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9 章 Chapter 33(1 / 1)

謝黎很少談及自己的父母,不是恥於談及,而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們。

她是個坦然的人,卻一直不知如何處理的私欲——任何過分舒適的事物,都會讓她感到忐忑不安。

有時候,她被一件精致華美的衣服攫住目光,都會生出微妙的罪惡感,仿佛下一刻就要為這件衣服借-高利貸。

除此之外,美味的飯菜,溫暖的被窩,讓人上癮的短視頻,甚至是好看的影視劇,都會讓她感到這種不安。

以前在警局工作時,她會看點兒劇,但如果一部劇的開頭過於驚險刺激,讓人非常想要看下去,她反而會關閉畫面。

就像,腦中始終有一根神經緊繃著,告誡她,享樂是罪惡的、危險的。

任何舒適的事物背後,必然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阱。

謝黎當然知道這種看法是片面,可是這種不安就像一粒種子,不知何時埋進了她的骨子裡,在她血液的滋養下,開枝散葉,深根蒂固。

然而,她卻愛上了一個自私自利、極端重欲的人。

修真的太重欲了。

謝黎有時候忍不住懷疑,他似乎是把對金錢的貪欲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幾l乎每天都是一副欲-求不滿、饑腸轆轆的樣子,恨不得永遠黏在她的身上。

她不由有些好奇,為什麼他可以這麼理所當然地沉迷享樂,難道不會感到不安或危險嗎?

她有心想采訪修兩句,但又怕他借題發揮,再表演一遍“孔雀拔毛”,隻好閉上嘴巴,暗中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說起來,修已經跟她坦誠相對,事無巨細說了一遍自己的童年往事,她卻沒怎麼跟他敞開心扉。

也許,坦然享樂的第一步,就是學會跟身邊人傾訴心事。

然而,謝黎光是想想那個場景,內心就湧起一陣強烈的罪惡感,受賄了似的坐立不安——除了跟犯罪分子套近乎,她從來沒有主動跟彆人傾訴過心事。

就連“謝啟則?[]?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也隻得到過她一句似是而非的夢話,以及一個情不自禁的擁抱。

是的,在她看來,跟身邊人傾訴心事,也是安逸的、讓人舒適的。

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謝黎決心要改變。

她拿出刮骨療傷的態度,準備晚餐時跟修好好聊聊。

當天晚上,修做了一桌子謝黎愛吃的飯菜——作為曾經的賽博霸總,他倒也沒有賢惠到這個地步,大部分都是機械臂出品,他隻負責優化算法模型。

謝黎坐下來,喝了一杯果汁,糾結怎麼跟修開口。

誰知這時,修側頭看了她片刻,冷不丁說道:“你父母已經被我接出來了。”

謝黎一驚,猛地抬眼看他。

“怎麼這麼驚訝,”他微微笑了笑,“我以為你想說這個。”

“……我確實想說這個。”

但她打算循序漸進來著,先是提及自己的童年,再聊到父母對她的教育,

最後才說到減刑的事情。

誰能想到,他一步到位,直接讓她父母刑滿釋放了。

謝黎有些茫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你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

“可能因為我對你了如指掌。”修回答。

他的確對她了如指掌,尤其是一些見不得人的私欲。

人人都有兩面,修似乎是她身上邪惡的一面,她所有欲-望的化身。

“……謝謝,”她複雜道,“但這種事情,我自己來會不會更好。”

每個人都有衝動的時候,她也一樣。

當時,她太年輕氣盛了,眼裡揉不下一粒沙子,覺得公是公,私是私,犯了罪就得坐牢。

父母教她善良,教她坦誠,教她堅韌不拔,唯獨沒有教她世故與圓滑。

“圓滑”並不是“奸猾”,也不是阿諛奉承,失去自我,而是一種平衡之道。

世界從來不是非黑即白,也沒有固定的答案。

就像著名的“電車難題”——無論是袖手旁觀,還是讓電車改道,似乎都是反人性的,很難在這件事上尋求一個正確的答案。

而現實中,全是這樣的“電車難題”。

可惜,網絡發展至今,人們似乎變得越來越偏激,不再允許中立的觀點存在,任何事情都想要一個絕對正確的答案。

假如有人死於槍-擊案,那麼第二天的報道,凶手必須是邪惡的,受害者必須是無辜的。

任何試圖探索凶手身世背景、行為成因的言論,都是在給凶手“洗白”。

於是,沒人知道,凶手是在哪裡買的槍,又是誰賣給他的子彈,誰越過監察給他辦理了槍-證,又是什麼事件成為了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黑診所的確是罪惡的淵藪,但當時,他們蹲守了那麼久,最終也隻查封了幾l家黑診所罷了。

這玩意兒就像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封了一家,還會有下一家。

逮捕了一個同流合汙的大夫,還會有無數個大夫為了金錢,接連不斷地湧上來,面無表情地生剖受害者,掏出他們的義體和器官。

假如當時,她冷靜一些,圓滑一些,想辦法讓父母成為“汙點證人”,繼續跟黑診所交易,順藤摸瓜查出更多黑診所,直到抓住始作俑者,而不是執著於一個黑白分明的答案……是否會有更多黑診所關門,更多受害者得救?

謝黎不知道。

她一隻手撐著額頭,表情難得茫然無措。

……她好像做錯了很多事情。

修看著她,突然說道:“你父母在監獄裡過得很好。”

謝黎愣了一下:“你打點的?”

