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莊子裡。
黃湘娘從自己存錢的箱子裡, 撿出這個月要交的掠房錢放到一邊,再數了數剩下的小銀錠……
“還有兩百錠!”
黃湘娘美滋滋地數完,然後又數了一遍。
她現在在大戶人家家裡當織工, 日賺二百貫。雖然每日要勞作七個時辰, 晨間便要去機房,但,再苦再累也比在青樓當雛妓好。
“湘娘!”和她一並被從樓裡解救出來的小姐妹林金蘭坐在床邊發怵:“你認識的那位許郎君,真的會把我們改良的軋車呈上去?”
黃湘娘回頭一看,好幾個姐妹嘴上不說, 臉上卻是滿滿的擔憂。
雖然已經從樓裡出來, 回歸良籍,自食其力一年半了, 但她們心裡還當自己是下賤的妓。
真的會有人把妓的事情放在心上嗎?
黃湘娘從紗窗縫裡偷窺了一眼外面, 瞅著沒人, 這才回過頭來, 面頰紅撲撲:“當然會!我不是和你們說過了嗎!許郎君他是大英雄!你們見過為了青妓的安危, 寧可自己代替她去當河神的新娘的官嗎!許郎君心善,怎麼可能會昧了我們的功勞!”
林金蘭也沒和那許郎君相處過, 隻是時不時從好姐妹口中得知這麼一個人,被形容得像天上地下都找不到的好。林金蘭不太信真的有人能那麼君子, 但被念叨多了, 心裡也起了一絲期盼——
也許呢?也許這位郎君, 真的是位好官?
莊子外來了太監:“黃氏、林氏、唐氏、陳氏可在?”
租住在莊子裡的女人都跑了出來,看著太監身後的布匹,竟有一些無所適從。
這、這難道是!
大太監手持慰勞製書,認真地選著用詞說:“陛下有製,崔莊諸氏改良軋車有功, 特賜布五百匹,鴉青縐紗衫、金鳳被褥、長氈席各一套!宅屋各一間!洛縣田一百二十餘畝!”
“陛下口諭:如今天下太平,就是需要男耕女織的時候。你們改良了軋車,教那天下百姓紮棉花紮得更多,這事就做的很好。朕意本要隻賜你們錢財,許煙杪這廝非說要給田給地給房子,就拿給你們了。洛縣縣侯是女的,你們去那裡也不怕受欺淩。那些布啊田啊你們自己分分,朕就不勞這個心了。”
這些女人恍惚在原地,等大太監催促了,才手忙腳亂接過寫在絹黃紙上的慰勞製書,又七嘴八舌地說:“謝陛下聖恩!”
待太監們離開後,她們都有種做夢的感覺。
真的給她們獎賞了?!
而且還不止是給布帛,還賞賜了宅屋和田地?
“湘娘!湘娘!我不是在夢裡吧!”林金蘭抱著自己的鴉青縐紗衫,撫摸著上面輕巧秀麗的紋路,直接哭出聲:“鴉青色!我真的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穿鴉青色!”
——大夏律法,大紅、鴉青、黃等色,民間婦女禁用。
“還有宅屋!我們自己的屋子!再也不用寄人籬下了!”
“田!居然給我們田!便是自己種不來,也能雇人來種!”
“陛下聖明!!!”
“許大官仁慈!!!”
她們歡呼著,笑著哭著抱在一起,夜裡依偎在一起睡覺時,也再不會做噩夢了!
*
老皇帝:“滿意了?”
許煙杪露出了真心的笑:“陛下是聖君,堯舜遠不能比。”
老皇帝哼了一聲,心安理得收下這份讚譽。
又問他:“你要升成吏部文選司郎中了,可不能再懶懶散散了。文選司的職責可不小。”
【我知道我知道,選拔官員和考核官員都是我負責了。】
許煙杪光是想想就覺得累。
【幸好我有八卦係統!】
老皇帝可不管他累不累——年輕人有什麼覺得累的!
“如今下了朝,你也彆去公廚用飯了,在我這兒吃吧。現在先來練練手。這幾份調任,你看看能不能批。”
許煙杪低頭一看:“前吏部文選司郎中黃用?”
【哦哦!被我占了位置的那個。】
“調去太常寺為少卿?”
老皇帝:“對。你覺得行就行,不行就打回去讓下面的重新審視。”
許煙杪很緊張。
在公廚吃飯的黃用也很緊張,連喝粥的碗都來不及放下,緊張地等著許煙杪的心聲。
他打聽過了,他能進太常寺當少卿,這可是正四品!他之前當的吏部文選司郎中,才正五品!
然後!審判來了!
【說起來,太常寺是乾什麼的?】
“噗——”
旁邊的官員一口茶噴了出去。
黃用手一抖,粥全撒手上了。
三年了!你不會隻搞清楚你自己的本職應該做什麼吧?
【完犢子了,我隻顧著關注吏部的工作,其他部門都是淺淺關注一下有沒有瓜……】
大夏君臣:“……”
還真是啊?
