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煙杪一直是一把雙刃劍。
吏部尚書也清楚這一點。
他要的就是這把雙刃劍。他就是要隔空向陛下表明:臣問心無愧, 自認大節無虧,無事不可對陛下言!
“許郎, 本官欲謀丞相之位,你若覺得本官為人能擔起此任,還請助本官一臂之力。”
吏部尚書神色淡然,無比平靜。
旁邊連沆面露敬仰之色。
不愧是嶽父!這就是許煙杪常說的——搏一搏單車變摩托吧!
——是的,吏部尚書是他嶽父。他還和現任禮部主事是連襟。
*
吏部尚書深知,想請許煙杪幫忙,就不能暗示, 必須說得直白直白再直白, 你如果說自己德行有虧,沒有信心當丞相,許煙杪絕不會覺得你是在自謙, 他估計下一刻就會在心裡想:吏部尚書好實誠的一個人啊!德行有虧?是因為某某年的某某事, 所以心裡一直過不去那道坎嗎?
反正, 現在許煙杪成功的,完美的接收到了吏部尚書傳達的信息——
【蕪湖,我就知道,丞相的位置空出來後, 肯定成了一個香餑餑,多的是人想要爭!】
【但是吏部尚書拉票, 想讓我支持他……可惡啊,我就知道, 身在官場, 免不了站隊。】
【但我真的不想站隊啊,感覺卷入黨爭會死得很慘。】
許煙杪打起十二萬精神來,進入備戰——
隻見許郎長身而立, 腰脊挺直如翠竹,面帶笑容,微微一拱手:“某深知尚書英明睿智,為人謙和,調官公允,朝野內外有口皆碑,恰逢竇公致仕,陛下深惡貪官,大開殺戒,急需丞相輔政,倘若尚書高升,必然能夠治國有方,有益朝政。但在陛下眼中,丞相乃重任,選人需慎重,不能倉促,是以才猶豫月餘不得定。某人微言輕,實不敢妄言可以助尚書一臂之力。望尚書恕罪。”
一口氣說完,許煙杪在心裡長籲一口氣。
【背了好幾天,終於用上了!】
吏部尚書滿臉笑容,非常穩得住心態:“許郎謬讚了。”
許煙杪突然想到一件事:【其實周尚書也確實應該慌一下?】
吏部尚書笑容愈發燦爛。
對!多說說,他不怕說,就怕許煙杪不說!
【他能力是夠了,但外貌不是老皇帝能看順眼那款啊。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妨礙。】
【老皇帝喜歡那種黑黑壯壯的,結實有力能種田,周尚書雖然白白胖胖的,從小到大占了這皮膚這體型很大的便宜,以前在村裡隻要笑一下 ,多的是人幫他挑水,幫他砍柴……哇!村長女兒還把自己家麥粉和香油偷偷拿給他!村草啊這是!】
吏部尚書禮貌的笑容微微一僵。
——這種年輕時候當小白臉吃軟飯的事情,可以不用細說。
尤其是當著他二女婿的面!
側眼一看,二女婿低著頭,專心致誌拿帕子擦眼睛,仿佛什麼都沒聽到。
至於遠處,大將軍投來的一言難儘的目光,吏部尚書回了個禮貌性微笑。
吃軟飯怎麼了!他發達後都還回去了,總比你個破潑皮軍戶好,人家小娘子不喜歡你這種長得粗獷的,你想吃軟飯都沒地方吃呢!
當然……
吏部尚書凝重起來。
許煙杪確實說出了他缺少的一塊板,所以,現在去讓自己烈日下跑步,能快點黑壯起來嗎!
而大將軍狂喜。
禮部尚書雖然不壯,但他黑啊!
心裡定了定,繼續對著竇丞相說:“竇公此去,莫非不擔憂自己的執政理念?”
竇丞相眸光一凝,眼睛定定地看著大將軍一陣:“你想說什麼?”
大將軍隻是一笑:“丞相應當記得,在過去,叔孫尚書對丞相的政策頗有讚同?丞相還當眾稱其為知音?”
不得不說,竇丞相確實被打中了七寸——一個有抱負的人,最怕的就是人走政息。
他開始思考:禮部尚書似乎,確實很支持……
【那當然支持啦!畢竟十年前他就天天對著家裡的佛像磕頭,祈求竇丞相生點病發現自己精力不濟,早日退休了!】
大將軍:“……”
竇丞相:“……”
他很想問一句:禮貌嗎?
——那塊官印仍在竇丞相手裡。明面上的原因是丞相位置還沒徹底交接,實際原因是殺了不少人,老皇帝把能乾活的都薅過來了,包括致仕的前丞相。
吏部尚書面帶豔羨:這是多麼好的心態啊!希望他的其他幾個競爭丞相位置的同僚,也能有如此未雨綢繆的心態!
【然後經常收集竇丞相的政策、言論,日夜揣摩,並且……趁著竇丞相每天下班後,溜到他辦公的地方翻廢稿,借此成為竇丞相的知音!】
【厲害!】
【這就是傳說中的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嗎!】
吏部尚書微笑。
是啊,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禮部尚書,你也不想你翻竇丞相廢稿因此成為他知音的事情,被傳得滿天下都是吧?