修最近喜歡邀功討賞,她下意識以為這句話也是在討要獎勵。

“當然不是,”修若無其事地說,“當時的我一心隻想殺了你,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情。”

他側過頭,專注地凝視著她:“是你自己,謝黎。”

謝黎眨了一下眼睛:“我?

修並沒有直接給警局施壓,強迫他們釋放謝黎的父母,而是根據嶼城相關法律條款,讓她的父母在服刑期間,提供更多有關黑診所的信息,再基於他們在獄中的良好表現,推動減刑程序,最後提前釋放。

說來奇怪,獄中不少人都是謝黎親自逮捕,他們卻對謝黎的父母禮遇有加,尊重至極。

在那樣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謝黎的父母憑借謝黎的名聲,居然成為了整個監-獄的無冕之王。

簡直是一個奇跡。

修知道這件事時,還沒有愛上謝黎。

他面對這一奇景,有些好奇,又有點兒說不出的嫌惡。

後來才知道,這些犯人雖然都是謝黎逮進來的,但他們家人在外面,或多或少都受過謝黎的恩惠。

起初,他們還滿腹怨言,覺得謝黎是個道貌岸然的假正經,但看到她父母都進來了,也就心服口服了。

而且,再壞的人,都有親戚、愛人和朋友。

這些人隨時有可能曝屍街頭,死了以後,難道靠那群不著四六的狐朋狗友照拂親友嗎?

這也是為什麼謝黎在嶼城伸張正義那麼多年,除了同事的一記冷-槍,居然沒有橫死在大街小巷,沉屍大海。

——隻有謝黎會無差彆對待每一個人,也隻有謝黎,會真心關照他們的親友與家人。

於是,整座城市,居然形成了一條心照不宣的規定——不能殺謝黎。

她是這裡最後的良知,也是最後的退路。

“你的善良並沒有錯。”他低聲說道,“假如你當時,行事再‘圓滑’一些,你和你父母可能就不是這個結局了。”

謝黎一怔。

這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奇妙。

如果她的善良是圓滑的、有分寸的,那她不可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她父母也不可能在獄中受到敬重。

果然,很多事情都是沒有標準答案的。

“謝謝你……還有,”謝黎起身,一隻手撐在餐桌上,俯到修身邊,親了一下他的嘴唇,“我愛你。”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這三個字。

他像被敲了一記悶棍,腦中“轟”的一聲,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些年,我一直不敢回想、不敢回看、不敢自省這件事,”她輕聲說,“要不是你,我可能永遠都沒有勇氣面對。”

……她說,因為他,她才有勇氣面對這件事。

不知不覺間,修已經把手上的餐刀攥成了一條麻花。

原來,他對她那麼重要。

謝黎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

對親近的人傾訴心事的感覺太好了,她幾l乎是如釋重負。

想到這裡,她又笑了起來:“說起來,我兩次感到如釋重負,都是因為你……也許,我們真的是天生一對,你覺得呢?”

之後,謝黎還說了什麼,修完全聽不見了。

他的理智被恐怖的狂喜吞沒了。

謝黎愛他。

謝黎因為他而有勇氣面對過去。

……謝黎認為,他們是天生一對。

狂暴的喜悅在他的心口洶湧翻滾,有那麼一瞬間,他整個人差點原地炸開,化為難以計數的菌絲。

等謝黎發現他的異樣時,他已經高興得神誌不清了。

更可怕的是,他直勾勾盯著她時,眼睛一眨,居然流下了一行淚水。

謝黎:“……”

要是以前的修,她懷疑自己會被滅口。

“怎麼了,”謝黎不覺用上了對小孩子說話的語氣,“為什麼掉眼淚了?”

修聽見這句話,眨了下長長的眼睫毛,又流下一行淚水。

謝黎:“……”

她無奈地放下刀叉,對他張開雙臂:“抱一下?”

修一聲不響地抱住了她,把頭埋在她的頸間。不一會兒,她肩上就被浸濕了一小塊兒。

謝黎被他的淚水弄得整顆心都軟了下來,輕拍了拍他的後背,下一刻卻猛地一僵。

修低下頭,聞著味兒似的,循著她的咽喉一路往下。

謝黎轉過頭,看著餐桌上被擰彎的餐刀,感到濕冷的觸感越過鎖骨,無聲無息地銜住了一層襯衫的衣料。

他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可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奇怪,幾l乎散發出一絲禁-忌的氣味。

……可能因為他才對她表現出脆弱的一面,又充滿依戀地抱住了她,給這一行為蒙上了一層違反道德的色彩。

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很喜歡。

她喜歡他這個樣子。

謝黎回抱住他的腦袋,又輕輕說了一句:“……我愛你。”

這句話讓修徹底失去了神智。

他抬起頭,眼中水光猶在,卻看不見一絲一毫清醒的意識,隻剩下密布的、瘋狂的血絲。

然後,他張口,重重咬住了謝黎的嘴唇。

下一刻,隻見數不清的菌絲洶湧而至,將他們包裹其中,形成一個黏濕而封閉的“繭”。

“繭”裡沒有黑白,隻有難舍難分的彼此。

她賜予他良知與共情。

他則讓她正視私欲,坦然享樂。

這怎能不算天生一對?

他們就是……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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