許煙杪看著那調任書,認真回憶:【隱約記得是和祭祀有關?還是判案?不對,判案那個叫大理寺。】
老皇帝沉默片刻,提醒他:“這種負責祭祀的官位,有那麼難以抉擇嗎?”
【果然是負責祭祀!看來我腦子還能用!沒記錯!】
【最近好像沒什麼需要祭祀的事情,黃郎中調過去有充分的學習時間。】
——官員調去其他部門,都是要現學的。
【批準了!】
許煙杪迅速地往調任上面蓋了個戳。轉頭看向老皇帝:“陛下,臣決定好了。”
老皇帝:“你決定好和我說作甚,你自己決定就好。”
【壞事了!】
老皇帝:“?”
壞什麼事了?
許煙杪猛然一驚,心裡咯噔咯噔的:【哎呀!我怎麼忘了!領導一般說“你看著辦吧”“你自己決定就好”,不是真的要我自己決定,而是一項考驗!】
【完了,考驗沒過,不會被老皇帝在心裡記了一筆吧?】
【而且,剛才老皇帝那句話,聽上去就很陰陽怪氣啊!】
許煙杪開始分析,心驚膽顫,膽顫心驚:【不行,我得翻翻,是不是有什麼他對黃郎中不滿的事情我不知道!】
公廚那邊,黃用拒絕了宮人:“地上的粥我自己擦吧,我需要找些事情做。”
然後憂心忡忡地蹲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拿帕子擦著地上的粥。
旁邊的宮人欲言又止:但是……黃郎君,你都快用粥把地板抹勻了啊……
另一邊,老皇帝一時半會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主要是,許煙杪是在心聲裡說的,他連反駁都沒地兒反駁啊!
而且,朕是那麼小氣的人嗎!
【必須得找出來,老皇帝可小氣了。】
老皇帝:“……”
【人家老禦史不就是委婉地勸一下讓他不要納年輕小姑娘進宮了,又隱晦地拿秦娘子舉了個例子,這次是假的外孫女,萬一下回來個滄海遺珠呢,他就故意問老禦史晚上睡覺胡子是放在被子外面舒服還是放在被子裡面舒服,害得人家老禦史糾結了一晚上,第二天精神不振,然後還被其他人彈劾禦前失儀。】
公廚那邊,聽到這個“隱私”,黃用已經冷汗直流,甚至主動開始回憶自己有沒有哪裡得罪陛下而不自知了。
而老皇帝轉了轉拇指上的扳指。
在心裡哼一聲。
那匹夫如此不敬君父,他小懲一番怎麼了?
【……誒?皇後殿下怎麼來了?】
老皇帝目露輕蔑。
皇後來了又怎麼樣!皇後來了他也敢當著她的面說他故意戲弄一位賢臣。
“妹子~”
老皇帝轉身,屁顛屁顛地把竇皇後迎進來:“你看你,突然過來怎麼不和我說一聲。我好提前讓宮人備好茶水點心。”
——甚麼後宮不能到前朝來,在他眼裡,竇皇後是不必守這個規矩的。
竇皇後拿出一份文書:“此乃陛下之前落在椒房殿的政務,妾想,它應當很重要,未免有失,便親自送過來了。”
“多謝妹子。”老皇帝把它接過來,又道:“妹子,快來坐!”
“不了。後宮不得乾政,妾先回椒房殿了。”
“也不用……”
竇皇後卻是福了福身,道聲告退便離開了。隻是離開之前,意味深長地看了老皇帝一眼。
老皇帝:“……”
等人走後,揮手叫大太監過來。然後,壓著聲音說:“用最快的速度,去我內庫中挑個金瓶送去給都察院右都禦史,就說是對忠臣賢臣的賞賜。不要大張旗鼓,偷偷去。不要驚動任何人。”
大太監沉默了一下。
老皇帝:“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大太監小聲說:“皇爺,你的內庫如今……”他試圖委婉:“找不到金瓶了。”
“……”哦,他忘了,被搬空大部分了,還沒補呢。
老皇帝想了想:“我寢宮裡有一個,搬那個吧。”
大太監行了個禮就退下去了。
老皇帝鎮定自若地轉身,就對上了一雙黑亮亮充斥著好奇的眼睛。
老皇帝直接嚇了一跳:“許煙杪,你看什麼呢?”
許煙杪遞上新的奏表:“崔員外郎外調去興安當知府,可是陛下的意思?”
老皇帝掃了一眼,道:“對。他因著不敬朕的萬壽在員外郎的位置蹉跎三年了,如今安置那些(妓)(女)有功,該動一動了。”
有的時候把官員外調也是為了給對方積攢資曆,方便對方上升。
許煙杪便點點頭,對著這份調任也蓋了個戳。
崔漪接到調任的消息後,淚水奪眶而出。
三年了!他差點以為他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趕緊對著皇宮一拜,感謝聖恩。然後,對著許煙杪房子的方向,又是一個大禮。
如果不是為了討好許郎,他絕對不會想到去安置(妓)(女),也就不會乘上這股改良軋車的東風。
“夫人——”
他轉頭高聲喊:“替我準備一份謝禮!離開京師前,我要去拜訪一位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