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孫哐當一下就跪了。
“爺爺, 我不是對奶奶不敬!”太子妃攔得不夠及時,導致太孫脫口而出:“我隻是想說阿箏和奶奶年紀相差那麼大,奶奶都六十多歲了, 她們之間怎麼可能有什麼牽扯。阿箏對奶奶肯定是敬愛,當成長輩一樣孝順, 來日和孫子一同為奶奶養老送終。”
話看上去說得很熨貼, 但是……
太子舉起酒杯,默默擋住臉。
果然,下一刻,熟悉的囂張笑聲響遍人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太孫是不是忘了老皇帝隻比皇後大五個月, 而且秦娘子之前當過貴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年紀相差那麼大, 敬愛,當成長輩,養老送終,哈哈哈哈哈哈, 句句插皇帝心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孫懵逼發現,在他說完那段話後,爺爺的臉色更加難看了,而且,棚中氣氛也詭異起來。
……他說錯什麼了嗎!
——他雖是太孫, 也祭過天, 擁有盛大冊封典禮,但終究頭頂上還有個太子,太子才是真正的儲君,有太子印章, 有東宮,東宮是個小朝廷,而太孫隻有一個皇太孫的名頭(如果太子死了,太子擁有的這些太孫倒是都有),聽不見許煙杪的心聲。
老皇帝眼中泛起濃烈的不滿。
怎麼以前就沒有發現這個人不堪為君呢?
幸好發生了秦貴人這事,他可以及時止損,不然大夏豈不是要三代而亡?
又感受到皇後輕輕握住自己的手的溫度,老皇帝情緒慢慢平複下來,他淡淡地說:“朕知道了。”
太孫瞬間鬆口氣。
沒聽到太子和太子妃的歎息聲,也沒注意到不少官員臉上的異色。
左軍都督僉事向著同僚擠眉弄眼:“陛下已經決定要放棄……”
前軍都督僉事:“依俺說,早該放棄了,太子妃給他準備三千兩賑災銀,他還能自己吞五百兩,跟著他混,以後三天能餓九頓!”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兩個粗糙的大嗓門在努力壓低聲音,但這效果嘛……
清河公主明面上擺著溫柔賢淑端莊的樣子,眼神悄悄往那兩個都督僉事身上飄,忽然莞爾一笑。
哎呀,本以為隻有文臣的清貴好玩,原來武臣說話也居然這麼好玩啊。這幾天過年,爹爹的盯梢應該鬆了,明日找人再玩玩扮演去。
老皇帝轉頭看到二閨女溫婉的笑容,突然十分欣慰。
“妹子,還是我們女兒好,女兒省心!”他也和皇後嘀嘀咕咕:“我就說咱們二閨女之前肯定是受刺激了!你看現在緩過來後,多賢良淑德,多儀態萬千,我就說我怎麼可能養不出正常的孩子!”
竇皇後:“……”
其實吧,自家幾個孩子什麼德性,她早就知道了,隻有孩子這個爹死活不肯相信他們的性格比較……隨爹。
*
許煙杪擦了擦嘴巴,趁著自己坐在後面,貓著腰起來,打算偷偷去上個茅房再回來。
隻是離開不到一盞茶,就有小太監匆匆跑過來,小聲和太孫說了幾句話,太孫的聲音都驚喜到有些變調了:“你說的是真的?”
小太監輕輕點頭。
那太孫“哈”了一聲:“可算是等到他離席了!”
按著扶手站起身,表情嚴肅:“陛下!臣有事稟告!”
前軍都督僉事小聲地抽氣,對左軍都督僉事說:“俺沒有佩服過什麼人,但這太孫俺真是太佩服了,到現在都沒發現自己哪裡錯了嗎,還不停在那裡蹦——就連小白澤都沒出聲了,隻他看不清氛圍。”
老皇帝瞅著這孫子,心情剛好,決定大發慈悲,給他一個說話的機會:“何事?”
如同掛起天鵝絨大紅舞台幕布,宛若有人在敲鑼打鼓,太孫大聲宣告:“陛下!臣彈劾,有外臣擅闖後宮!”
名義上來說,隻要是宮裡的女人,不管皇帝睡不睡,都屬於皇帝,私底下和太監對食都能惹得皇帝大發雷霆,更彆說和外臣了。所以,外臣如果闖進後宮,一般都是大罪。
隨著太孫這一聲稟告,在場不少人臉色憔悴起來。
——大好日子,本來好不容易小白澤都不搞事了,你說這個乾什麼!有什麼不能等過年後嗎!惹得皇帝發怒,害得他們除夕夜還要上班,跪下說說好話安撫皇帝,你圖什麼!
而且,你一個自己都禍亂宮闈的人,舉報彆人闖進後宮?
老皇帝默了一默,才說:“誰?”
太孫氣沉丹田:“吏部……”
【救——命——啊——】
【救命啊!你彆過來啊啊啊啊啊啊——】
不少官員“啪”一下捂住耳朵,表情痛苦。
這次心聲和之前不一樣,真的喊得特彆大聲,簡直像是要刺破耳膜。
比玉龍寺那次還大聲!
如果說玉龍寺那次是從後山嚷到寺廟正門,這一次的內心尖叫,直接傳遍整座皇城。
太孫的話也說完了——
“司務!”
“許煙杪!”
