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想要抽回手,但是男人卻握得很緊,那白皙的腕骨都浮現出了一圈紅痕。
蕭二郎表情漠然,眼底帶著譏諷的笑意。他擒著少年的手,讓那柄刀尖一點點的割破了身上的布料,幾乎快要碰到肌膚。
“昭兒。”蕭二郎抬起另一隻手,溫柔的撫摸過少年的面頰,隻是話語中卻是絲毫不掩飾的殘酷。
“沒有任何人規定過,太子就一定能登臨九五之位,他隻是離那個位置更近一些,就像是.......”
蕭二郎的語氣頓了頓,鬥笠下遮掩的面容隱約勾了抹笑,帶著不顧世俗禮法的肆意與輕佻,緩緩說道:“太子就像是一塊攔路的石頭,你必須要踢開他才行,就像我如今擋在你面前一樣,隻有跨越過我,殺了我,才能隨著心意做事,不管是想救下一個人還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
燕昭握著匕首的手指在發顫,又因為被男人溫熱的掌心包裹著,半分都無法退縮。
既無法鬆開手指,也無法用這把匕首真正傷害到男人。
裴彧上前打著圓場,“蕭二叔,差不多就行了,我們又不是要把小主子培養成一個冷酷無情的殺手。”
蕭二郎低垂下目光,望著燕昭泛紅的眼眶,晶瑩的淚珠要落不落的點在眼尾處,少年強撐著沒有讓它落下來,牙尖咬著下唇,讓原本粉嫩的唇瓣都變得泛白。
男人無奈的歎氣了一聲,開始反思著會不會把人逼得太緊。
燕昭好似明白了什麼,又全然不能理解,但知道,他如今.....誰也救不了。
小少年也仿佛知道了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他哭泣著拽住了燕昭的衣角不放,比起燕昭眼眸含淚卻強忍著不哭的堅強不同,小少年哭得可憐又悲慟。
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他知道,如果自己被拋棄的話,就會死。
燕昭被這哭聲觸動,心尖上要是被一隻手攥著,變得酸酸的,澀澀的。
如同無數梧桐宮中的深夜。
空蕩蕩的宮殿裡,隻有自己一人。
也是像他這般,無助的哭泣。
沒有點燃燭火的黑夜之中,周圍都變得冰冷冷的,那時候,有多希望能有人抱一抱自己....
燕昭下意識的伸出手,白嫩的指尖在離小少年的手指還有一寸距離時,被另一隻手突兀的攔了下來。
有著漂亮碧綠色眼眸的少年輕輕握住燕昭的手指,飛快握了一下後,又很快的鬆開。
像是察覺了自己的唐突動作一般,他往後退了一步,這一退,正好退到了小少年的身邊。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他伸出手拽住了小少年的衣領,轉身毫無猶豫的把他丟進了全是毒蛇的池水裡。
“啊——呃啊......救....救命.....蛇!”
一切發生的太快,都在電光火石之間。
小少年反應過來時,身子就已經被池水淹沒,殘留在視線中的最後一眼,是一個森然的目光,似乎是在嘲諷自己,憑什麼同他爭。
滑膩又濕漉漉的觸感纏上小腿,小少年僵硬的一動都不敢動,就算是在水中,眼眸也因為恐懼而睜大,被迫瞧著遊動在身邊的黑影。
黑暗似乎墜了下來,腳底是萬丈深淵,空氣也變得越來越稀薄,讓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小少年闔上了沉重的眼皮,任由身體被水卷著,在池水裡飄飄浮浮,就在意識快要渙散時,一隻小手突然攥住了自己的手腕。
那隻手的溫度也冰得嚇人,那隻手的主人也瘦瘦小小的,根本拉不動自己。
燕昭拽了半天,都沒辦法把小少年從池水裡拉出來,沒有任何人幫助他,燕昭閉上眼睛,咬著牙,絕不能讓他當著自己的面死去。
如果彆人說自己救不了他,自己就救不了的話,是不是放棄的太快了。
那他就永遠都隻能活在父皇的影子之下,這些人說是會聽命於自己,但“主子”和“小主子”雖然隻有一字之差,但對待的態度卻是截然不同。
“我跨越不了他,也殺不了他,但我可以換一條路走。”燕昭輕聲說著,身子因為重量已經有一半懸了下去。
裴彧看得是心驚膽戰,幾次想要上前,都被蕭府的下人們攔了下來。
就要裴彧忍不住要爆發的時候,燕昭雖然過程艱難,但還是憑借著一己之力將小少年拉上了岸。
他氣喘籲籲的躺在地上,小少年低著頭,跪在他身邊哭。
蕭二叔目光沉沉,一揚手,便有一個下人小跑著從屋內出來,他手裡拿著兩塊毛巾,越過他們兩人徑直來到了燕昭身邊,將毛巾遞了過去。
燕昭累得閉著眼,好像一沾枕頭就會睡過去,最終是小少年接過了毛巾,他小心翼翼的擦著燕昭身上的水痕。
裴彧望著眼前這一幕,忽然理解了什麼,側過頭驚訝的望著身邊的男人。
“你.....在幫他收人心?”
