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秋的好時節, 晴空萬裡，氣爽秋高。

南城杜宅之中，卻正是繁忙的時候, 下人腳步匆匆，氣氛很是緊張, 一處院子裡更是忙碌。

原因無他，府裡的大夫人正在生產, 雖然不是第一胎，但大夫人已經年過三十, 這一胎又是雙胎, 再加上她並非是自然生產, 而是被人推了一把, 導致早產。

因而生產的格外有些艱難。

“老二媳婦, 你確定不會有事吧？”杜老夫人雖然臉上還算是平靜，但從手裡的佛珠轉動的也是越發快速，以及有些驚慌的語氣中，也知道她此時的心情是一點都不平靜。

杜二夫人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心裡也慌的不行，尤其是想到大伯哥的脾氣，腳下都有點發軟, “應, 應該沒事吧。她又不是第一次生, 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 不會有事的。”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她抓著丫頭的手卻越發用力。

丫頭感覺到疼，但也不敢出聲，不然的話, 二夫人一準會把脾氣發泄到自己身上，隻能忍著。

杜老夫人聽到這話，卻信了，“你說的不錯，她都已經生了好幾次，不會有事的。”但心裡還是止不住的虛，開始念起了佛經。

祈求佛祖一定要保佑大夫人順利生產，平平安安。

倒不是說她有多慈母心腸，事實上，杜老夫人十分厭惡大兒媳婦，不為其他的，就是因為這個大兒媳婦不是她挑的，而是老大自己相中，要死要活非要娶回來。杜老夫人雖然最疼嘴甜的小兒子，但最看重的自然是出息的大兒子。

知道大兒子被人迷了心竅，放著好些不錯的貴女不肯娶，非要娶個六品小官之女回來，那真的是要氣炸了。

但大兒子跪在她的院子裡，足足三日的時間，腿都要壞了，才讓杜老夫人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

不過也因此厭惡了大夫人，打從她進門，杜老夫人就沒給過對方一個好臉色，哪怕是大夫人為人端莊賢淑，孝悌公婆，照顧弟妹，又是打理中饋的一把手，是個人人都稱讚的賢妻。

依舊在杜老夫人這裡沒得一句好。

今日之所以會這麼好心的祈福，不過是因為，大夫人之所以早產，是被她不小心推了一把，雖然不是故意的，畢竟杜老夫人雖然不喜歡大夫人這個兒媳婦，但她肚子裡的孩子，可是杜家的血脈，她還是疼愛的。

再加上知道老大很是喜歡大夫人，若是知道了，必定不會善罷甘休。

一想到大兒子的脾氣，杜老夫人心裡也有點怵，畢竟大兒子發起火來，那是六親不認。

念了又念，

“啊啊啊！”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淒厲的叫喊聲驟然響起，驚的杜老夫人一跳，她也是生養過幾個孩子的人，一聽這聲音，就知道，這情況可不像是順利的啊！

心裡的阿彌陀佛念的是越發勤了。

杜二夫人剛還想著，站在這裡這麼長時間，腳底板都有些疼，想要忽悠著老夫人，到側房裡坐下，聽到這叫喊聲，也不敢吭聲了。

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叫喊聲一聲比一聲高，杜二夫人的手腳也開始發涼，隻覺得腳也沒了知覺。

屋子裡卻傳出了，什麼難產的話語，更是讓她有些站不住。

要知道，

雖然人不是她推的，但事可是她先挑唆的，她男人是個沒出息的，家裡如今全靠著大伯哥撐著，對方又是個冷硬的脾氣，若知道是她挑撥，母子平安還好，若真的出事了，婆母是大伯哥的親娘，不會有事。

但她就沒那個好運，說不定會被休回娘家。

這麼一想，杜二夫人更害怕，也學著杜老夫人，頭一次給大夫人祈福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

有匆忙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一道有些渾厚的聲音就響起來。

是杜燁回來了，也就是杜家的大老爺。

聽到聲音，不管是杜老夫人還是杜二夫人，身子都抖了一下。

也是她們運氣好，不等杜燁開口問話，就聽屋子裡傳來了孩子的哭聲。很快就有接生婆子歡喜的聲音響起。

“生了生了。”

杜燁本來是一肚子火氣，他在回來之前，就已經從心腹東升的嘴裡，知道發生什麼事？

本是要算賬，不過聽到這話，頓時什麼都顧不得。

“生了，是男是女。”

“恭喜大老爺，賀喜大老爺，夫人生了一對漂亮的千金，母女平安，大老爺湊成一對好字，兒女雙全。”接生婆子是杜家的常客，大夫人先前的兩胎，也是她接生的，歡喜的開口說道。

杜燁一聽，立刻哈哈大笑起來，顯然接生婆子的話，說到她心坎裡去了。

聽到話的杜老夫人和杜二夫人也是鬆了一口氣。

老大媳婦/大嫂沒事，那就沒事了。

杜老夫人是真的鬆了一口氣，杜二夫人也是，甚至比杜老夫人更高興，因為對方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不是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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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裡，

