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死。
現在就是十分的社死。
——雖然好事官員也不知道“社死”這個詞, 但他現在差不多就是這個心情。
在路上,碰到同僚一,對方笑著打招呼:“兄台, 痔瘡好些了嗎?”
在水邊釣魚, 碰到同僚二,對方特彆關心他:“兄台,得痔了, 可不能久坐。”
就連陛下都聽聞了此事, 特地給他派了個太醫, 看看能不能治愈。
好事官員此時此刻, 簡直忍不住留下了悲傷的淚水。
痛!太痛了!以後他再也不乾這種事了。
以後再去湊什麼熱鬨, 他就——
“誒?你們聽說了嗎?自稱兒子是孔子轉世的那家人,被孔家找上門來了!”
“哪個孔家?!難道是……”
“當然是曲阜孔家啊!”
“他們收到消息那麼快?”
“這倒不是, 隻是正好有十來位孔家人結伴到遼東,聽到這個消息, 拔劍就上門了。”
“走走走!快去!去晚了說不定家都給拆了!”
好事官員才作出立誓舉動的雄心壯誌驟然停滯。
這……
眼珠子左轉右轉。
去不去呢?要不就去湊最後一個熱鬨吧!他發誓!湊完這個熱鬨就不去了!
*
顧府十分熱鬨。
曆朝曆代對孔廟孔林都十分重視, 因此, 造就了曲阜孔家這個千年世家。
孔家人是板上釘釘的聖賢後裔,一聽到有人打著他們祖宗的名號招搖撞騙, 一個個正在吃飯,差點被丸子噎在喉嚨裡,一通狼狽咳嗽後,提起劍就上門了。
“顧銑是吧?”孔家人嗬嗬冷笑:“聽說你到處和人說, 你兒子是我先祖轉世?那我們是不是也跪下來,喊你一聲先祖,給你上三炷香?”
顧銑聞之色變。
他本來以為孔家人遠在曲阜,鞭長莫及, 等這邊消息傳過去,他們再派人來探查,一來一回,他早就撈足名望遠遁了。
【這人不止說孔子是他兒子!他還公然篡改孔子話語的意思!】
許煙杪的心聲唯恐天下不亂,但人卻很謹慎穩重,好事官員隻聽得到人的心聲,左瞧右瞧,愣是找不到人躲在哪裡看熱鬨。
好事官員表情奇異起來,他掙紮兩三息,還是沒克製住自己想要看熱鬨的心,往人群裡一鑽,捏著鼻子喊了一聲:“顧銑此前在一家書院裡公然宣稱,‘唯上知與下愚不移’的意思是‘高貴的人注定高貴,低賤的人注定低賤’!”
顧銑的心臟突然“撲騰”用力一跳,像是岸上脫水的魚,緊慌失措的最後一蹦。
下一刻,他感受到了孔家人冷冷的注視——不再是之前那種意氣之爭的憤怒,而是一種本身利益被觸犯後,迸發出來的冰冷而凝固的殺意。咽喉仿佛被冷硬的鐵手扼住,顧銑幾乎要呼吸不上來了。
如果戲言孔子,隻是冒犯千百年前的祖宗,但,私自篡改孔子言論含義,觸犯的就是孔家最根本,最現實的利益了。
——如今天下學子大多以孔家的注解為注解,孔家在孔學方面,就是權威。而對孔學注釋的獨有權,相當於他們的禁臠、賺錢的搖錢樹、名氣的基石,誰想動,就動誰。
顧銑身上沒有佩劍,他霍然後退,神色警戒:“聖賢後裔,難道是想以名壓人?以孔家欺我這小小讀書人?”
孔家人笑眯眯道:“怎麼會呢?”
顧銑臉上那“一切儘在掌握之中”的笑容還未完全綻放,就隨著孔家人轉身,對著某個方向行禮,高喊“請陛下做主”的行為,而嘴角一僵。
人群散開兩邊,老皇帝龍行虎步地走出來,嗓音平穩地問:“朕做什麼主?”
孔家人三言兩語就把顧銑的言行說了一遍,觀察著老皇帝沉思的神色,孔家人面上沒有表情,心裡卻有些鬆了一口氣。
他們又不傻,孔家是聖賢後裔,不是聖賢傻裔,能靠著朝廷為什麼不靠朝廷?至聖先師又沒有軍隊,筆杆子打不過槍杆子,老老實實給人家當臣子就好了,彆擺什麼千年世家的架子。
——在火銃、大炮面前,千年世家,什麼也不是。
老皇帝隻是假裝沉吟。
畢竟他心裡還記著那句“二世而亡”,一直在找機會,準備徹底按死這女德君子。現在真是……瞌睡送枕頭啊。
兩三個呼吸後,他裝模作樣地皺起眉頭:“顧銑,你先是侮辱孔聖人之人,後侮辱孔聖人言論,實在枉為讀書人……”
但是,要怎麼罰才解氣呢?
