他還是不要節外生枝去找麻煩。
經驗告訴石之軒,一旦他開始找“自己”麻煩,那“自己”就會立刻反過來找他麻煩。
甚至為了報複他,一向不懂羞恥為何物的“自己”說不定都可以賣身
勾欄院。
到時候後悔發瘋的人決定隻有他一個。
被“自己”禍害多了的石之軒已經學會和解,並逐漸開始想方設法跟另一個自己和諧共處。
雖然一般情況下他的真實面目很少有人知情,也就是到天刀宋缺和散人宋道奇,以及梵清惠那樣的地步才會有機會在見過他的真容而沒有被殺。
石之軒想著下一步的計劃,拿著被一鄉民塞到手裡的饅頭,猶豫一會兒還是下嘴嘗試著咬了一口,然後就被這灰撲撲的饅頭的堅硬口感震驚到。
這玩意確定是能給人吃的嗎?
因為自己會時不時失去意識,為了逃命,石之軒自然是不能再穿自己那些色澤豔麗的衣裳。
此時的邪王身穿著一身粗布衣裳,頭發也弄得亂一些,連臉都易容起來,看著就是一副平平無奇又毫不起眼的普通人模樣。
就算是碧秀心死而複生,估計都認不出這是她的丈夫。
大概是因為石之軒這風塵仆仆又不修邊幅的樣子跟嶺南本地鄉民差彆有點明顯,再配上另一個自己心思單純天真善良又憨憨呆呆(?)的模樣,於是就被心軟的鄉民給指了條生路,連走時都塞了兩個關鍵時刻能救命的饅頭。
隻是這個饅頭的口感跟石之軒印象中軟乎乎的饅頭實在是太過不符,導致根本不能興趣下口。
雖然吃不了,但石之軒猶豫一會兒,還是沒有把這個饅頭丟掉,而是塞到懷裡,打算待會兒見到個乞丐就給送出去。
總不能浪費人家的一份好意。
石之軒原本是琢磨著就來嶺南宋閥這邊躲一陣子,待事情平息了再去慈航靜齋尋個說法——什麼叫是他親手把自己的發妻給殺死?梵清惠那個女人完全就是顛倒黑白憑空汙蔑含血噴人!
他承認自己往日做事為人確實有點不著調和容易得罪人,但這也不是梵清惠那個兩面三刀的女人汙蔑他的理由。
大概是為了對上邪王的稱號,石之軒這個人確實就是從骨子裡都帶著一絲絲邪性,言行舉止裡都有一種對世間所有人和事都不屑一顧的狂妄和蔑視。
不過這也不代表石之軒是那種會將才為他生下一個女兒的發妻活生生弄死的無恥之徒!
尤其是他嬌妻愛女在懷,為何要做出那等喪心病狂的事情?
可不知是不是道聽途說久了,還是因為精神狀況不太好,反正在躲躲藏藏的這些時日裡,石之軒原本堅定自己沒有殺死妻子碧秀心的念頭也開始慢慢變了。
——若不是你留下不死印法的卷宗給碧秀心看,那碧秀心也不會為了研讀不死印法而氣血虧空不幸早逝。
——不!不是這樣子!我隻是把領悟出來的新武功秘籍給秀心看幾眼,我沒料到秀心會為了研讀不死印法而被害死!我是無辜的!
——說謊!你在說謊!就算你不是故意的,但碧秀心就是因為你而死!碧秀心不是你最愛的女人嗎?現在她死了,你就應當跟著她一同赴黃泉!
