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2 章 Chapter 6(1 / 1)

公司員工被襲擊,這件事在新聞媒體上引發了不小的轟動。

但熱度來得快也去得快,畢竟這事深挖下去,會牽扯出更多黑暗腐敗的內幕,於是媒體狂歡了一陣,就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謝黎則被上司臭罵了一頓,被勒令寫兩份檢討交上去——一份是自己的,另一份則是上司的。

她打開文檔,還沒開始寫,朱利斯就湊了過來,遞給她一杯熱咖啡。

謝黎瞥了一眼:“一杯綠婆娘,可不能讓我幫你寫檢討。”

朱利斯嘿嘿笑了兩聲:“我哪兒敢讓您幫我寫檢討,隻是想感激您的救命之恩。”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不,不不,”朱利斯語氣幾近卑微,“我是來賠禮道歉的,希望你彆把……以前的事兒放在心上。”

謝黎轉頭看他。

朱利斯尷尬一笑:“那個,我認識一大夫,專門做祛疤手術的,技術特彆好,彈孔燒傷都能搞定。要不要我推給你?”

“不用了,”謝黎搖搖頭,“你放心,我不會在媒體面前亂說話。咖啡你拿走吧。”

朱利斯躊躇片刻,歎了一口氣:“謝,其實我們沒你想象的那麼冷血……我們的身份也沒你想象的那麼偉光正。外面的人都叫我們‘公司條子’是有道理的。”

他把咖啡放在桌上,拍拍謝黎的肩膀:“時代已經變了,謝。”

朱利斯離開後,謝黎看了看桌上的咖啡,拿起來喝了一口,隨即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這貨怎麼想的,居然往咖啡裡加那麼多糖漿,差點把她當場送走!

搞定兩份檢討,謝黎繼續處理積壓的警情。

時代確實已經變了。

聽說公司那邊,已經在考慮把基層警察換成AI、無人機和戰鬥機器人。出警與否,全部由算法決定,既節省了人力開支,也方便高層插手。

到那時,她要麼被裁員,要麼被安排到一個清閒的部門坐辦公室。

總之,這輩子都跟伸張正義無緣了。

就像閃光照徹腦海,謝黎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修的那句話。

——“謝警官,正義得到伸張,你高興嗎?”

高興嗎?

嶼城的司法係統腐敗得接近腐爛,靠正常流程懲治罪惡,她可能下輩子都看不到那些人認罪伏法。

修的手段,儘管冷血、殘忍,卻相當有效。

她的確感到了一絲不可理喻的興奮和……喜悅。

不過,她並沒有失去基本的判斷能力,心裡非常清楚,這不是一個理性、正確的做法。

假如人人都用自己的價值觀去審判他人,決定他人的生死,那麼世界將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所有人都將自相殘殺。

謝黎努力忘掉那種不道德的喜悅,拿起桌上的熱咖啡,一飲而儘。

下一秒,她的臉色微微變了——咖啡裡好像有異物,黏稠的,溫熱的,膠結成一團,碰了一下她的嘴

唇。

不會是蟲子的屍體吧?!

她胃裡頓時一陣翻江倒海。

謝黎強忍住嘔吐欲,拿起一旁的紙簍,吐掉嘴裡的咖啡,然後深吸一口氣,掀開了紙杯上的塑料蓋。

謝天謝地,不是蟲子。

但似乎比蟲子……更惡心。

隻見杯子裡面全是白色不明絲狀物,一層又一層,如同某種瘋狂滋生的黴菌一般爬滿了杯壁。

靠!

彆告訴她是朱利斯看她工作太過辛苦,在她咖啡裡加了點兒燕窩?

謝黎從來不是一個逆來順受的人,不然也不會在嶼城秉公執法。

她第一反應是抓住朱利斯的後脖頸,一把扣在辦公桌上,用手上的“燕窩拿鐵”給他洗臉。

但很快,她就冷靜了下來。

給人使絆子的辦法有很多。朱利斯作為一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沒必要用這種方式激怒她。

想到這裡,謝黎屏住呼吸,戴上一次性手套,把那團白色不明絲狀物從杯子裡掏了出來,裝在證物袋裡,送去實驗室化驗。

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已經被裁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一個給機器開關機的老警察。

他接過謝黎遞來的證物袋,看了兩眼,拋下一句:“等著。”

謝黎隻能在外面等著。

期間,她在網上搜了一下關鍵詞,想看看有沒有類似的遭遇……結果搜到了一大堆蜘蛛結網的圖片,看得她直冒雞皮疙瘩。

半小時後,老警察傳給她化驗結果:“現在咖啡花樣兒挺多啊,這什麼,蘑菇咖啡?”

