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章 Chapter 7(1 / 1)

這場談話,最終不歡而散。

電梯重新恢複運行。

謝黎立刻按下負一層鍵,直奔地下停車場,準備以最快的速度開車回家。

知道這些菌絲是修的東西以後,她更加難以忍受身上那種黏乎乎的感覺了。

太肮臟了。

有一種私人領域被入-侵的強烈不適感。

這應該也是修的目的。

畢竟從一開始,他就在冒犯她。

侵占她的私人空間,也是一種冒犯的手段。

等等,侵占她的私人空間……

謝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變,迅速在地下停車場找到自己的皮卡,打開車門。

她有改裝汽車的愛好,這輛皮卡被她仔細調校過——防彈車窗,裝甲車門,兩對後輪,加裝了氣動懸掛係統,遠遠看上去如同一頭灰色的鋼鐵巨獸。

隻要街上的小癟三不是瞎子,都不會湊過來招惹她。

這是她最喜歡的一輛車,甚至勝過了爸媽送的那輛銀色跑車。

此刻,皮卡的方向盤上,果然粘滿了黏稠的菌絲。

根據菌絲的軌跡,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具體的畫面——修打開車門,坐在了駕駛座上,慢慢握住她的方向盤。

他的神色可能是溫和的,也可能是冷漠的,甚至可能帶著一種病態的自厭——她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唯一的與眾不同之處是過於強烈的正義感,他為什麼要對她感興趣?

他為什麼要坐在她的車裡,為什麼要觸碰她的方向盤,為什麼要因她而情緒激動,留下這些惡心的菌絲?

但更可能,他是平靜而自信的,不會質疑自己的任何決定。

他不會自省,也不會羞恥,近乎坦然地打量她汽車的內飾,手指控製不住地分泌出菌絲,留下一絲絲濕黏的痕跡。

修這個人太複雜了。

謝黎接受過專業訓練,私底下也看過不少心理學的書籍,大眾熟知的人格分析理論,譬如卡特爾十六種人格因素、MBTI、大五人格,甚至包括近些年才逐漸完善的生物心理學,她都略知一一。

她卻無法分析出修的人格,隻能隱約感覺到,靠近他,研究他,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謝黎瞥了一眼皮卡的後視鏡,鏡子裡的她表情不太好看,臉頰、耳根卻一片潮紅,那是腎上腺素飆升的表現。

修有一件事情說對了。

她的確是在玩火自焚,但與她的正義感無關,與他口中的“象牙塔”也無關。

每一次與他交鋒,她都憤怒不已,但很快又能感到一種扭曲的興奮。

修似乎激發出了她性格中某種令人不安的特質。

謝黎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清空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給洗車服務打了個電話,讓他們過來拖車、洗車、全面消毒一條龍服務。

然後,她又在網上下單了空氣采樣器,準備走到哪兒就檢測到哪兒,不放過

任何一縷菌絲。

據她所知,真菌有許多種類,既有鬆露這樣昂貴而稀有的珍肴,也有毒鵝膏這種一沾即死的蘑菇。

有一種“僵屍真菌”,甚至具備寄生、操縱宿主行為的能力。

隻有宿主移動到適合它們繁殖的地方,才會殺死宿主。

她不知道修留下的菌絲是哪一種真菌,當然要消毒。

做完這一切,謝黎叫了一輛車,回到自己的住所。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謝黎從來沒有洗得這麼認真過,恨不得從外到裡全部搓洗一遍。

洗完澡,她拿著毛巾擦乾濕發,看向浴室的鏡子。

她臉上沒什麼表情,雙頰、耳根卻仍然很紅,再加上五官濃麗而豔美,透出一絲火焰般的容光。

很小的時候,謝黎就知道自己長得很好看。

這個時代,美貌已不再是稀缺資源。

一把激光刀,幾種填充物,一台成像儀,自己在衛生間就能做整容手術。

因為長相,她從小到大受過不少優待,也受過不少歧視。

謝黎非常認真地思考,不知道修對她感興趣,跟她的長相有沒有關係?

下次見面的時候,她可以試探性地問問這個問題。

修送的新大衣,就擱在她的門邊——公寓大門旁邊。

他在她的杯子裡、儲物櫃裡,甚至是駕駛座上留下黏膩惡心的菌絲,卻沒有進入她的公寓。

謝黎搞不懂,他到底是有禮貌,還是沒禮貌?

