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室搬家當天,正好是七月末。

日頭正盛，水泥地上連一絲陰涼都看不到。

“這鬼天氣，都快四十度了吧？”費靖跳下駕駛座,迎面而來的熱浪讓他“謔”了一聲,竟然被熱得原地打了個哆嗦。

兩人從後備箱裡挨個往下搬紙箱子，沒一會兒就熱得氣喘如牛。

好不容易把東西全搬下車,費靖長籲一口氣，通紅的臉頰上終於有了點笑模樣，“喬導，懷念不？”

喬卿抹了把汗，環顧基地一圈，答非所問道：“第一次來這兒的時候,我們還穿著羽絨服呢。”

這一晃過去,就已經一年多了。

費靖第一次來這裡，沒那麼多感慨,隻催促道：“喬導,咱們趕緊進去吹吹空調吧，外面太熱了。”

喬卿怔了一下，卻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個，這兒的水電費我好像還沒交。”他尷尬道。

費靖熱得一臉絕望：“……您老還真是會過日子。”

“這不主要還是沒錢,所以想著開源節流嘛。”

喬卿趕緊在手機上繳了費。

但係統提示,大概半小時後才能重新用電。

空調一時半會兒是吹不了了，他隻好趁著後面搬家貨車還沒到的功夫，和費靖蹲在陰涼地裡聊天。

費靖用手裡的小廣告使勁兒扇了扇風，忽然問道：“喬導，現在《解夢師》的票房多少個億了？”

喬卿愣了一下：“這個，我也好久沒看了,最近忙得天昏地暗，好多活動都沒去參加。”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

結果發現一不小心，自己的電影票房已經破四十億了。

費靖盯著那串數字，眼睛都發直了。

他這輩子，連在遊戲裡都沒見過那麼多個零！

“偶……偶像，”他的聲音發顫，“這麼多錢，你大概能分到多少？”

“七個億吧。”喬卿說，“還有兩天下片，估計也掙不了多少了。”

他說話的語氣異常平淡，甚至帶著一絲心酸。

因為就算加上之前《快樂夢基地》的收入，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進項，這麼多錢，也隻堪堪抵了華影百分之一的股權。

——兜兜轉轉一圈下來，他仍然是個分幣不剩、還倒欠對象五千萬蹭吃蹭喝的窮光蛋導演。

“七個億，還叫掙不了多少！？”

費靖漲紅著臉跳起來，一副馬上要暈厥過去的模樣：“那求求老天爺，也讓我掙這麼多吧！不，我要求不高，隻要到手十分之一就行！實在不行，那就百分之一！”

喬卿笑了，拍拍手上的灰土也站起身：“有點誌氣！咱們當導演的，要是沒有一口氣賺它幾十億票房的野心，還搞什麼電影？”

費靖連連搖頭：“我可不敢想得這麼美。近十年，國內動畫電影就沒有超過十億票房的，《鬼怪公司》隻要能超過五億，我就人生圓滿了。”

“滴滴——”

他話音剛落，牆上的空調突然亮了起來。

——來電了。

“是個好兆頭。”費靖吐出一口氣，望著窗外緩緩駛近的車隊，扭頭衝喬卿伸出拳頭，“沾沾你的喜氣，偶像！希望我們這次也能創造奇跡！”

喬卿跟他碰了一下拳：“一起加油吧！”

原本沉寂的基地宿舍，隨著人員的陸續進駐，一下子變得喧囂熱鬨起來。

喬卿喊來了當初拍《解夢師》時自己組建的後期班底，這群人懂合成、懂渲染，也精通各種剪輯音效三維動畫軟件，堪稱他一手調.教出來的、全世界最頂尖的全息電影製作團隊；

而費靖工作室的原班人馬則更了解動畫電影的表現形式，以及製作時所需的特殊建模軟件，幾乎每人都有非常深厚的繪畫分鏡的功底。

在前期策劃方面，兩個團隊的差異性並不大。

大家初來乍到，相處得也很好。

最令費靖工作室宅男們狂喜的是，喬卿手底下的妹子很多！

居然占了整個團隊的近一半人！

原本不樂意住宿的幾人立馬轉變態度，秒變三次元現充，把自己的宿舍打掃得乾乾淨淨不說，還主動幫那些姑娘們上上下下搬東西，那態度殷勤的，讓喬卿手底下一群大老爺們都看不下眼。

“太天真了，”許久不見的餘飛致同學抱著紙箱子，和自己的新舍友吐槽這幫人的徒勞行為，“這幫人居然連喬導工作室裡的姑娘都敢追？真是不知道人間險惡。”

