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門敲開後, 老皇帝以為沒什麼問題了。
都兩年多將近年了,就算小白澤不對皇權產生敬畏,那至少也能客氣一點吧?
“許……”
【誒嘿!真正‘爹比家’的祖宗來了!季歲那個義子該給老皇帝磕個響的!】
老皇帝眉骨跳了跳。
沒事, 白澤嘛,心性純淨, 好玩貪樂, 跳脫一些也無妨。
他是個明君!從來不因言治罪!
兵部尚書上前行禮:“陛下臨幸……”
老皇帝語氣淡薄:“兵部尚書黎黔用詞不當,罰抄‘駕臨’一百遍。”
“???”
以前不也經常這麼用?而且後者反而比前者更不適合用在此等小場合吧?
兵部尚書默默地把異樣的神色壓下去, 再次一拱手:“臣遵旨。”
隨後瞥了一眼許煙杪。
懂了,皇帝受氣,要找個發泄口。
老皇帝轉身今室內找主位要坐下來,兵部尚書瞅了瞅皇帝,發現他沒注意自己這邊, 迅速用腳稍微一踢,將吃剩的糖紙踢到其他桌子底下。
“陛下駕臨, 可是有甚吩咐?”
順便反手將門帶上。
“我來, 是來看你們策論題準備得如何了。”
老皇帝坐下後,視線直接打在兵部尚書身上:“但到了門前, 似乎聽你們在說朕之先祖?”
【嘖嘖, 真不愧是當皇帝的, 明知道那不是自己祖宗, 還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先祖’。】
老皇帝心裡簡直風平浪靜,甚至還有心思不屑一下。
他的祖宗?他一個種地的, 能知道太爺爺叫什麼就已經很不賴了,還指望發現自己真正的祖宗是誰?
反正也是先輩,逢年過節燒兩柱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所以,他盯著兵部尚書:“究竟發生了何事?”
許煙杪沒事也不會管皇帝祖宗是誰, 肯定是有人提了他才想起來看一兩眼。
黎黔,你最好是有事才提!
兵部尚書在隱晦的說和直白的說之間猶豫了一息,選擇了後者。
“陛下,此次科舉,聽聞有考生乃虞國大王子後裔,且有族譜和史書為證。”
也就是說,有可能是人家真正的子孫後代出現了。
根據兵部尚書的話,目前來說調查的進度是,那考生其實並不知道老皇帝認了他家祖宗當祖宗——一般人也沒門路知道皇帝祖宗是誰。至於族譜,說是他們家每一代都有記錄,雖然沒成為什麼大家族,而且很多旁支名字都空缺,但確實每一代人都把族譜保存得很好,哪怕逃荒都帶著。
許煙杪驚呆了。
老皇帝也驚呆了。
這不就尷尬了嗎?總不能認這考生是皇室一員吧?
許煙杪猶豫地問:“所以,尚書是想讓某……”
兵部尚書神色一下子冷肅起來:“需得許郎去查一查這族譜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那皆大歡喜。
如果是真,那就沒有這種如果。
皇室不可能平白多出來幾戶十幾戶。最多隻能暗地裡給些財產補償。
許煙杪:“……”
【我查???】
【這是把我當神仙了嗎?】
【你就是讓錦衣衛查,也不一定查得出來真假啊!】
【而且!我身上還有修史和出考題兩件事呢!又來一件,驢子也得歇歇吧?】
兵部尚書良心有些輕微地受到譴責,下一息,就摁著許煙杪的肩膀,臉上笑容像極了現代資本家:“許郎,我也知你近來事務繁忙,擔子重……”
【知道你還給我安排事啊?這事就不能讓錦衣衛去乾嗎?】
兵部尚書面不改色地開始扯謊:“但此事非同小可,而且恐怕錦衣衛查不到,需得動用前晉王的暗樁。他們一個個忠心護主,如今隻認你,不認其他人。倒也不是完全不出力,但終究沒有你去統領時好使。”
老皇帝唇角微微抿住,免得翹起來被許煙杪看到。
乾得漂亮!
這樣就能把暗樁成功轉給許煙杪了!
【!!!】
【隻認我一個?!】
【那更不能要了!辦完事立刻把暗樁還回來!】
老皇帝的指腹猛地捏緊了椅子扶手。
彆啊!
錦衣衛你知道不?像錦衣衛指揮使,朕也沒忌憚過他啊!
老皇帝試探開口:“許煙杪,你有沒有想過,像錦衣衛指揮使那樣,掌控暗樁……”
許煙杪瞪大雙眼:“陛下!萬萬不可!”
老皇帝索性逼他一逼:“哦?有何不可?莫不是你覺得朕沒有容人之量?”