她沒有太過糾結這個問題。

洗了個熱水澡後,她的精神明顯鬆弛了不少,從冰箱裡拿出一罐啤酒,打開,坐在電腦椅上,搜索有關“菌絲”、“菌根”和“真菌”的資料。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生物科技的研究所,主要項目是“菌根網絡-生物計算機”。

這並不是一項創新的技術,早在幾十年前,就有人在研究如何讓菌根網絡執行計算任務。

真菌起源成謎,存在時間也沒有確切的定論。

研究表明,菌根網絡的結構,某種程度上跟互聯網極為相似——當一棵樹遭遇蟲害危機時,可以通過菌根網絡,警示附近的樹木。

菌根網絡跟人類大腦的神經元,也有許多相似之處。

比如,兩者都是高度複雜且具有交互功能的網絡結構,都會在網絡中傳播和處理信息,甚至都具備某種學習機製。

可以說,真菌這種生命體,比人們想象的要更加智能。

生物計算機的研發過程卻一直停滯不前,原因是生物係統太不穩定了,與其研究如何把1和0轉化為化學信息,不如繼續探索量子計算機。

不過一旦研發成功,可能會實現質的飛躍。

畢竟,占地面積近9平方公裡的生物計算機,與同等面積的量子計算機陣列,無論是造價還是維護成本都不是一個數量級——後者光是每天的維護費用,就足以讓十多個小公

司傾家蕩產。

而且,修好像說過,這項技術的真實目的是讓生物科技的CEO實現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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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真是假?

謝黎無法分辨。

但有一點,她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生物計算機是生物科技CEO長生的關鍵,那為什麼修離開了研究所,新聞媒體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

雖然修清空了監控記錄,但生物科技作為三大巨型壟斷企業之一,想要找到一個人,怎麼可能隻有查監控這一種手段。

難道是修的身份,比她想象的更加重要?

還是,她不經意間漏掉了生物科技拋來的橄欖枝?

謝黎陷入沉思,她要主動聯係生物科技嗎?

萬一生物科技並不知道是她放跑了修,她主動送上門,豈不是自投羅網?

就在這時,她手機振動了一下,緊接著,傳出一個不帶感情的電子音:

“各單位請注意,生物科技大廈附近接到一起謀殺案報告。受害者為一名成年男性,初步判斷是由於喉部受到利器損傷,大量失血而亡。”

“請附近所有單位迅速響應並儘快支援。”

“注意,嫌疑人可能仍在現場——執行任務時,請務必保持警覺,保證市民的人身安全……”

這是嶼城警局的調度電台,一般隻有涉及公司員工的案情,調度員才會在電台上發出指示。

這種案子,多多少少都牽扯一點兒公司內幕,隻有公司指派的警員才能進入現場。

謝黎按熄屏幕,繼續瀏覽關於真菌的資料。

下一刻,來電鈴聲卻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嚇了謝黎一跳。

她有些茫然地接通:“喂?”

“生物科技大廈附近的高檔公寓,403。快過來。”是她上司的聲音。

謝黎以為自己聽錯了:“……我?”

“讓你過來就過來,”上司冷冷道,“哪兒來那麼多廢話。”

謝黎滿腹疑惑,但還是穿上外套,拿著摩托車鑰匙出門了。

一十分鐘後,她抵達公司附近的高檔公寓。

那是一座冰冷而宏偉的高大建築,每一層都有精心打造的綠色生態景觀,花繁葉茂,生機勃勃。

公寓外,警用機器人已經拉起警戒線。

謝黎通過人臉識彆以後,走了進去。

她的上司——艾麗斯·摩爾,已經在現場等她。

摩爾是一個精明的中年女人,短發,棕色皮膚,性格強勢,說一不一。

見到她以後,摩爾立刻把她拽了過來:“這是我們最好的警探,小謝。小謝,這位是奧米集團的高管,伊藤女士。”

那位伊藤女士面相溫和,身穿白色職業套裝,看上去非常好說話。

但公司員工都是這副模樣,表面上和和氣氣,背地裡栽贓陷害殺人滅口樣樣精通。

伊藤女士朝謝黎伸出一隻手:“你好,我是伊藤淺子,也可以叫我克萊

爾。”

謝黎象征性跟她握了握手:“奧米集團怎麼也摻和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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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藤淺子露出一個苦笑,聲音帶著濃重的日本口音:

“我不知道。我隻是來嶼城出差的。貴公司的人……死在了我的房間旁邊,我真的百口莫辯……聽說,你是嶼城最好的警察,作風清廉公正,我希望你能幫我伸張正義。”

謝黎嘴角微抽。

這小日本真會裝。她義眼連著警局的數據庫,上面顯示伊藤淺子是日裔美國人,在這兒跟她裝老外呢。

謝黎轉移話題:“死者身份調查到了嗎?”

