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部, 塔木維爾沙漠。
大風吹得沙塵飛揚,遮天蔽日。
傅雪舟獨行在沙漠之中,一身黑衣, 唐刀斜插在後背上。他的身上落滿了沙粒, 外套兜帽蓋住銀發, 整個人猶如孤舟一般, 陰影蓋住鼻梁以上的面孔。
零星幾棟居民建築出現在他前面不遠處, 裹得嚴實的當地人牽著駱駝走來走去,這代表著快要走出沙漠了。
傅雪舟抬眸看去, 乾掉皮的薄唇緊抿,他的目光轉了轉,正想要去買些水, 但下一秒, 他眼前一閃, 重新回到了沙漠深處。
傅雪舟:“……”
他微微歎了口氣。
這已經是傅雪舟在第二次即將踏出沙漠的時候時間倒流回五分鐘之前了。
連續兩次時間倒流, 中間間隔還不到三分鐘, 樓延到底在乾什麼?
傅雪舟看了眼成江市所在的南方,眉頭微皺,加快速度重新離開沙漠。
但沒走幾步, 傅雪舟感覺到身上的鬼婚契紋身突然開始燙了起來。
傅雪舟腳步一頓,眉頭皺得更深, 再次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鬼紋身足足燙了有一分鐘。
這代表著樓延正在和其他人親密接觸, 並且接觸了整整一分鐘的時間。
樓延出事了?
隻有非常緊急的情況, 樓延才會使用時間倒流。這兩次的時間倒流間隔太短, 對樓延的身體損傷會很大。情況很可能比緊急還要緊急。
傅雪舟可以想象到樓延那方的景象,他現在應該正被人幫忙降溫。
究竟遇到了什麼情況,才會讓樓延冒險這麼做?
明明隻是一個A級恐怖的水鬼而已。
如果樓延連一個水鬼都解決不了, 還因此受傷的話,那樓延也不過如此,根本無法在越來越危險的世界中活下去。
更不值得傅雪舟浪費精力去在意他。
但這麼想著,傅雪舟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嘴角下壓。如風一般重回沙漠邊緣的小鎮上後,他甚至沒有率先去買水,而是沉著臉來到了可以打電話的小店前。
這個小鎮很落後,小店的電話也是座機。傅雪舟拿起話筒,撥號的時候手卻頓住了。
老板娘枯瘦的手拉著臉上擋風的頭巾,看了這個帥小夥一眼,用方言催促道:“帥小夥,不記得電話號碼啦?”
傅雪舟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他的記憶力很好,早已記住了樓延的手機號。
但他現在的心情卻不是很好。
有些煩躁。
這些不應該產生的煩躁,讓傅雪舟壓抑的戾氣有了翻湧的趨勢。
傅雪舟閉了閉眼,他不是想救樓延,而是他不能讓樓延死。
因為樓延如果死了,他背後的鬼婚契紋身也會成為他的催命符。
這是最後一次重來。
他不能死。
所以一定要救樓延。
這麼想完,心氣都順了。傅雪舟重新睜開眼睛,漆黑不見底的雙眸恢複了平靜。他按下積了一層沙的號碼,電話撥通。
那端傳來一道機械悅耳的女聲:“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傅雪舟沉默地放下了話筒,轉而撥通了另一個號碼。
這個號碼的主人很快就接通了,崔安生略帶疲憊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喂?誰?”
“是我。”傅雪舟直接問道,“成江市怎麼樣?”
“阿舟?真的是你?你竟然給我打電話了?”崔安生驚訝地道,窸窣的穿衣服聲響起,“這不是你的號碼啊,你手機呢?丟了?”
傅雪舟語氣加重,重新問道:“崔安生,成江市怎麼樣。”
崔安生歎了口氣,“還是那樣吧,還好有詭異防控局和樓延他們在,算是穩住了。我聽說他們一直在找‘水鬼’,但‘水鬼’好像被樓延嚇住了,一直都不敢冒頭呢。”
傅雪舟問:“樓延怎麼樣。”
“他當然一切都好啊,”崔安生笑了笑,打趣道,“你原來是為了問樓延才打電話來的啊……一切都好一切都好,什麼事都沒有。就算有事啊,你對象那麼強也會沒事的,該擔心的明明是我們這些普通人才對好不好?”
傅雪舟沉默了。
崔安生耳朵緊貼著手機,將手機音量調到最大。除了風聲以外,他卻聽不到傅雪舟那端的其他任何聲音。
傅雪舟的呼吸聲他也聽不到——就像是傅雪舟不需要呼吸一樣。
崔安生輕聲道:“阿舟?”
傅雪舟終於開口了,“崔小寶還好嗎?”
崔安生道:“你就放心吧,小寶一切都好!我也一切都好!至於樓延,他更是好得不得了,成江市沒什麼大事,你安心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吧,彆瞎操心。”
“……嗯,”傅雪舟微微低著頭,屋簷陰影遮蓋住了他的整張臉,他聽不出什麼情緒地道,“崔安生,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的話嗎?”