上到丞相,下到司務都是臉色發白,好幾個人身體晃了晃,直接驚厥過去。
前軍都督僉事頻頻往外望,急到想站起來就往外衝。
——沒有衝完全是因為他不知道許煙杪現在人在哪!
他轉頭,就看到太孫板著的臉上,隱藏的洋洋得意。
“哢——”手裡握的白玉酒杯就出現了細密裂紋。
豎子!!!
害我!!!
突然有人站起來。
“高祈生!”砰一聲巨響,竟然是襄陽公主,她用力一拍桌子,雙眸幾乎是浮現了火光:“許煙杪絕不可能闖到後宮去!他對桌上那些不太甜的糕點都比對後宮感興趣,你把人弄哪裡去了!”
太孫抄起手臂,語氣特彆陰陽怪氣:“姑姑說的對,他也不一定對後宮感興趣,也有可能是對後宮裡的公……”
話沒說完,一杯酒水潑他臉上,太孫驚叫一聲,卻發現竟然是萬壽公主。
對方第一次乾這種事情,捏著杯子的手指都指頭發白,但還是表露出自己的厭惡:“無恥!”
太孫抹了抹臉上酒水,目光投向不遠處不知為何沒發一言的老皇帝,激動地說:“爺爺你信我!那許煙杪真的強行闖進去了!好幾個人攔都攔不住!是一個小太監恰巧看到才告訴我的!”
老皇帝臉色陰沉:“在哪?”
太孫心情激動,手臂顫抖:“爺爺!我帶你去!”
老皇帝:“好。”
【救命救命救命!】
【附近有沒有人啊!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這裡到底是哪裡!!!】
【你彆——彆啊啊啊啊——救命!!!!】
老皇帝腳步更快了!
愛卿!等朕!!!
所有官員都站了起來,腳步特彆急切。
襄陽公主提著宮裝裙子,氣勢洶洶衝在最前面,像一頭小牛犢,路過太孫時,用力踹了他一腳:“你最好彆乾什麼殺人滅口,死無對證的事!”
公主沒注意到,她這話一說,周邊官員滿臉驚駭,幾乎要破口大罵了。
前軍都督僉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許煙杪!你彆光顧著喊救命,也喊一下現在人在哪啊!”
並且悔得腸子都青了。
怎麼就不敢在宮宴上安排人手盯著許煙杪呢!大不了向陛下打個申請啊!可以讓錦衣衛盯梢著他們的人嘛!
……等等,錦衣衛!
宮裡應該會有錦衣衛啊?
走到後宮和前朝的分界線時,眾人就見到好幾個錦衣衛面色焦急地站在那裡,頭上飛揚的翼角投下巨大陰影,吞噬了入宮的路,他們探著脖子,無論如何也不敢前進一步。
錦衣衛中少了一兩個人,老皇帝一問才知道,那兩個人回殿中向他報信,估計是中途錯過了。
“陛下,臣跟著許郎,不敢過近,也不知道他要去做甚,一名宮女和他攀談後他主動和對方離開,就一路進了後宮,臣等該死,沒來得及攔住!”
這群錦衣衛得知是太孫搞事後,都恨死太孫了。
如果不是對方搞這一出,至於一個失職的帽子向他們頭上扣來嗎?
太孫還未發覺,隻對著老皇帝焦急地說:“孫兒知道他往哪裡去了!爺爺!孫兒帶路!”
老皇帝點頭:“跑起來。”
太孫:“啊?”
老皇帝冷冷地看著他:“快!”
他圖窮匕見:“如果許煙杪出什麼事,你就做一輩子勞役吧。”
處死?太便宜這糟心孫子了。
太孫:“啊???”
為什麼跟他想的不一樣?
太孫跑在前面,一大隊人浩浩湯湯跟在他後面。
太孫咬著牙。
“怎麼會是這樣!”
他之所以針對許煙杪,就是因為他手下的人發現舅舅鎖眼裡卡著一張卷起來的紙條,上面告訴舅舅阿箏是他外孫女的事。後來他查出來,這張紙條是許煙杪放的。
如果沒有這張紙條,舅舅就不會去劫法場!舅舅不劫法場,就不會被擼了中央官職,遷至外地為官!他的勢力有不少人都是舅舅手底下的人,舅舅走了,樹倒猢猻散!他的勢力縮水了幾近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裡還有不少也思量著脫離。
這一切都怪許煙杪!
……
“你你你!你彆這樣!”
許煙杪緊緊按著腰帶,臉色漲紅,聲音也不敢太大,生怕真的引來什麼人,害死了面前的宮女。
“我不會告訴彆人的!你快走吧!不然你會死的!”
宮女使勁拽那隻手。
許煙杪使勁按住腰帶。
“不管你是誰的手下,你真的快走吧!被發現了,我一點都不怕,你就不一定了。”
聲音壓得很低,隻讓那宮女聽到。
說著不怕的人,內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可怕!誰在害我啊!這就是官場嗎!這就是政鬥嗎啊啊啊啊——】
【斷了斷了斷了!!!】
化身尖叫雞!魔音貫耳!
“砰——”
老皇帝一腳踹開門:“放下刀——”
老皇帝愣住。
和他想象的彆人拿刀要剁了許煙杪,湊巧把他的手指剁斷了不一樣,面前,一個豐潤的宮女手裡拿著一截斷了的腰帶,許煙杪往地上一滾,滾到一邊,抱緊鬆垮下來的衣服,都快哭出來了……
活生生一副良家婦男即將被強迫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