“調查到了。”摩爾說,“生物科技技術部門的主管,負責研發超級人工智能。這個項目不是秘密,聯邦那邊一直在討論要不要通過《人工智能人格法》。”

“屍檢報告呢?”謝黎問道。

“發你了。”

謝黎一看,眉頭微皺。

屍檢報告顯示,死者身上存在多處致命外傷,分彆位於頭部、喉部和腹部。

初步勘察後,基本可以確認,死者是死後才被移動至浴缸內,並通過淋浴設備混淆死亡時間。

最讓人無語的是,凶手臨走前打開了掃地機器人,高檔公寓的掃地機器人拖洗功能強勁,不到半小時便已清理完血跡,用魯米諾試劑一看,機器人居然把血跡抹得極其勻稱,整個屋子都變成了熒藍色,根本看不出哪裡是第一現場。

這麼看,伊藤淺子的確是最有嫌疑的人。

她有犯罪動機,也有犯罪時間。

一旦生物科技成功研發超級AI,除非另外兩個跨國壟斷公司——高科和奧米,拿出更具競爭力的科研項目,否則難以撼動生物科技的龍頭地位。

但伊藤淺子都是奧米集團的高管了,有必要搞得這麼難看嗎?

一個技術主管,又不是核心研發人員,死了就死了,很快就會有人頂上去。

謝黎不信,伊藤淺子不明白這麼簡單的道理。

想到這裡,她對伊藤淺子點點頭,轉頭對摩爾說道:“我去現場看看。”

摩爾做了個OK的手勢。

謝黎換上防護服,走進公寓的浴室。

死者已經被轉移,現場被掃地機器人打掃得一塵不染,但再完美的現場也不能掩埋真相。

很多時候,警察破案靠的並不是凶手遺留的線索,而是死者的社會關係。

多處致命傷,說明凶手行凶時情緒激動、憤怒。

光是這一點,就可以從社會關係入手了,查一查死者生前跟誰有利益糾葛,跟誰發生過爭吵,又邀請過誰到家裡來做客。

現在滿大街都是攝像頭,隨便一個軟件都有攝像、錄音的權限,找到凶手隻是時間問題。

謝黎想,這麼“簡單”的案子,有必要讓她來主持正義嗎?

她直覺這事還沒完。

謝黎脫下防護服,扔掉一次性口罩和手套,站在公寓走廊的儘頭,等待直覺應

驗。

她有預感——說不清這預感從哪裡來,但就是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修會給她發消息。

果然,九點半,一條未知消息跳了出來:

“凶手在這裡。”

附件是定位信息。

謝黎立刻插上配槍,騎摩托趕了過去。

一路上,她聽見自己的心臟在怦怦狂跳,全身血液都簌簌衝向頭腦。

這是危險的。

——發信人大概率是修。

他給她發消息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研究她,折磨她,冒犯她。

這是不合常理的。

——修是一個心理變態,他大多數行為都是心血來潮,不帶感情,也沒有動機。

不管他說什麼,她都不該相信。

她應該停下來。

——可是,她卻毫不猶豫地趕到了定位地點。

這裡以前是嶼城的工業區,後來投資商跑路,留下一片富麗堂皇的爛尾樓——隻要不看光禿禿的水泥地,以及無處不在的腳手架,的確當得起富麗堂皇四個字。

現在,她在爛尾樓最邊緣的一幢小樓裡,四面漆黑,荒無人煙。

謝黎拔出後腰的配槍,哢嚓上膛,一步步往前。

就在這時,她腳上一滑,傳來一種古怪的黏膩感,如同踩到了某種水棲動物。

謝黎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打開戰術手電往下一看。

是菌絲。

黏濕的、柔軟的、脆弱的菌絲。

她每走一步,就有菌絲黏過來。

很快,她的腿上、腳上都是這種白色絲狀物。

謝黎強忍住不適,抬眼望向四周:“修?”

幾秒鐘後,一個聲音在前方響起:“我在這裡。”

修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他似乎已經忘記電梯裡那場不愉快的談話,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兩手插在褲兜裡,姿態從容而優雅。

他五官清峻,氣質溫和,看向她的眼神友好極了,完全無法想象不久前才對她作出了一番冷漠刻薄的評判。

修這個人令人捉摸不透,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對自己的表情有一種近乎恐怖的控製力,不要妄想從他的臉上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因此,她放棄寒暄,開門見山道:“凶手呢?”

修卻凝視著她,緩緩說道:“你是高興的。”

“什麼?”謝黎沒聽懂。

“謝警官,正義得到伸張,你高興嗎?”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她,微微笑著,模仿之前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高興的,謝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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