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讓崔安生有些忡愣,他下意識地說:“哪句?”
傅雪舟道:“這次是第288次,也是最後一次。”
這句話說完,傅雪舟就掛斷了電話。
*
崔安生愣愣地聽著話筒裡傳來的忙音,傅雪舟之前說過的被他當做玩笑的話浮現在腦海裡。
“曾經有287個世界裡,你背叛過我。”
“那我沒背叛你的世界有多少?”
“4次。”
“希望在這個世界裡,你能把他變成5次。”
……
崔安生握著手機的手開始顫抖。他瞪大著眼睛看著牆壁上貼著的“進步之星”獎狀,心臟猶如被一隻巨手抓住不斷緊縮。
明明傅雪舟的話毫無邏輯,明明傅雪舟說的那些崔安生完全不知道。但此時此刻,崔安生卻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就像是、就像是傅雪舟說的那些話是曾經發生了的事實。
他感覺自己有些呼吸不上來氣,胸口悶得快要窒息。崔安生努力瞪大眼睛看著牆面,眼睛就跟要凸出來一樣,醜陋得像快死掉的魚。他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他的大腦裡一片空白,但崔安生就不由自主地這麼做了,就好像他看的牆面能長出花一樣。
但現實卻是他的眼睛越來越模糊,酸澀的味道直衝鼻根。
眼裡的淚水堆積多了,終於忍不住地滑落。就跟洪水有了傾瀉口一樣,崔安生手裡握著的手機“嘭”的一聲摔落在了地上,他痛苦不已地跌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臉抱著頭,崔安生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難過。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為自己難過,還是在為傅雪舟難過。
聽到哽咽壓抑哭聲的崔小寶茫然地從臥室裡走了出來,看到盤腿坐在地上抱頭哽咽的哥哥,崔小寶雙眼頓時也有了淚花,著急忙慌地跑過去抱住崔安生,急得滿頭大汗,吃力得想把崔安生抱起來:“哥!哥!彆哭,小寶不氣你了,小寶好好讀書!”
崔安生用儘全身力氣壓製住哭聲,憋紅著臉抬頭看向崔小寶,勉強地露出一個狼狽的笑:“哥沒事,小寶彆擔心。”
崔小寶抽泣地點點頭。
崔安生拉著弟弟坐下,愣愣地看著弟弟身上的衣服——這身衣服還是傅雪舟之前給崔小寶買的。
崔安生舌尖苦澀至極,他撫平衣服上的皺褶,“小寶,還害怕嗎?”
崔小寶打了一個抖,臉上閃過驚恐的神色,卻勇敢地搖了搖頭:“不、不怕了……”
任誰來看都知道他說的是假話,崔安生苦笑兩聲,摸了摸崔小寶的肚子。崔小寶的肚子平坦,但肚臍上方卻有一塊拇指大小的硬疙瘩。在被崔安生碰到後,這塊疙瘩竟然動了動,往右側移動了些許。
這詭異的一幕讓崔安生眼神晦暗,他喃喃自語道:“都是哥哥害了你。”
在一周前,就有狂信徒找到了崔安生,話裡話外想讓崔安生加入狂信徒組織。崔安生那時心動了,所以去詢問了傅雪舟。問完傅雪舟之後,崔安生直接打消了加入狂信徒的想法。
他知道傅雪舟不會無的放矢,說狂信徒危險,狂信徒就絕對很危險。有傅雪舟在,崔安生覺得以他和傅雪舟的交情,傅雪舟怎麼也能護住他和小寶。所以被傅雪舟警告過之後,崔安生真的放棄了想法。
但崔安生不想加入狂信徒了,狂信徒們卻不願意放過他。
在傅雪舟深夜離開成江市後,狂信徒就綁走了崔小寶,以此來威脅崔安生加入狂信徒組織。他們還在崔小寶的身體裡放入了一枚血蠅的卵,一旦崔安生有任何背叛的舉動,這隻血蠅就會立刻吸完崔小寶全身的血液。
於是,崔安生選擇了背叛傅雪舟,加入了狂信徒組織,成了一名狂信徒。
他們給崔安生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在成江市內散布謠言,儘可能地動搖人心。挑撥民眾對付詭異防控局的人和樓延一行人。
崔安生覺得狂信徒絕對查過他的資料,否則怎麼會派這麼恰到好處的任務交給他呢?
崔安生混跡社會已久,結交的各種人脈最多。上至宋老板這樣的體面老板,下至街頭巷尾的混混流氓。隻要崔安生想,他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把謠言傳播出去。
而崔安生的口才,也是一等一地蠱惑人心。
但崔安生沒有想到這麼快,他就會被傅雪舟發現他背叛了他。他也沒有想到,傅雪舟的一句話,就讓他這麼愧疚痛苦。
“小寶,你說我會後悔嗎?”崔安生自言自語地道。
與其說是問崔小寶,不如說是問他自己。他立刻搖了搖頭,好像給自己鼓勁一樣地道:“不,我不會後悔的。”
說完,他卻沉默了幾秒,然後抬起手捂住臉,隻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對吧,小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