……
仿佛是兩個人在腦子裡吵個不停,石之軒的大腦可算是從來沒消停過。
一個覺得自己是真的錯手殺死愛妻,一個則是根本不在意碧秀心的死,甚至還各種唆使石之軒自殺,正好給自己騰位置。
石之軒在察覺到這個情況後沒多久,就十分清醒的意識到自己病了。
而且還是從未聽聞過的病,就是單純某一日在大腦裡多出一個“自己”。
若總是在睡著之後出現,那見多識廣的邪王還能把這歸為夢魘等魂魄遊離之症,但自己卻是有時正走著路吃著飯,甚至和人打鬥,都會猝不及防的發生失去意識的情況。
好在另一個自己雖然有點瘋也有點傻,但至少還懂得還手。
殺人手段是簡單粗暴殘忍了些,不過自己沒事就好。
可也正因為“自己”殺那些想要靠追殺他而名揚天下的手段過於殘忍,那自詡為正道之首的梵清惠和寧道奇對石之軒的追殺就更是寸步不讓。
最後不堪其擾的邪王隻得妥協,選擇易容混入無數平民百姓之中。
事實證明這個辦法十分管用。
至少給梵清惠他們十個腦子,也料想不到邪王居然還精通易容術。
自古以來,天下與魔門都非常忌憚的絕頂高手,而石之軒就是天生的大才。
他少年時就曾假扮大隋重臣裴矩潛入隋宮,亦身兼長安高僧大德聖僧之身份。
甚至無人能看出石之軒的偽裝,於是原本為無數人忌憚的邪王,就大搖大擺的使用另一身份出仕為官,還為大隋經略西域,在幾年之間連橫合縱,將強大的草原帝國突厥一分為二,改變了自魏晉以來中原的弱勢局面。
甚至在這一階段,石之軒領悟出了不死印法,若非後面對慈航靜齋的碧秀心一見鐘情,並馬不停蹄的娶妻生子,怕是現在不死印法都可以直接發揚光大,使其進入到了另一種武學高度,甚至最後傾覆隋朝的統治都不是一句空話。
或許是因為碧秀心看出不死印法的恐怖之處,於是立場為隋朝千秋萬代的碧秀心立刻就開始晝夜不休的研讀,甚至最後死於不死印法,也不願放下作為慈航靜齋弟子的責任。
而這一切悲劇的根源,就是在於夫妻二人之間的誌向與理想不同。
最後碧秀心死了,石之軒也被迫離開隱居之地,開始居無定所的後半生。
最了解石之軒的人也許不是他自己,碧秀心看出隱藏在丈夫皮囊之下熊熊燃燒的野心,要為萬民和門派利益犧牲一切,這就是碧秀心十幾年來的思想。
於是她用自己的死,將邪王石之軒徹底推向無數武林中人的對立面。
畢竟石之軒人稱邪王,還身兼魔門中花間派和補天道的掌門,若是能把石之軒給壓製下去,那所謂的魔教也就是一盤散沙。
碧秀心的這種決心,大概隻有梵清惠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當年她不願嫁給天刀宋缺,也是因為憂心這個事情——一旦宋閥再興爭霸天下的念頭,那作為宋閥的閥主夫人
,必然就是要第一個死,為隋帝和天下人征討宋閥撕開一個口子。
可梵清惠不想死!
於是在上一任齋主臨死前,梵清惠就已經成功從天刀宋缺那邊脫身,並帶著無上的功績打敗其餘師妹,奪下了慈航靜齋的齋主之位。
按照梵清惠的預料,她師妹怎麼也能活個十幾年,結果也就是幾年工夫,居然就已然命喪黃泉!