謝黎嘴角微抽,打開化驗結果一看——

【經鑒定,樣本為典型的菌絲結構,符合真菌類生物的生長模式。】

【如需確認樣本所屬的真菌種類,建議進行ITS區域基因測序鑒定。】

……怎麼說呢,是菌絲總比是彆的臟東西要好太多了。

等下,為什麼會是菌絲?

幾乎是立刻,謝黎就想到了“陸義福”對菌絲那古怪的崇拜之情。

——“……我手上長了蘑菇,你看到了嗎?我手上長了蘑菇!它、它還在紮根……我整隻手臂都被菌絲填滿了……我要變成蘑菇人了……”

——“還記得我手臂裡的菌絲嗎?”

——“那不是蘑菇,是神跡!”

現在,“神跡”找上她了?

如果有人知道謝黎在想什麼,肯定會為她的鎮靜感到震驚。

換作其他人,從咖啡裡喝出白色不明物體,第一反應要麼是嘔吐,要麼是尖叫,謝黎卻第一時間交給了實驗室,拿到化驗結果後,又迅速推測出菌絲的可能來源。

現在,她思考片刻,甚至直接把證物袋塞進了斜挎包裡。

她有預感,這鬼東西不會隻出現一次。

她猜對了。

下班以後,謝黎去更衣室換衣服,打開儲物櫃的那一刹那,她瞳孔驟然擴張,差點尖叫

出聲——菌絲,裡面全是菌絲。

黏稠的,濕滑的,密集的,菌絲。

她的儲物櫃變成了一個怪異的白色盤絲洞穴。

謝黎控製住情緒,竭力冷靜下來。

她咽了一口唾液,從斜挎包裡翻找出一次性手套,戴在手上,試圖把儲物櫃裡的菌絲都掏出來。

跟蜘蛛絲不同,菌絲濕潤而柔軟,一扯就斷。

但就像打掃房屋角落裡的蟲屍一樣,儘管理智上知道,蟲子已經死了,無法人體造成任何傷害,卻還是會感到生理性的惡心。

謝黎很快清理掉了儲物櫃裡的菌絲。

她的衣服卻徹底臟了,菌絲似乎與布料上的纖維牢牢膠黏在一起,怎麼擦也擦不下來。

謝黎的衣服都是父母挑的,天然有機面料,輕薄又透氣,不會像合成面料一樣,穿一會兒就感覺渾身有螞蟻在爬。

這種衣服隻有一個缺點,那就是貴。

所以這幾年,謝黎很少買衣服,都是撿以前的舊衣服穿。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這件衣服貴得離譜,料子是純有機羊毛,不含一絲合成纖維,因此也相當脆弱,需要精心保養。

這兩天氣溫下降得厲害,出門的時候,她順手穿上了這件衣服。

反正警局有暖氣和儲物櫃,她今天也不出外勤,尋思著羊毛大衣再脆弱,也不至於脆弱到放在櫃子裡也會壞。

誰知,轉頭就撞見了菌絲在她衣服上做窩。

“操……”

她忍不住罵了一句。

真是活見鬼了。

乾洗羊毛大衣貴得要命,她這個月算是白乾了。

謝黎最大的優點就是會控製情緒。不到兩秒鐘,她便已冷靜下來,簡單收拾了一下儲物櫃,抱著羊毛大衣,跟著人潮走進電梯。

下班時間,電梯裡滿滿當當全是人。

可能因為一整天都在接觸菌絲——上午從咖啡裡喝出菌絲,下午在儲物櫃裡清理菌絲,手上還抱著一件粘滿菌絲的羊毛大衣。

她不由覺得自己肮臟極了,從頭到腳都又黏又滑。

天啊,她得快點兒回家去洗個澡。

這時,隻聽“叮”的一聲,電梯在十五樓停下。

不知發生了什麼,所有人都走了出去。

一時間,電梯裡隻剩下她一個人。

謝黎有些疑惑,但沒有多想。

那些人可能都是一個部門,正好要去十五樓辦事。

她面色如常地按下關門鍵。

然而,就在電梯門合攏的那一瞬間,頭頂燈光忽然閃爍了兩下,緊接著迅速熄滅,整個轎廂都陷入逼仄的黑暗之中。

謝黎反應很快,立刻按下緊急按鈕,維修部那邊卻沒有任何反應。

隻有一種可能,有人黑了電梯,她被困在了轎廂裡。

——不會又是修的手筆吧?

謝黎摸出手機一看,果然,信號已經沒了。

修究竟想乾什麼?

仿佛聽見了她的想法,電梯裡的攝像頭突然轉動過來,準確無誤地對準她,一個低沉、悅耳、彬彬有禮的聲音從揚聲器裡響了起來:

“晚上好,謝警官。”

是修。

謝黎沒有質問他為什麼要入侵電梯,也沒有追問那些菌絲的來曆。

對付這種心理變態,最忌諱情緒波動過大,繼而喪失對話的主導權。

她幾乎是心平氣和地問道:“你想乾什麼?”