畢竟我吃軟飯那隻是風流韻事而已,不礙事。
*
禮部尚書得知消息時,嗬嗬一笑。
他也沒有立刻去找許煙杪,免得許煙杪當面面對兩個尚書相爭,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去找了竇丞相。
雖然對方不怎麼想理他,但通過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外加自己確實可能成為他政治上的延續,竇丞相的態度還是有所鬆動。
許煙杪告彆吏部尚書後,拽著連沆,激動地偷偷坐在竇丞相不遠處,壓著嗓子對連沆說:“這可比跑馬刺激!六部尚書爭丞相位置誒!有生之年我都不一定能看到第二次。”
連沆點點頭。待看到竇丞相輕輕拍打禮部尚書肩膀時,眼睛頓時圓了:“完了,竇丞相不會想要舉薦禮部尚書了吧!”
而且,禮部尚書還黑!是陛下喜歡的膚色啊!
許煙杪:“這個……”
【嘶——】
【也不一定!】
連沆豎起了耳朵。
【禮部尚書這段時間沒犯錯,但他的小弟犯錯了啊!下屬犯錯其他時候還好,在這種敏感時刻,會被拉出來攻訐的吧?】
禮部尚書聽到前面,還很困惑:他沒弟弟啊?
聽到後面才反應過來,小弟估計指的是和他同一派的下屬。
當時就緘默了。
千防萬防,他也防不住下屬背著他偷偷乾點什麼啊!
吏部尚書也找了個席篷入座聽到許煙杪的心聲後,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笑容紋絲不動。
為什麼他會鋌而走險?想當丞相,並不是要證明自己一點錯都不會犯,而是要比比,誰的錯犯得最少。
【誒?等會兒,說不定有事的是兵部尚書!】
兵部尚書:“???”
他是跑馬骨灰級愛好者,隻要沒有意外,必然場場不落,今天當然也在場。
結果本來在看吏部尚書和禮部尚書的熱鬨呢,突然發現,自己也成熱鬨了。
他有事?他能有什麼事?他都不想當丞相!
【嘖嘖,誰能想得到啊,兵部侍郎福祿祖,居然是禮部尚書的人!】
【如果兵部侍郎被揪出來貪了貪官的錢,明面上也跟禮部尚書沒有關係啊!老皇帝要斥責,也是斥責兵部尚書沒有看好手底下人。】
兵部尚書:合著就我倒黴是吧!
他把手裡要吃的飴糖丟回點心盤子裡,發出一聲冷笑:“欺負本官脾氣好是吧?”
那邊,禮部尚書面對竇丞相的目光,面不改色心不跳:“政敵之間埋點釘子,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黎重民難道就沒有往禮部裡塞人?”
竇丞相:“……那估計也沒到坐上兵部侍郎的位置。”
侍郎可是每一部的二把手!
禮部尚書微笑。
竇丞相:“你是怎麼做到的?”
禮部尚書繼續微笑:“是祿祖自己爭氣。”
雖然……現在被揪出來,需要問責的就是他了。
一想到這個,禮部尚書就暗惱。
並且下定決心,不能再被抓到把柄。
“得提前清理一次禮部了。”
兵部尚書遠遠看了他一眼,起身走向許煙杪。
根據他對禮部尚書的了解,估計回去就會去敲打禮部的人……
讓他加加火: )
*
【嘖嘖,兵部侍郎如果被查出來得完,身為巡撫,負責抄家,還仗著老皇帝不識貨,偷偷調換被抄貪官的家財。】
【哦豁!那抄出來的二百五十箱珠寶玉器,快送到老皇帝面前了!】
【可惡,想進宮看熱鬨!】
【但……】
許煙杪猶豫,遲疑。
連沆貼心地說:“許郎,兵部尚書來找我了,估計是有事情,我們先散了吧。”
許煙杪一抬眼就看到向這邊走過來的兵部尚書,於是點點頭:“那我就先走了。”
生怕誤了朋友的事,轉身走得特彆快。
向著這邊走來的兵部尚書:“?”
許煙杪走了,他找誰攛掇去?
*
皇宮裡。
老皇帝用看稀客的目光看許煙杪:“難得,你休息的時候還想著來隨侍,這真是開天辟地頭一回了。”
許侍中一副乾勁滿滿的樣子:“陛下最近辛勞,臣自然想為君分憂。”
老皇帝狐疑地看了他兩眼:“那你替朕批改奏章吧。”
許煙杪:“遵旨!”
許煙杪乾活的時候還是很認真的。約莫半個時辰後,有侍衛帶著抄家的二百五十箱珠寶來到了武英殿。
老皇帝鋒銳的目光一瞬間鎖定那些箱子:“這就是第五昂致仕之後收的孝敬?”
錦衣衛微微一拱手:“是。”
“第五倔驢啊……”老皇帝站起身,走過去,摸著鎖孔,歎道:“何必呢。”
明明能夠青史留名,卻晚節不保。
財帛動人心啊……
鑰匙插進鎖孔,箱蓋打開,金玉之燦晃花人眼。
老皇帝:“抄出了多少東西?”
錦衣衛彙報:“第五氏原籍河南,於所在縣中查出瓦房二百二十五間,鋪面七間,折銀八千五百八十四兩。”
許煙杪也在彙報:【哦豁,相當於人民幣三百六十多萬了吧。】
錦衣衛:“田產三頃地,折銀二千五百兩。其中一頃地乃公田。”
【三百畝地!好多!】許郎發出窮人的驚歎。
【其實還有呢!不知道錦衣衛有沒有查到,第五昂可大方了,講究一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自己有錢了,族人也要幫襯一下,所有親戚,隻要找上門的,每家送五十畝地,其中三十畝是公田,給銀五箱,好老大哥的做派!好大方呢!】
老皇帝:“……”
是啊,大方,用的都是朕的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