梵清惠感到憤怒的同時,也理智到殘忍的意識到,殺死邪王石之軒的良機到了。
於是她在收到師妹碧秀心的“死亡真相”之後,立刻用上春秋筆法來給所有她認識或師妹認識的武林豪傑青年才俊寫信。
當然給那些不那麼重要的人寫信這件事就是門下弟子負責,梵清惠作為尊貴的齋主,自然就是隻需要寫兩封信。
一封是給散人寧道奇,另一封是給天刀宋缺的。
碧秀心被邪王所殺的消息也傳到了京師,於是隋帝楊堅很快就趕赴而來,要一招將這個心腹大患解決掉。
慈航靜齋位於帝踏峰,山路上有個兩邊刻著‘家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的石牌匾,跟刻有著名為‘七重門’的七道木門,門上有蓮花紋飾的門環,最後是一道棗紅色的正門。
當隋帝於虎跳峽前陸路換水路,最後沿長江東上,來到慈航靜齋後,便又在女弟子的帶領下去往主殿慈航殿去見齋主梵清惠。
對比起那些被慈航靜齋女子的美貌所蒙蔽迷惑的江湖人士,楊堅從小到大就見慣了美色,而且他除了有心愛的發妻獨孤皇後外,還有後宮美人無數,對於梵清惠已經剃度的美貌那就是完全不動容。
更彆說他們之間也就是一場單純的政治交易——他給佛門無上的光榮,慈航靜齋保大隋統治不倒。
雖然漢明帝的大漢的亡了,但楊堅顯然不覺得自己的大隋會如同大漢一樣輕易亡國。
尤其是各種事情都進展順利,除了嶺南宋閥和魔教八宗讓楊堅耿耿於懷。
“你來了……”
梵清惠放下手中的木魚槌,停止今日的念經誦佛,隨即睜眼看向正值盛年的隋帝。
楊堅的目光從梵清惠的一身海青之裳上略過,有點遺憾當年梵清惠沒有嫁給天刀為妻,否則此時就可以一次性解決兩個心腹大患了。
梵清惠雖然落發為尼,但天生麗質難自棄,一張嬌俏的臉在僧袍下都不顯得晦暗,反倒是更襯托出她的遺世獨立和清冷孤傲。
沒有和天刀宋缺結合,究其原因也在此。
兩個同樣孤傲不凡之人,從來都不會遷就他人,於是隔閡就日益漸生。
楊堅過來就是想要確定邪王石之軒的死亡,而梵清惠也沒有藏私的打算,直言道:“我已經給宋閥主和寧道長都各自送了急信,有天刀和散人的聯合出手,邪王必死無疑。”
楊堅聽到這個情況,頓時就是放下心來。
隻是從不知專一為何物的隋帝有有些擔憂,萬一多年不見,那宋缺和寧道奇已經不在對梵清惠言聽計從,
豈不是要讓邪王逃之夭夭?
梵清惠對此但笑不語,隻是簡單說了自己逢年過節都會與那二人互通有無並贈禮的習慣。
楊堅這下子懂了,這是魚兒從未脫鉤過。
“那朕便靜候梵齋主的佳音。”
近來朝中也無什麼大事發生,最多就是太子被他關禁閉之後,他剩下的那些兒子就不斷跳出來丟人現眼。
但兒子有向上的心思,作為父親還是很欣慰的,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倒也算過的安寧。
畢竟太子是一塊寶,也不代表他的其他兒子就是一根草。
不忙碌的情況下,楊堅決定要等一等回信。
大概也隻有確定天刀和散人都會出來為慈航靜齋辦事,他才會真正安心返回京師。
但這一次勝卷在握的梵清惠顯然是要失望了,因為隻有散人寧道奇馬不停蹄的趕往慈航靜齋,甚至人還比回信要抵達得快一些。
而原本應該也到了的天刀宋缺,卻是遲遲不見身影。
再等個一兩日,才收到一封致歉的回信,說是宋閥事務繁多,無暇趕來。
這封信裡連一句梵清惠的隻言片語都未提到過,甚至以往通信時都會有的以詩寄愁思的內容也沒了,整封信看下來,就跟不熟的陌生人在客氣一般。
感到驚訝的梵清惠沒能壓下自己面上的情緒,不過在隋帝和寧道奇疑惑看過來時,她還是雲淡風輕的解釋說宋閥主有要事在身無暇離開嶺南。
楊堅的眉頭頓時就皺了起來。
梵清惠卻是神色不變,氣質清冷雅致的從蒲團上站起來,隨即很是淡然道:“也罷也罷,既然宋閥主事務繁重,那便由貧尼與寧道長走一趟,為天下人除去為非作歹之人。”
寧道奇還沒有高興完自己終於有一件事做的比天刀宋缺好,就又聽到自己可以跟清惠一同去追殺邪王石之軒的事情,簡直高興得都快要端不住仙風道骨的儀態。
隋帝的眼神不著痕跡的在寧道奇身上轉一圈,心裡很是不解——這也沒見功力退步,怎麼天刀宋缺就不來了呢?