許煙杪下意識:【那倒沒有,但人性是不能考驗的。】
帝王微微發怔。
接下來許煙杪用了什麼理由他也沒仔細聽,隻是回味著那句心聲。
半晌,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動了動。
“也罷。”
天統大帝笑了一下:“既是如此,你查完那人的族譜,便將暗樁歸還吧。往後這些人,朕便自己收攏了。”
【好耶!!!】
儘管心聲十分活潑,青年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得體大氣,袖袍輕動,行禮如儀:“謝陛下恩典。”
“好好乾。”老皇帝笑了笑:“乾完這一樁差事,讓你去摸老虎。”
*
許煙杪雖然不是神仙,但他有係統。
呆在自己家裡,燒著炭火,對著族譜上面的名字,一個一個往上翻。
獸皮蒙好窗戶將寒風擋在外面,蓬鬆的鵝絨被裹在身上,這麼在火邊烤個兩時辰,睡覺時又暖又軟,就能一夜好夢。
冬日的屋內拉了晾衣繩,洗好的衣服搭在上面,滴滴答答,水全落在下邊的水盆裡。
“民間應該不至於有人敢做這個假吧?”
許煙杪自言自語,族譜放在豎起的膝蓋前,手摸啊摸,把火堆邊烤熟的南瓜摸起來,一勺一勺挖著吃。
“噗——”
“咳咳咳咳!”
許煙杪匆忙之間轉頭,幸好南瓜沒噴人家族譜上。
【這……屬實有些離譜啊?】
這道心聲如同落雷一樣落到許煙杪屋子前後左右。
不論是從倭國回來的永昌侯還是剛下值的左軍都督僉事,或者其他官員,一個激靈,當即停下自己的行動,耳朵猛地豎了起來。
什麼?
什麼離譜?
——兩年了,他們也摸清了“離譜”就是荒唐、荒謬的意思。
這些官員早就得到了一手消息,那就是有人和陛下撞祖宗了!這種情況下,許煙杪這麼個反應……該不會是族譜背後有人搞鬼吧!而這個搞鬼絕對不是有人心懷不軌,否則許煙杪用詞絕對不會是“離譜”。
永昌侯先猜個大的:“不會是太子缺錢,把自己的族譜賣出去了吧?”
正在他家裡吃完一個燒雞,拿著濕毛巾擦嘴巴的戶部尚書直接噴笑出聲,又被厚實布料堵回去。
把毛巾拿遠了,戶部尚書才忍著笑,說:“太子殿下倒也沒有缺錢到如此地步。”
永昌侯擺擺手,笑:“我當然知道,湊個趣兒。反正太子也不在此處。”
戶部尚書又笑了,這下是真的沒忍住,濕毛巾都丟去了一邊。一邊笑,一邊湊熱鬨:“小白澤說過,故事會將事情講得合理,但現實完全不用考慮合不合理——我猜,該不會這學子和陛下都不是虞國大王子的後裔,但他們倆真的有血緣關係吧?”
永昌侯“嘶”地倒吸一口涼氣,這回他是真心的:“這聽起來很合清理,該不會真是這樣吧?”
戶部尚書瞳孔地震,好一會兒才張了張口,聽到自己的聲音:“還真有可能……”
永昌侯摩挲著自己下巴上的硬胡子,突然露出一個壞笑:“不論許煙杪看到什麼,肯定沒有我們兩個猜得過火!他這次嚇不著我們了!”
戶部尚書笑道:“是極是極!來,吃飯!”
永昌侯踹了他一腳:“吃我家飯還不伺候我!快給爺剝個蒜!”
戶部尚書當場給他表演了一個怎麼把蒜剝得坑坑窪窪。
永昌侯也不嫌棄,剛把蒜放在火上燒烤,就聽見許煙杪嘖嘖稱奇的心聲:【我說怎麼會有平民的族譜能追溯到好幾個朝代前呢,合著也是編的啊。】
永昌侯悠哉悠哉地烤蒜,看著白色蒸汽從蒜上面冒出來,不忘點評:“確實一般般了。”
【這人往上數第八代那位,直接利用職務便利在《文紀》裡編自己祖父是虞國王室後裔,說“語在《史通》”,又在《史通》裡也寫自己祖父是虞國王室後裔,說“語在《文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擱這左右互搏呢!】
永昌侯正吃著蒜,猝不及防下辛辣味直躥鼻孔。兩隻眼睛登時湧出熱淚,鼻子下方也流了涕。
“咳咳咳咳——”
“水!水!”
永昌侯一邊嗆,一邊手往桌上摸杯子,一邊還在心裡罵:這到底哪來的神仙人物!還真是頗有奇思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