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尚書看到閨女舉動, 直接悚然一驚。
不行不行!隻有這個不行!
“小……咳,小許啊!”工部尚書訕笑:“你先回去吧,此前辛苦你了——聽說陛下把你租住的房子買下來賜給你了, 你可想做什麼家具?儘管與我提, 木料和匠人我這邊都有,千萬不要和我客氣, 若非你今日陪著,我也不能夠一鼓作氣衝過來,或許還在憂愁中。你若和我客氣,我隻能送你銀錢以示感謝了。”
許煙杪見推辭不下,隻能拱手道謝,然後迅速:“下官就先告退了。”
【快走快走, 萬一這工部尚書突然回心轉意,打算招我當女婿就完了。我不想那麼快和人組成家庭啊!我還沒玩夠呢!】
工部尚書也鬆了一口氣。
許煙杪沒有這個心思就行。先不說這是白澤,萬萬不可私養,不然皇帝肯定盯死了他們家。
隻說成了一家人,小白澤上朝後隨便想一想家裡的事情,他隻當自己走個神兒, 實際上把家中扒個底朝天, 這誰能受得住!
等人走後, 工部尚書鬆開捂住閨女嘴巴的手,難得嚴肅:“乖女啊,你記住, 其他人都可以, 就算你想進宮,雖然爹不同意,但你如果以死相逼, 爹隻能妥協,豁出去老臉替你求一求陛下。”
金小娘子:“???”
我有那麼任性?
“但許煙杪……”工部尚書罕見地對愛女露出為難的神情。
頓了頓,那為難轉變成肅穆:“他不行。隻有他,絕對不可以。除非他主動看上你,否則,你絕不可以主動去招惹他。不然會為我們家帶來滅頂之災。”
金小娘子一把捂住心口,心臟都差點嚇出來了,看親爹並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連忙點頭:“爹你放心,我以後見到他掉頭就走。”
“倒也不用,無需刻意做什麼,正常相處即可。”工部尚書拍了拍閨女腦袋,笑著說:“還有,告訴你個驚喜,爹去找陛下,替你要了一份差事。”
金小娘子眼睛鋥地亮起來,呼吸也變得急促了:“差事?!”
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你趕上了個好時候,若在以前,爹就是立下汗馬功勞也不可能做到此事。”
工部尚書語氣感慨。
如此看,真的需要感謝許煙杪。
“回家,爹細細與你說。此事需要用到你的武力……”
“嗯嗯!”
什麼白粥,什麼書生,金小娘子早忘去了腦後,跟著爹就走。但她忘了,工部尚書可沒有忘,趁著閨女沒注意,深深看了書生一眼。
他家裡確實不缺錢,但如此算計他閨女,還想好生生拿著宅子拿著狐皮逍遙?做夢!
*
京師裡有位書生丟了宅子,大冷天裹著單薄衣物在街邊瑟瑟發抖的事情,連一粒石子都不如,比起他,有更多可憐人等著朝廷去關注。
今年並非什麼平靜的年份。
正月十五,大雪壓南城縣,凍餓死八十人。
六月初九,霜如星隕,毀了鹽山縣所有夏禾。
九月底,太平、寧國、安慶三地發大水,溺死者二萬餘人。
而就在這三個地方洪水遍地時,另外一個地方——福建,在經曆旱災。
從夏季開始,到如今的冬季,三個季節,福建一直不曾降雨,不論是水井還是溪塘都乾涸了。
並非什麼天罰,每個朝代的天災都大同小異,九州之大,總會有那麼一兩處地方受災。大夏戶部尚書那麼吝嗇,有部分原因是他要為災民留出賑災款。
“五郎,這一次旱災,你讓華春去賑災?”
竇皇後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動不動就翻一翻《女誡》的丈夫,竟然會讓萬壽公主去負責賑災——他還一點都不偏頗,以往那些男性官員怎麼去的,他也照樣給萬壽公主安排上,又是諭其為右僉都禦史,遣賑災地,又是安排人手保護其安全。
老皇帝倒是語氣輕鬆:“當初不是過完年就打算撤了她的官職麼?但後來去巡回九州,一時便顧不上了,如今又到年底,她也確實好用,此次賑災看一看她的能力,倘若她能證明自己,便讓她繼續在戶部司務的位置上——積累夠了資曆和功勞,便照常升遷。”
說著說著,老皇帝就憤憤不平起來:“妹子你是不知道,其他人都各有各的心思,隻有我們自個兒才會為自己家著想。萬壽在戶部管錢,至少不會貪咱們家的錢!”