舍友是費靖工作室的員工，姓邵單名一個陽字。聞言，邵陽虛心求教：“為什麼這麼說？”

“能進喬導的工作室，那都是提前被喬導在劇組篩過一輪的，”餘飛致心有餘悸道，“工作時的狀態那叫一個六親不認，跟她們談戀愛，能在一起的時間估計還沒有保潔阿姨多。”

邵陽疑惑道：“那既然這樣，這些姑娘為什麼還肯給喬導乾活？早該辭職了吧。”

“你也知道，影視行業屬於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行當，”餘飛致解釋道，“喬導不拍電影的時候，我們工作室一般會在外面接一些活計，如果甲方不催得太狠，就能稍微輕鬆一些。”

“當然，最重要的是，我們都是一路跟著喬導打拚出來的，喬導他給我們的提成也比外面高很多，攤上大單子，那些姑娘一個月能賺十來萬呢。喬導還說了，乾滿五年以上的，年終獎提成是當年工資的百分之三十。你說說，這麼高的工資，她們還需要男朋友嗎？”

邵陽立刻道：“那確實不怎麼需要了。不過……”他揉了揉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你們現在還招外包嗎？”

餘飛致被嗆到了，擺手道：“招是招，不過你小子就彆想了，現在咱們兩家合作，喬導怎麼可能公然挖費導的牆角？”

“我也沒打算跳槽，就是手頭沒什麼錢，想找點私活乾乾。”邵陽歎氣道，“我知道費哥也不容易，但是七千塊錢工資，在津城真的不夠用啊。”

餘飛致喝水的動作一頓，死死盯著他。

“你說工資多少？”

“七千，”邵陽老實道，“但是去掉房租水電還有吃飯的錢，真不剩下多少了。”

餘飛致緩緩放下水杯，悲憤道：“你知道拍《黃雀》的時候，喬導才給我們發多少嗎？啊？？”

“……五千？”

“三千！”

餘飛致朝瞪大眼睛的邵陽豎起三根手指頭，心酸道：“我當時除了後期，還又當搬運工又當群演，一人打三份工，結果那喬扒皮就給我三千塊啊！我為了學後期軟件，還在網上買了一節兩千九百九十九塊的專業課，四舍五入下來，我是在倒貼給他打工！”

邵陽目露同情，剛欲開口，門口傳來一道陰仄聲音：“又被我抓到了，背後說我壞話是吧？”

兩人悚然一驚。

“喬導！”

喬卿抱臂靠在門口，等他微微側身，餘飛致和邵陽才發現他身後還站著一位費靖。

兩位導演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臉色都不太好看，各自狠狠剜了一眼手底下沒出息的員工。餘飛致和邵陽心虛得紛紛低下頭去，不敢說話。

“那個，喬導，”最後還是餘飛致硬著頭皮站出來，弱弱詢問道，“您和費導來宿舍找我們，是有什麼事嗎？”

“本來是想過來看看，問問你們住得習不習慣的，”喬卿眼神如刀地盯著他，“現在看來，是我多慮了。這才不到一個小時，就已經交上新朋友了，不錯啊子非魚同學。”

餘飛致乾笑，有種被教導主任當場抓包的感覺。

“喬導我錯了。”在兩位導演淩厲的目光下，他很快笑不下去了，隻得老老實實道歉。

“行了，”喬卿沒好氣道，“美術和武術指導也到了，既然你們東西都收拾好了，那就去開會吧！我們把訓練場簡單改造了一下，記得按照工牌找位置。”

“知道了喬導。”

製作動畫電影的流程和和真人電影很不一樣，但在片段中，也需要先用真人做出動作進行模擬參考，再用電腦製作出動畫。

《解夢師》劇組的美術老師接到任務之後，就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和他一同來到工作地點的還有曾經指導過苟子鳴的武術指導，但這回他是親身上陣，作為特聘動畫師，為《鬼怪公司》的打鬥分鏡頭提供創意素材。

“我把之前離職和在家待業的老夥計，還有行業裡認識的一些朋友也都喊過來了，”費靖始終擔心deadline的問題，儘管這些日子他們都在瘋狂趕進度，他仍然覺得人手不夠用，“這樣兩個團隊加起來，咱們也有上百人了。應該能來……來得及吧？”

喬卿調侃他：“放心，費導，來得及。但你要是因為神經緊張變回結巴，那來得及也變急不成了。”

費靖：“…………”