隻是多想無益,宋缺不願意來,也沒人會想不開直接衝到嶺南那邊去質問一言九鼎的天刀。
於是已經在慈航靜齋停留好幾日,見識過慈航靜齋叢林裡藏著各樣典籍的藏典塔和後山和賞雨亭,以及規模巨大的茶園、石窟,楊堅終於還是踏上返回京師的行程。
畢竟再不回去,他的皇後獨孤伽羅就該擔心了。
·
邪王石之軒都到了嶺南,梵清惠和寧道奇才剛剛起身趕路——那些被梵清惠最先派出去的弟子和武林豪傑,誰也沒指望過他們能殺死邪王。
但隻要他們源源不斷的跟在邪王身後,那梵清惠就不會失去石之軒的蹤跡。
得知石之軒最後出現的地方是嶺南後,梵清惠頓時就想到了宋缺的不對勁,於是抱著順便過去查看情況的念頭,梵清惠寧道奇二人也踏入的嶺南宋閥的統治區域。
當梵清惠和寧
道奇也趕到嶺南時,再次失去意識還被欺負的邪王石之軒就都已經被撿了回去吃香的喝辣的。
宋閥的事務確實挺多的,至少宋缺作為一閥之主,顯然是不可能一整天正事不乾就碰著桃夭外出遊玩。
於是很多時候都是桃夭一個人帶著烏泱泱的護衛和丫鬟婆子出行,隻要幕籬遮掩住容顏,然後坐在馬車裡往返,倒是也挺方便的。
此時距離桃夭的娘親去世已經過去大半年,但因為在守喪期間,華服美食都要注意不碰,絲竹管弦也不能聽不能玩,桃夭也不精通繡活,與人下棋也下厭煩,便隻得時不時出門散散心賞賞美景。
孟婆子是桃夭的奶娘,一心就是把自家小姐當成心肝寶貝來疼惜,哪裡舍得看見桃夭悶悶不樂?
況且她過來前也是被老爺千叮嚀萬囑咐,一切事情都以小姐意願為先,最好就是多分散一下小姐的注意力,減少沉溺於喪母的悲痛之中。
於是平日裡宋閥有專門的善堂做善事,為百姓施粥發糧,或者有道觀寺廟香火節日時,孟婆子就會讓自家小姐多出去走走。
就算是看看風景放放紙鳶也很是不錯,總不能一直待在院子裡不動彈。
桃夭是無所謂做什麼的,她每七日都會給生母的牌位上香。
馮家並沒有信佛的傳統,正好桃夭也沒興趣抄佛經,於是就單單是上香和跟牌位說說自己的近況。
而梵清惠的信就是在這種時候給送了過來。
原本這封信是不可能到宋缺手裡的,隻是宋智忙著處理各種事務,就是想要讓自己兄長能多些空閒陪伴馮家小姐。
結果就是這麼一忙起來,沒截下來這封信,反倒是直接給送到了他兄長的書房處。
是的,為了那一年就來一兩封的信件和彆有心計的贈禮,他兄長還專門在閥裡設置一個職位,就是為了遞信和送信。
當宋智聽到慈航靜齋那邊給他兄長送來一封信過來時,那就是整一個頭大如牛。
——你說那梵清惠都落發為尼,不問紅塵了,還來撩撥他兄長做什麼?擱這兒熬鷹馴犬啊?!