竇皇後默了一默:“袁尚書儘心為你打理戶部,從未貪墨……”
老皇帝咳嗽一聲:“我知。但他也乾不了多長時間了,總要未雨綢繆一下。”
頓了頓,又道:“此次我還打算派許煙杪出去,他立了不少功勞,隻沒辦法記在明面上——這次讓他去走個過場,回來便借機給他升個官。”
上司一番苦心,奈何碰上了鹹魚。
許煙杪如果知道真相,其實挺想說:要不你折算成錢給我吧,官越高要乾的活就越多,還是當個司務舒服。
“和他交好的那個連……連沆,兵部司務,也一同去吧。這樣也能讓他們早朝時繼續作伴,不至於因為官階不同而分開。”
“萬壽此次雖是主官,我再給她安排兩個有經驗的副官,若她無能,自有副官接手此事,也不會釀成禍事。”
這一番話下來,儘顯皇帝考量的縝密與周全。
翌日,許煙杪就接到了命令。
以萬壽公主為主,刑部尚書沈桂芳、刑部主事梁瑞為輔,並吏部司務許煙杪、兵部司務連沆,賑災福建。
並且,還給這支賑災隊伍配了不少錦衣衛,萬壽公主旁邊,更是特意安排了會拳腳功夫的女子看護——其中就包括了金小娘子。
京師離福建將近三千裡的路程,許煙杪等人由於需要攜帶物資,在路上至少要耗費月餘時間,才能趕到福建。
三四日時,萬壽公主還耐得住,待到七八日,她已急得不行,問了有經驗的兩位官員:“趕路如此耗時,當地災民豈非要受苦?”
但也沒辦法,他們總不能插上翅膀飛過去啊。
刑部尚書這段時日,眉宇間亦是籠著愁意,但聽得萬壽公主詢問,便耐心地解釋:“殿下有所不知,賑災便是如此。若離京師近,禦史自然能快馬趕到,可若離得遠,隻得看當地官員能力如何了。但不論如何,禦史是必須有的,許多官員便是知道有禦史巡查,他們才會儘心儘力去賑災。”
也就是說,如果路遠,並不指望你們這些京官能三兩日就趕到,在當地主持大局。你們去收個尾,隨便觀察一下地方官對災情有沒有儘心儘力就行了。
萬壽公主又問:“倘若地方無能臣乾吏……”
刑部尚書沒有說話。
靜默十幾息之後,萬壽公主懂了。如果真的碰上愚蠢的地方官,或者借災情斂財的地方官,那也沒辦法了,隻能事後處斬。
於是,萬壽公主也沉默了。
許煙杪坐在轅座上翻著福建的消息,肩上積雪深厚。他的眉頭越皺越緊,然後往旁邊的兵部司務一探身:“連郎,問你個事兒。”
兵部司務正要答話,就見許煙杪突然跳下馬車:“等會兒,這事我得去問尚書!”
*
許煙杪請教了刑部尚書一個問題:“從開國到現在,大夏寶鈔可換銅錢數量有沒有減少?”
大夏寶鈔是夏朝的紙幣。前朝就開始用紙幣了,夏承周製,這紙幣便也一同繼承了過來。
天統初年,一貫寶鈔能換一千文銅錢。
前朝慣用紙幣作為官員工資,老皇帝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並沒有遵循這一點。所以平時許煙杪也沒有關注過大夏寶鈔有沒有貶值。
刑部尚書是知道的:“現如今,一貫寶鈔可換百文銅錢。”
許煙杪:“……”
【好家夥,直接貶到十分之一。這三十多年,朝廷到底印發了多少錠寶鈔啊。】
【完犢子了,那個福建巡撫提出來的傻逼賑災辦法,八成可能會被通過了。】
在場這些人雖然去地方辦事,但身上還是帶著京官的職位,都能聽見許煙杪的心聲。
刑部尚書眉頭鎖得更緊了:“許郎為何突然問此事,難道是怕陛下以寶鈔賑災?”
【老皇帝可能一時間想不到,耐不住有大聰明提議!】
【那個福建巡撫到底怎麼當上的巡撫,居然能說出:造鈔百餘萬錠,相當於銅錢五萬萬,可以拿去換糧食——這種話?還讓急腳遞把這份奏章呈給老皇帝。這不是純純添亂嗎!我就算不懂經濟,也知道不能一口氣印那麼多紙幣進市場啊!】
【冷靜冷靜,說不定朝中大臣對經濟有研究,老皇帝還聽勸呢!】
【而且老皇帝既然沒用寶鈔當官員的薪水,證明他應該還是懂一些經濟的?】
心裡想了一大串,許煙杪嘴上卻是含糊道:“有這層顧慮。”
一旁,梁瑞稍微想一下百餘萬錠鈔一下子出現在市集上的場景,就駭到頭皮發麻,迅速提出:“或許真會如此,許郎,你和我一同回去!殿下與尚書,還有連司務繼續往福建去!”
“啊?好的!”許煙杪頭疼:“但我不會騎馬。”
梁瑞平靜出言:“給你準備了竹車。”
……
今天雪大,這一次朝會是在殿內舉行。
大殿上,福建巡撫派來送奏章的人口若懸河:“陛下!便是如此!福建大旱,災民缺糧,朝廷少錢,不若印鈔百餘萬錠,去其他州府購糧,助百姓渡過難關。”
戶部侍郎這些天其實一直在愁國庫的事情,此刻,布滿血絲的雙眼驟然亮起,連忙走出來:“陛下!臣覺得這實是治國良策……”
老皇帝也心動了:“如此……”
一道熟悉的聲音帶著震驚響起——
【不會吧!老皇帝居然真的信了這鬼話?!】
老皇帝太陽穴湧起熟悉地跳痛,他猛然定睛,就看到許煙杪的身影出現在殿外,望不見對方表情,但從心聲——
【戶部侍郎也信啊?!你可是戶部侍郎,給朝廷管錢的戶部的侍郎!】
可以猜出來,對方的表情必然是十分震撼,簡直像見鬼的表情。
老皇帝:“……”
戶部侍郎:“……”
突然感覺自己好像被打上了蠢貨的標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