【扒了他的衣服!讓他自己種地!】許煙杪的聲音充斥著躍躍欲試,【他不是覺得下等人下賤嗎,那不要用下等人養出來的蠶,吐的絲,織的衣服啊!也不要吃下等人種出來的米啊!】
老皇帝眼睛一亮,當即:“來人!將此人押下去,關起來!”
顧銑滿懷期待的眼睛裡,期待更濃了。
反而是孔家人不解地皺眉。
隻是……關起來?這也太輕了?
錦衣衛快將人押下去前,老皇帝又笑著說:“不過,既然顧夫子對自己的言論十分有自信,不若就按照自己的言論來?”
“什……?”顧銑來不及細想,就感覺一口冷氣從胸口直衝天靈蓋,大腦一陣又一陣的眩暈。
緊接著,老皇帝面色一沉,厲聲道:“扒了他的衣服!既然看不上下等人,便不要穿下等人所製之衣!”
人群裡,許煙杪震驚地反複回放著老皇帝的話,又震驚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哇!我居然能巧合猜對一次皇帝的想法!我真厲害!】
顧銑的滿腹思量都比不過這一句扒衣服,他整個人都懵了,隻能一邊掙紮著,一邊喊:“陛下!有辱斯文!實在有辱斯文啊!”
老皇帝皮笑肉不笑:“我這等乞兒爬上來的皇帝,不知何為斯文。”
顧銑猛然反應過來,明顯地哆嗦了一下,似乎想要解釋什麼,比如他的話並非是針對皇帝的出身,而是想要表達皇帝是天命所歸,受上天眷顧,乃名副其實的天子。
他那些話,都是為了陛下的統治啊!
“我……我……”每一個發音都透露著驚恐。因為顧銑發現,不知道是誰讓皇帝先入為主,此刻不管他說什麼,對於皇帝而言都是狡辯。
老皇帝確實聲音更冷了:“罪人顧銑!從今日起,若想穿衣,需自買,若想用飯,需自耕地,若想用陶碗瓷盤,需自自製!其餘者,皆如此!”
哪怕是對顧銑不悅的孔家人,都不由驚得呆立當地。
這……這也過於慘了!
【嘶——好吧,我還以為我能和皇帝想法一樣,現在看,果然還是比不上人家啊。】
【這直接就是讓人連普通百姓都不如,直接退化成山頂洞人了吧?!】
老皇帝生氣之餘,免不了分出一絲心神,好奇:山頂洞人又是什麼玩意兒?
而周邊百姓大受衝擊,衝擊之後,拍手叫好。
三五個聲音喊出來:“就該如此!”
說他們隻能一輩子當下等人,說他們下賤,他們又不是泥捏的,沒個脾氣!
顧銑被當眾扒個精光,老皇帝是真的半分臉面都不給他,顧銑抱著腦袋:“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失魂落魄地被錦衣衛拖了下去。
孔家人對視一眼,齊齊作揖:“多謝陛下。”但是,那距離,能在禮節內拉多遠,就拉多遠。
老皇帝足足反應了十個呼吸,才反應過來,這些人是在警戒他。
老皇帝:“……”
算了。有敬畏總比沒敬畏好,是吧,姓許的?
*
閃電劃破天際,雷霆轟鳴過烏黑天際,大雨傾盆而下。
轉眼,就到了十一月。
此時,永昌侯站在大船上,帶著水師前往倭國。
攻打倭國這事,讓很多水師都百思不得其解。
那樣一個貧瘠的地方,聽說還時不時刮邪風,地龍翻身,又遠又窮,對大夏也沒什麼威脅,攻打下來又有什麼用?
難道大夏已經窮到這個地步了?連乞丐手裡那一文錢都要搶過來?
永昌侯沒有和這些水師說什麼島上有金礦銀礦。第一,人多眼雜,第二,讓他們知道了,萬一急功冒進,損失的可是大夏的實力。
五萬大夏水軍並二百艘軍艦齊至倭國海岸,直接嚇懵了倭人。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碰到過戰爭了,平時他們就是坐坐小船,去大夏打打秋風,上岸搶點小漁民,搶完就跑,哪裡見過這種陣仗。
倭島邊沿的城市裡亂成一團,倭語四處響起——
“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是大夏的兵嗎?”
“大夏怎麼突然對我們用兵了!我們什麼也沒乾啊!”
至於倭寇什麼的!不就是殺了一些漁民!至於嗎?!
“轟——”
有倭人茫然:“什麼聲……”
有若平地一聲驚雷,他驚疑不定地抬頭,烏蒙蒙的天空中,一個又一個炮彈向著城內打進來,在他瞳孔裡由小變大。
面上驚懼越來越明顯。
“轟隆隆隆——”
雷聲滾滾。
炮彈驚砸,炸響煙塵,人畜短暫的嘶鳴後,皆化作城中累累屍首,空氣中彌漫著濃厚的血腥氣。
戰爭,打響了。
另一邊,老皇帝下令調轉行在前進方向。
出來巡視一年,該回京了。
那些有幸沒有被巡視到的縣令、府官眼睛錚一下亮起來,私底下都是抱頭痛哭。
結束了!
終於結束了!
再也不用擔心會因為哪裡做得不好,被陛下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