簡直就是氣不打一處來的宋智趕緊就去找了馮家小姐——可彆說什麼隱瞞不隱瞞的事情,這件事但凡沒有馮家小姐出面,他兄長估計又得昏頭去給梵清惠效犬馬之勞了。
屆時等他兄長醒悟過來,馮家小姐說不定都嫁作他人婦。
而且這種事情是能隱瞞的嗎?宋閥上上下下多少人多少雙眼,紙是包不住火的,萬一哪天從彆人口中得知真相,怕是就要成為馮家小姐心中的一根刺。
主戰派的宋智,他的畢生理想其實很簡單,那就是讓宋家君臨天下,所以不管做什麼,他的目的都隻有這一個。
至於已經拖過一次後腿的親兄長,宋智隻能捏著鼻子選擇原諒。
不然能怎麼辦?他又打不過兄長!
隻要能讓宋閥打下天下,問鼎中原,那就是讓宋智做什麼都成。
於是桃夭就有幸見識過一個一邊哭
唧唧一邊罵人一邊告狀的大男子漢。
“還請嫂嫂救救我兄長!否則兄長他怕是又要走上歧路!”
宋智哭的就是一個感情充沛,甚至在一把鼻涕一把淚中還暗戳戳把梵清惠踩到忘恩負義的地步,還把當年的事情一一說出,就想著他的嫂嫂能天降神兵,把他那失了智的兄長救回來。
剛剛才知道宋缺還對那梵清惠有過救命之恩的桃夭:“……”
宋智不說的話,她還以為是梵清惠對宋缺有過救命之恩,不然為何自己師妹一死就立刻寫信讓宋缺出手相助?
桃夭表示自己見過挾恩以報之人,但還真沒見過這般反客為主之人。
當然桃夭也不可能看著自己未來的夫君就跟個傻子一樣被彆人使喚來使喚去——她都沒有做過這種事情,怎麼能讓外人先做了?
於是桃夭拎著手帕就去書房找了宋缺。
果不其然,三言兩語之下,宋缺便說出要去相助梵清惠,殺石之軒為碧秀心報仇的打算,
桃夭是真的感到頭疼,到底是多麼缺心眼,才能如此天真單純?彆人說什麼就信什麼,簡直跟冤大頭一樣!
而且還從來不吃一塹長一智,天刀的智商不會是都點在了習武天賦上了吧?
就跟那位兵仙韓信一樣,行兵打仗能力一萬分,加上政治能力就是負一萬分。
桃夭的嘴角彎了下來,眼淚那就是說來就來。
幾句話下來,頓時就嚇得宋缺趕忙承諾不會離開宋閥,更不會再對梵清惠言聽計從。
桃夭得了這個答複之後,才在天刀一聲又一聲的耐心認錯中止了眼淚。
隨後為了徹底解決這個事情,桃夭就又問起那邪王為何會如此喪心病狂殺死發妻。
“我聽聞那邪王的妻子碧秀心才為他誕下一孩兒,居然連孩兒都不顧及就殺死她的生母,難不成那邪王就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
宋缺對石之軒的觀感其實一直都很不錯,甚至還有惺惺相惜之意,但那都是在知道石之軒殺妻之前的感覺。
便是當年梵清惠與他說邪王因為貪圖美色而強占了碧秀心,還讓碧秀心嫁給他做妻子時,宋缺也隻是在人品對石之軒感到不適。
至於武功成就上,那就是高手之間的欣賞。
桃夭這可就覺得不對勁了。
“你是說當初梵清惠告訴你,那碧秀心是被石之軒給奸.汙,所以才隻得嫁給邪王做妻子,並為其生兒育女?”
桃夭:“可這不是梵清惠的片面之詞嗎?你難道還從來沒有向那邪王問詢過?而且自己師妹被辱的事情,是能隨隨便便就告訴他人,還是告訴你一個男人的嗎?”
“還有慈航靜齋可是武林之首,碧秀心更是梵清惠這個齋主的同門師妹,重點還是感情非常好,聽到師妹死亡的消息立刻就大張旗鼓要為師妹報仇。”
“但你不覺得整件事很不對勁嗎?若是梵齋主真的很重視自己的師妹,那她當上齋主之後,不是第一時間就號召武林豪傑去
拯救自己的師妹?不說旁人,就單是有閥主你和散人寧道長聯手,難道還打不贏一個邪王嗎?”