蕭二郎沒有看身側的小輩,隻是狀似無意的說了一句。
“梅閣教他們武功,教他們用藥,唯獨忠誠是教不出來的。”
裴彧收回目光,恍然間,想起了自己從入宮伴讀的那年起,接到的所有任務都是和小主子有關的。
更是與他接觸甚多。
裴彧的餘光望著不遠處的那抹小小的身影,分明也怕得要命,卻非要逞能去池水裡撈人.....
也不想想,要是不小心掉裡頭了會怎樣。
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得為我考慮考慮啊!
我可是當著太子的面把你領走的,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最大的嫌疑人是誰那還用猜嗎!是你的裴哥哥啊!
腹誹著腹誹著,裴彧失笑的扶了扶額頭,他分明猜出了男人的想法,卻隻能一頭往裡鑽。
他的忠誠,已經在慢慢轉變。
比起冰冷不近人情的皇帝,他更偏向如今這個雖然害怕卻依舊勇敢的小主子。
蕭二郎從輪椅上站起身來,他的身形頎長,背光而站,面容被沉沉的陰影吞沒。
男人邁步來到燕昭面前,在他警惕的目光中,開口說道。
“為他起個名字吧,這一輩是“玥”字輩。”
“?”燕昭用目光傳遞著疑惑。
裴彧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上前來,拍著燕昭的肩膀將他摟在懷裡,然後抬起手指,指了指小少年,說道,“蕭二叔都開口了,意思就是你可以把他留下來,留在你身邊。”
裴彧眼眸彎彎,笑吟吟的對小少年說道,“那些蛇都是拔了毒牙的,不會真的傷害到你,倒是小主子,被濺了一身的水,回去可不要感冒了才好.....”
小少年低下頭,手指揪緊著自己的衣角,聲音訥訥的說道。
“對.....對不起......”
燕昭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解道:“為什麼要道歉?”
說完後,也低落的垂下了脖頸,自言自語道:“如果不是因為我要挑選影衛,你們也不會被扔下去.....”
裴彧抬起手掌,揉了揉燕昭的腦袋,“如果不是你,也會是彆人,每一任梅花令的主人都會經曆這個選擇。”
“這樣啊.....”燕昭低聲喃著,然後將目光放在了低眉垂眼的小少年身上,“裴哥哥說,你們都是被蕭家撿回來的,那之前呢?應該也有名字?”
小少年原本想搖頭說“沒有”,但望著燕昭看向自己的目光,猶豫了一番,最後還是說了實話,“有的......我叫於清。”
“那就還叫清。”燕昭歡快的決定道,“蕭玥清。”
小少年眨了眨眼睛,唇畔不自覺的璿出了一個梨窩,“謝謝小主子......”
蕭府負責記錄的下人聽到後,為他刻上了一塊玉牌,玉牌正面雕琢著一支梅花,背面刻著“七”。
蕭玥清將玉牌小心的收在腰袋裡,屈一膝單膝跪在地上,背出了被要求記下來的誓言。
“梅七願做小主子的刀,做您鋒芒畢露的刃。”
燕昭牽著他的雙手,驟然聽了這麼嚴肅的一段話,大腦當機了一瞬,傻不愣登的回道:“那我做你的盾,保護你。”
有晚風拂面,吹亂了翩翩衣袂,吻去了額頭上的汗珠,撫過了如墨的發絲。
蕭二郎側過頭,打量著被隔絕在外的少年,像是第一天認識他一般,重新將蕭玥淵從上到下的審視了一遍。
“不是說了,今天讓你待在屋裡嗎?”
蕭玥淵的眉眼同他的妹妹幾乎如出一轍,面容清朗,輪廓柔和,十足的美人相,聲音卻是清清冷冷,淡漠至極。
“裡面太悶了,出來看看。”
蕭二郎稍稍皺起眉,“這可不像你的性子,你剛才推那孩子做什麼?”
蕭玥淵回答的言簡意賅。
“礙眼。”
蕭二郎:“.......”
少年這話說得時候聲音一點兒也不輕,燕昭和蕭玥清的目光全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蕭玥清的手指縮了縮,泛白的指骨攥緊了衣袍,他還記得被推入水池那一瞬間的驚惶感,抬頭看向他的目光中,也帶著微不可查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