他真的要脫粉了！

“半個月的時間，”費靖仍有些憂心忡忡，“不僅要把劇本初步打磨完成，還要寫電影企劃

書投標，更要製作出一段三分鐘的宣傳片§[]§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這個工作量，怕不是大家每天都要加班到十一二點才能完成吧？”

喬卿詫異道：“你以為我們為什麼要提供住宿？當初我拍《解夢師》的時候，開會到淩晨一二點都是家常便飯，難道你們工作室平時不熬夜嗎？”

費靖：“……熬，但倒也沒有那麼嚴重。”

“那就讓大家習慣，”喬卿拍拍手，“各位，聽我說一句話！”

現在整個訓練場都被規劃成了一個個工位，兩個團隊的人員按照不同的職位，被打散坐在各自的辦公區域內。因為還沒有正式開工，所以大家都在位置上跟身邊人聊天，嘰嘰喳喳，熱鬨得像是集市一樣。

喬卿拍手的動作吸引了全場人員的注意力。

見他們漸漸安靜下來，他繼續說道：“這次的電影項目比較趕，這幾天可能需要大家加班趕工，加班工資我們按三倍算，等到你們導演我把今年夏天最後一批榴蓮賣出去，貨款到賬了，立馬打到大家的賬上！”

全場響起一片哄笑聲。

費靖工作室的員工還好，喬卿手底下的人早就跟他混熟了，還看熱鬨不嫌事大，趁亂高聲喊道：“喬導，為我們打工辛苦了！”

“不辛苦，為人民服務嘛，”喬卿淡定道，“今天晚上十二點前記得把角色概念圖做出來，我和費導要驗收。”

“什麼！？”“不要啊，喬導，就給這麼點時間，會死人的！”

喬卿不理會他們的哀嚎，這都七月中旬了，再不上點強度，難不成等到八月份評審會議的時候給那幫眼睛長在頭頂上的股東們看笑話集錦嗎？

“費導，我還準備了一樣東西，作為員工福利發放給大家。”他看了眼手機，對費靖說道，“等下叫人去搬上來吧。”

費靖好奇問道：“是什麼東西？”

喬卿：“三大箱速溶咖啡，因為這鬼地方太偏僻了，點不到外賣，我幾乎把市面上所有牌子的速溶咖啡都喝過一遍，最後挑選出來最苦最提神的一種。我包裡還有兩條，費導你要嘗嘗嗎？”

費靖面露敬畏：“這大白天的……還是算了吧。”

“哦，沒事。”喬卿不以為意道。

反正費靖馬上就知道，等到電影製作提上日程了，他們這些導演的血液裡，流淌的可就不是血液了。

——黑咖啡才是他們的宿命。

*

然而，無論雞血打得再足，該遇到的問題也依然會遇到。

搬到新工作地點的當天下午，喬卿和費靖就迎面撞上了一個極其棘手的困難——

目前市面上沒有任何一款，能夠製作全息動畫視頻的高級軟件。

哪怕是喬卿之前拍《解夢師》，和團隊一起經過無數次調試測試出來的那款軟件，也難以完全滿足他們的需要。

“怎麼辦，”費靖急得在辦公室裡團團轉，幾個小時的時間，他嘴上就長出了一個大燎泡，“還有不到半個月，我們怎麼可能在沒有適配軟件的前提下完成那三分鐘的短片？這不可能！”

喬卿沉默地坐在他對面，兩隻眼睛一直死死地盯著桌上那堆亂七八糟的分鏡草稿。

“大不了，”他緩緩道，“我們就用最笨的笨辦法！”

費靖猛地停下腳步，目光炯炯地望向他，眼神中燃起了一線希望的火光：“什麼笨辦法？”

“讓程序員在基礎全息軟件代碼的基礎上，再做一個新程序跑起來，如果電腦完不成，大不了就靠人工數量堆！畫三百六十度不同角度的分鏡，一秒鐘畫個十幾二十張！”

“這……怎麼可能！？”費靖脫口而出。

“在我的字典裡，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喬卿深吸一口氣，眼神淩厲地抬頭看向費靖：“我可是花了整整十個億，才拿到了改變這個該死行業的一張入場券！費導你呢？你在動畫行業堅持了十幾年，錯過了這次機會，你的工作室也隻能原地解散了，這是你自己說過的話！”

“所以，”他豁出去道，“不成功便成仁，哪怕死磕，咱們也要按時把短片做出來！”

“讓華影那幫人看看，也讓全世界的觀眾們都看看，什麼才叫動畫電影的極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