“結果梵齋主卻是這麼多年什麼都不曾做過,直到碧秀心孩子生了,人也死了,這才站出來義正言辭的號令群雄追殺邪王。難不成宋閥主你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情裡面有太多的不對勁?”
根本沒有想太多的宋缺:“……”
當被問到這個關鍵點時,宋缺也愣了一下,似乎是第一次從這方面來考慮碧秀心被辱一事。
“如果碧秀心當真被石之軒所辱,那更早時候梵清惠就應該要有行動了。可如果碧秀心並不是被石之軒所辱,那這二人的結合就是兩情相悅,但這種情況下,石之軒為何要突然殺死妻子?而且還是在妻子為自己誕下一女兒的情況下!”
“虎毒不食子,就算石之軒真的不喜歡碧秀心,那為了自己年幼的女兒想一想,都不可能這時候就殺母留子。”
“話再說回來,即便是退一萬步講,假若碧秀心是不幸被辱的無辜女子,那邪王又因而在這時候殺妻?他殺妻的目的是什麼?隻要不是個蠢人,那做什麼事情都應當有目的才對。殺死碧秀心這件事情上,有給邪王帶來任何好處嗎?”
宋缺被心愛之人的這一番連珠帶炮質問給弄得頭昏腦漲,他是寧願多練幾個時辰的天刀,都不想思考這樣複雜的事情。
大概這也是梵清惠會把碧秀心被邪王侮辱一事告知宋缺的原因——嘴嚴實力強還不愛多想。
宋缺想不明白,但桃夭卻是很清楚梵清惠為何會說這種話。
一則是想要道德綁架宋缺,二則是讓宋缺知道碧秀心嫁給邪王不是心甘情願,以免曾經和碧秀心有過一段朝夕相處的宋缺會對碧秀心嫁做他人婦這件事感到不滿,從而影響自己在宋缺心裡的地位。
在這個二女侍一夫很是正常的朝代背景下,梵清惠很有可能會覺得宋缺對碧秀心也是有好感的,隻不過沒有對她的多。
於是為了讓宋缺死心,順便也能更願意聽自己的話,便這般示弱。
至於碧秀心會因為這個事情受到什麼不好的影響,那就不在梵清惠的考慮範圍裡。
而且嫁給魔教的邪王做妻子,對於像慈航靜齋這樣的武林正道之首的影響也是挺大的。
碧秀心是被迫以身飼魔可比與邪王兩情相悅自甘墮落要來得好聽許多。
同時也能給慈航靜齋再鍍一層憂國憂民的金光。
何樂而不為呢?
單是看宋缺和那梵清惠分彆這麼多年,居然還對梵清惠念念不忘,甚至還認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甚至聽宋智所說,他的兄長還會時不時懷念與梵清惠把臂共遊、暢談天下時勢和古今治亂興衰的怡然之樂。
“當然這種事情在嫂嫂你來到宋閥之後,那就是再也沒出現過!這件事情上我絕對可以為兄長作證,若是有假,那就讓我宋智被天打五雷轟!”
桃夭選擇性相信宋智的話,但回想到那被透露出來的過往,桃夭其實就一個想法——天
刀宋缺是真的好騙。
當然這個好騙之前是便宜梵清惠,現在就是方便她了。
雖然暫時吹不了枕頭風,但給某些人挖坑還是可以的。
至少宋缺再也不想梵清惠的事情了,甚至連那封信都給到桃夭手裡,很是態度明確的任憑自己未來妻子處置。
而且更讓桃夭驚訝的是,宋缺居然還一下子把過去那些年梵清惠寫的信件和贈送的禮物都給全部拿出來,那一副“我什麼都聽你的”的誠實模樣,簡直就是讓桃夭稀罕不已。
為了獎勵宋缺,桃夭還微笑著送上香吻一枚。
而下意識捂住自己右臉的宋缺,頓時就是又驚又喜,並深刻認識到坦白誠實是必殺技這個道理。
——果然弟弟說得對,聽娘子的話總是沒錯的!