修卻答非所問:“很抱歉,弄臟了你的衣服。我已經買了一件一模一樣的大衣送往你的公寓。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可以問問……”謝黎斟酌著問道,“那些東西是什麼嗎?”

她故意沒有提到“菌絲”,想看看修會如何解釋“菌絲”的來源。

“當然,”他回答,口吻始終非常有禮貌,話語的內容卻寡廉鮮恥,透出一絲詭異的割裂感,“因為你讓我有些興奮。我情緒激動的時候,就會留下這樣的……痕跡。這並非由我控製。你能明白麼。”

謝黎聽完,內心的疑問卻更多了。

比如,修為什麼會對她感到興奮?她到底哪裡吸引了他?

他情緒激動時,為什麼會留下“痕跡”,那些“痕跡”究竟是什麼,真的是菌絲嗎?

但時間緊迫,修隨時有可能不告而彆,她隻能問出最關鍵也是最重要的那個問題:

“——你還是人類嗎?”

修沒有正面回答,隻是輕輕笑了一聲:“你想研究我?”

謝黎冷靜地說:“不可以嗎?你不也在研究我麼。”

“不,謝警官,我沒有研究你,”他似乎搖了搖頭,“你沒有任何研究的價值。”

“你的人生一眼就能看透——出生在一個溫飽家庭裡,父母殫精竭慮為你築起了一個象牙塔。你在象牙塔裡長大,以為牧師說的都是真理,人人都有罪,但隻要誠心悔改,人人都能找到救贖之道。你從來沒有想過,正義、救贖,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他頓了頓,繼續溫和地說道:“有一天,象牙塔坍塌了,你發現世界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樣。為了回到塔裡去,你努力維持秩序,甚至不惜把父母送入大牢。可惜,不管你怎麼努力,都回不去了。”

說到這裡,他的語氣已接近憐憫:“你太高看自己了,謝警官。我對你感興趣,隻是因為像你這樣愚蠢又軟弱的人實在少見。我想知道你會如何玩火自焚。”

必須承認,修對她的評價,冷漠、刻薄而又精準。

謝黎耳根倏地漲紅了,被針紮似的傳來火辣辣的痛感。她一直竭力掩飾的弱點,被他毫不留情地指了出來。

恥辱感與暴露感一齊湧上心頭,她在他的面前,似乎毫無遮攔,一覽無餘。

但現在不是感到羞恥的時候。

他說了很多話,每句話都有可能是破綻。

她必須冷靜下來,去思考他話語背後的動機——他

為什麼要這樣羞辱她?

她身上哪一種特質,刺激到了他?

仔細想想,從他們見面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在不停強調一個事情:

她伸張正義是白費力氣。

他為什麼要在意她是不是白費力氣?

謝黎徹底冷靜下來了,思路逐漸變得清晰起來,大腦在這一刻運轉到了極致。

她閉上眼睛,回憶起修的一舉一動,從謎底一步步往前推導,試圖推測出完整的謎題。

修沒有感情,也沒有道德。

他甚至沒有羞恥感,可以十分冷靜地說出“因為你讓我有些興奮”這種話。他似乎完全察覺不到,這句話之中的曖-昧之意。

他每次跟她說話,都是看似彬彬有禮,實則高高在上。這種傲慢,並不是針對她一個人,而是針對整個人類社會。

修明顯對整個人類社會都不屑一顧。

但既然不屑一顧,又為什麼對她感興趣呢?

在他的眼中,她不應該是一個渺小的、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個體嗎?

難道是因為想要折磨她?

陸義福事件之後,他似乎對她無能為力的表現非常滿意,甚至為此感到興奮,在她的周圍留下了一些難以形容的……痕跡。

他對她很感興趣,想要研究她,但同時又蔑視她,看不起她,覺得她愚蠢又軟弱,甚至不願承認在研究她。

為什麼?

謝黎想了一會兒,就沒想了。

她面色恢複如常,已調整好情緒,心率也下降到正常水平。

修對她感興趣,又看不起她,說明他整個人處於一種非常割裂的狀態。這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她會好好利用這一點。

隻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修究竟是人類,還是研究所的怪物?

如果他是怪物的話,他為什麼在人情世故上表現得如此老道,甚至風度翩翩十分禮貌?

如果他是人類的話,又為什麼可以操控“克雷格”和“陸義福”,甚至窺探她的記憶……還會在情緒激動時,留下類似菌絲的粘性物?

生物科技的研究所,到底在研究什麼?

沒事,總有一天,她會找到答案。

她可能會玩火自焚,但是在那之前,絕對會先讓他體會到引火燒身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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