柳如眉雖然是早產，年紀也不算小，但她的身子骨不錯，雖然是有些疲累，不過還是堅持，讓心腹嬤嬤，潘嬤嬤把孩子先抱過來，看一看，她才放心。

“這兩個孩子怎麼差這麼多？”柳如眉在看到孩子後，看著體型相差有點大的兩個孩子，開口問道。

潘嬤嬤道：“大夫說，是因為胎中營養不夠，兩個孩子爭奪，六姑娘沒能爭過五姑娘，便瘦弱了一些。”語氣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夫人也不必擔心，六姑娘雖然是瘦弱了一些，但大夫也說了，日後照顧隻需精心一些，不會有事的。”

柳如眉聽到這話，心裡鬆了一口氣，因為小女兒更弱，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到小女兒身上，目光愛憐非常。

她可憐的孩子，都是那個老妖婆作妖，沒少折騰她，不然的話，她也不能孕中營養不夠，連累孩子，她早產，也是拜那個老妖婆所賜。

這筆賬，她總是要討回來。

小心的抱起小女兒，越看越愛，尤其是發現小女兒眉眼，竟和她有四五分相似，心裡更憐愛了。

潘嬤嬤看著柳如眉抱著六姑娘，一派慈母心腸，想要提醒一下，還有五姑娘呢？隻是想到柳如眉的脾氣，嘴唇動了動，到底沒開口。

而此時，誰也沒發現，被潘嬤嬤抱著的孩子，眼睛竟然睜開了，黑幽幽的，全然不是一個孩子的眼神。

……

杜悅瑤出生在大慶朝，一個五品官宦之家裡，是嫡女，但可惜她是個爹不疼娘不愛，不怎麼記事的時候，就被父母留在家中，美名其曰是代替他們孝順祖父母，但可惜，祖父一貫重男輕女，對孫女無感。

從不過問。

至於祖母的話，因為討厭她的生母，厭屋及烏的，也十分討厭她這個孫女，彆說是疼愛，她還會苛責杜悅瑤。

還有尖酸刻薄的二伯母，把對她生母的嫉妒，統統的都發泄到她的身上來，對她也是百般苛責，甚至還放任奴仆，故意怠慢和欺負她。甚至還會在她高燒不退的時候，故意裝作不知道。

讓她燒了一天的時間，才佯裝發現，想讓她燒成傻子，以此來打擊她的生母。

至於再大一些，也是刻意的放縱，除了杜家規定的，不管男女都要讀書識字外，其他的，像是禮儀規矩，女工針織等等，也從不教導。甚至還會刻意設計，讓她出醜，毀壞她的名聲。

杜悅瑤就是在這種環境下，艱難的長到了十五歲。

外任的父母終於回來了。

本以為自己終於有依靠了，卻沒想到，這才是自己噩夢的開始。

父親尚且對她有兩分疼愛，但母親卻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不是說多想念，而是一頓訓斥，說她不失禮數，刁鑽蠻橫，還連累到妹妹的名聲，讓她以後安分些，竟是沒有一點女孩子該有的貞靜嫻淑。

還罰了她十戒尺，讓她長長記性。

把她的手都給打腫了。

過後更是不用說，她對妹妹有多疼愛，就對杜悅瑤有多嫌棄和看不上。

讓本來十分期待父母回來的杜悅瑤，一點點的冷了自己的心腸，在之後，因為妹妹喜歡的男子，喜歡自己。

讓母親看她更不順眼，在對方上門求娶的時候，身為自己的生身之母，她竟然極力的貶謫自己，說她配不上對方，更是明裡暗裡的稱讚妹妹。被對方拒絕後，有些惱羞成怒，回來就給了她一巴掌，還說她同勾欄女子一般，勾了那些人的心竅，放著溫婉賢淑的好姑娘不喜歡，卻對她這個蠻橫無理，不通詩書的野蠻女。

杜悅瑤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就惹了母親如此厭惡？

她是一度想要死的，卻在這個時候碰到了自己一生的救贖，長公主，那是個溫柔如水卻又苦命的女子。

但她卻給了自己所有的溫柔，讓杜悅瑤第一次知道，有人疼有人愛是什麼感覺？把自己當成親生女兒疼愛。

在長公主的教導下，也慢慢的變得越來越好，像是蒙塵的明珠一點點的被擦去灰塵，變得耀眼起來。

也遇到了兩情相悅，可以攜手一手的良人，以為自己苦儘甘來。

卻在一夕之間，長公主病重，良人犯錯被貶，即便後來知道，不過是一場計謀，不是真的，但那個時候的杜悅瑤雖然還活著，但卻早就已經成了行屍走肉，渾渾噩噩，壓根不知道自己還活著做什麼？

她的人生可以失敗成這樣。

最後，隨著長公主病重而亡，也帶走了她最後一點精神氣。

在長公主的葬禮過後，她也徹底病倒，來勢洶洶，已經沒了求生欲的杜悅瑤一心求死，不願意看大夫也不願意吃藥，是在等死。

卻在這個時候，

那些曾經薄待她的人，不管是不聞不問的父親也好，一向都看不上她的母親也好，還有曾經苛待她的嬸娘……竟然幡然醒悟了一樣，竟然開始疼愛她了。

這多可笑。

她快要死了，他們卻開始疼愛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