——夫妻恩愛的秘訣就是聽娘子的話!
而宋智也是老懷欣慰,覺得嫂嫂真的就是上天派下凡的仙子,專門是為了拯救他兄長和宋閥而來。
若非還要守喪,他真是恨不得自家兄長現在就把嫂嫂娶進門來。
這不是天作之合姻緣天定,什麼才是呢?!
·
解決完慈航靜齋梵清惠這件事,宋智覺得應該去道觀寺廟裡拜拜神佛。
真不是宋智大驚小怪,而是冥冥之中他總有一種若非有馮家小姐在,怕是他兄長一輩子都得被玩得團團轉,可能到死都擺脫不了梵清惠那個手段和心計都極高的女人。
人定勝天,但偶爾也是需要求一求老天爺的。
萬一就靈驗了呢?
而就是在去上香的這個過程中,桃夭正好碰上了正在被一群人“欺負”的為裝扮石之軒。
不知為何,桃夭總感覺這副呆呆笨笨又很是天真的小可憐模樣,跟宋閥主很是相似,鬼使神差之下就讓孟婆婆帶些人過去把那人給救下來。
可事情的開始就在於這個救人,待人一救下來,問了幾句話後,孟婆婆就驚訝發現這個人居然是個傻子。
不僅問他姓名說不知道,家中有誰也說不知道,連自己的家在哪兒還是說不知道。
感覺有點棘手的孟婆婆趕緊就回去給自家小姐稟告情況。
桃夭聽了之後就掀開車簾看了一眼那個被孟婆婆說可能是傻子的男子——單是看這渾身的氣質和牛高馬大的體魄,倒是也不像是傻子。
不過等那人的眼神望過來時,純澈到如同稚童般的眼眸就已經證明了一切。
“……這人也是怪可憐的,連身上的兩三個饅頭都被搶了去,那些人被拿下盤問一番,才發現他們是看這人漫無目的的在鄉野裡走著,以為是個能乾體力活的,就想著要拐走賣去乾苦力,誰曾想居然還會反抗,一時之間便打了起來。”
“不過人雖傻了點,但一身的力氣也是不錯,那七八個人都有被打傷,於是才極為氣憤的要給他一頓教訓。”
孟婆婆心善,實在是見不得這樣的可憐人存在,於是言語之間也有為其說話的意思。
桃夭對上那雙不知為何突然變得亮晶晶的眼眸,也是不忍心,便言道:“既然他有一身好力氣,那就問問宋堂主那邊需不需要人,若是需要的話,就給他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吧。”
孟婆婆喜道:“小姐當真是心善,那婆子我就讓去去問一下宋堂主。”
石之軒不明白為什麼會烏泱泱一群人過來又離開,甚至還把自己也給帶上。
不過想到方才見到的神仙姐姐,他還是勉強忍住了想要打人殺人的衝動,決定要一直跟在神仙姐姐身邊,哪裡都不去。
於是等邪王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就發現自己居然成了宋閥裡的一個最底層掃地仆役。
雖然一日兩餐不愁,還有一個大通鋪睡,終於不用露宿街頭了,但就是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雞早,乾的比牛累!
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個鬼啊!
出身尊貴,從未受過這種苦頭的邪王:“……”
——可恨!這一定是天刀宋缺的陰謀詭計!就是為了折辱他!
——他現在、立刻、馬上就把這些膽敢差使他的人全部殺掉!
結果等殺意沸騰又怒火三丈的邪王翻看完“自己”的記憶後,卻是跟被冷水潑過的火堆一般,“咻”的一下子就不生氣了。
——嶺南這邊居然還有這樣的人間絕色存在,這一趟果然來得很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