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第 96 章 紅塵(1 / 1)

徐覃每天都很忙, 縣衙裡的人,幾乎就沒有看到這位新上任的縣令大人閒下來過。

許多人都不明白,不過是治理一個人都沒有多少的荒涼小縣城罷了, 這徐縣令, 怎麼會忙成這樣?要知道,隔壁縣的縣令, 都閒得快要發黴了, 整天無所事事。

但這徐縣令, 卻每天都有做不完的公事要乾, 一刻都不歇息,誰都搞不懂,川遼縣裡人都沒有幾個, 這徐縣令, 究竟有什麼好忙碌的?

而最令人不滿的是, 這徐縣令自己願意馬不停蹄地乾公事也就罷了, 還非得逼著下面的小吏們跟他一起乾,天天給他們頒布任務,今天去地裡測量,明天去城裡訪問,徐覃願意這麼辛苦,其他人可不願意。底下的人度過了沒有縣令管轄的半年,閒散慣了, 如今徐覃一來就頒布了那麼多任務,不免怨聲載道, 消極怠工,甚至聯合起來,想給這來自京城的進士老爺一點顏色看看。一個月前, 徐縣令雷厲風行地整頓了一回,殺雞儆猴,這才讓川遼縣裡的官吏們安分下來,人們懼於徐縣令如雷霆般嚴酷的手段,不敢再陰奉陽違。

這徐大人日夜不休地工作,幾乎像瘋了一樣,好像一點也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大家都懷疑,這徐大人到底有沒有睡過覺?徐縣令整天用劉海遮著臉,陰惻惻的,除了公事,不會對彆人多說一句話。黑黢黢的眼睛裡面,死氣沉沉的,讓人看著就心裡發怵。每天不是工作就是工作,也不知道他圖什麼。

而他對當初挑事的人的處決,也讓人心中發寒,好像身上沒有一絲人情味。

這日徐覃帶著一夥人去城外戈壁灘上測量土地質量、大小,剛回縣衙,就聽到屬下來報,今天抓到了一個可疑人物,鬼鬼祟祟,身份不明,還自稱是他的朋友。聽完,徐覃不免皺起眉頭,川遼縣剛被收回半年,百廢待興,也常常會有些三教九流的人會出現,前兩日,就有一群江湖人士在客棧聚眾鬥毆,被他給關進了牢裡,接著又被他抓到幾個故意在川遼縣散播謠言的奸細……每次徐覃去縣城裡帶人巡邏,總會遇到幾個不法分子,川遼縣的大牢剛剛建好,就被裝滿了人,牢房都快不夠用了。

如今又抓到了一個可疑人物,徐覃揉了揉疲憊的太陽穴,最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一群江湖中人都往川遼縣跑,也不知道今日抓到的這人又是哪個幫派的。

但忙碌對他來說是好事,徐覃不會給自己任何一點閒下來的機會,他向來雷厲風行、親力親為,於是很快就叫人將這可疑分子押上來,迅速提審。

隻見一樣貌清俊的青年道人被衙役帶了上來,他眉目含笑,衝徐覃挑了挑眉,笑道:“徐大人,好久不見啊!”

徐覃的手顫了顫,無人能發覺,隻見他一拍驚堂木,冷酷道:“公堂之上,不得嬉皮笑臉。”

徐覃的聲音難聽嘶啞,也陰惻惻的,堂上的衙役們縮了縮脖子,每次聽到徐縣令的聲音,他們都感覺有點陰颼颼的,不禁對林蘇生出幾分敬佩來,這家夥居然能在徐大人面前笑出來,真是勇士啊!

林蘇一噎,無奈道:“是,徐、大、人!”特意延長了聲調。

徐覃充耳不聞,依舊是一副鐵面無私的樣子,彷佛不認識林蘇似的,要林蘇報上姓名、身份、籍貫和來川遼縣的原因等。

林蘇便也順著徐覃,按照流程報上自己的信息:“在下林道安,是甲子年的舉人,曲海省源江府人士……至於來川遼縣,是為尋訪友人而來……”

縣衙主簿皺眉問道:“既是如此,為何你身穿道袍?”

林蘇笑道:“奉詔修道,焉敢不從?”

縣衙主簿聞言愣了一下。

林蘇被金龍衛當作白天師的黨羽誤抓進牢獄一案,因為那篇舉世難得一見的文章、舉子們的集名上書、萬相國與皇帝拉鋸鬥爭等等原因,在雍朝傳的是沸沸揚揚,林蘇頭上也多了個“奉詔修道”的名頭,雖然大多數人都是拿這個當笑話看……

不過川遼縣這等邊境苦寒、偏僻荒涼之地,原本是沒多少人知道的,隻是這縣衙主簿恰好也是一個被派來川遼縣“扶貧”的倒黴蛋,因而有所耳聞。縣衙主簿本是一個屢次會試不第的舉人,心灰意冷之下放棄了繼續考進士,申請了直接到地方上做官,申請了兩年都沒排上隊,他本來都要放棄了,誰知道恰好遇上了朝廷要派人來東安省,知府、縣令的人選任命好了,一些小官還沒著落,就要在往年申請做官的舉人裡面尋些倒黴蛋。這下子大家有關係的紛紛找關係推掉了,而他無權無勢、也沒什麼背景,就被派來這裡了。

莫非那傳聞中的比他還倒黴的林舉人,就是眼前此人?縣衙主簿心下好奇,繼續執筆問道:“可有人證?”

林蘇笑道:“有,我的友人能為我作證。”

主簿接著問:“你的友人在何處?喚他過來,核實身份。”

林蘇看著徐覃,笑而不語。

徐覃又一拍驚堂木:“‘民凡無文引私度關津者,杖八十’,然舉人為士,有行路之自由,可出入各地,不受此限……但路引不可或缺,念你為初犯,小懲大誡,拘三日。”

主簿驚訝地看著徐覃,囁囁嚅嚅地說道:“大人,可是這人證,還沒有到,不能核實此人身份吧……”在徐覃陰惻惻的眼神下,主簿的話越來越輕,最後瑟瑟發抖,不敢出聲了。

徐覃看了他一眼,半晌說道:“我就是人證。”

主簿張大嘴巴:“啊?”

堂上衙役皆是瞪大了眼睛。

結案後,徐覃離開了。

林蘇被判拘留三日,被徐覃親自帶走關押了。

待徐覃和林蘇的身影徹底消失後,一個衙役才驚歎著出聲:“這人,還真是徐大人的朋友啊?”

“像徐大人這樣的家夥,居然也會有朋友?”他喃喃道。

一人連忙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衝他使眼色:“你不要命了?這樣的話也能說出來!”

那衙役立馬閉上了嘴巴,噤了聲,不敢再多言。

拘留三日,就是在縣衙裡被關三日,至於怎麼關、這三日怎麼度過,那就是個學問了。

可以是在大牢裡關三日,吃著糟糠菜,也可以是在乾淨舒適的房間裡關三日,享受美食,甚至這關押的地點,可以擴展到整個縣衙。像林蘇上次去遠石省被沙鐵山的總兵關押,就是被關在帳篷裡面,好吃好喝地招待著。

怎麼關,一般都是要看當地掌權官員的心情,如今,就要看川遼縣縣太爺,徐覃徐大人的心情了。

然而徐覃並不是一個憑自己的心情做事的人,於是他將林蘇帶到了縣衙裡面一間普普通通的房間,將林蘇關在裡面,派衙役在外看守,嚴格遵循他的判案結果,尊重了林蘇的舉人身份,同時也對林蘇的違規行為進行了懲罰,就好像沒有一點私心,彷佛林蘇就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舉人。

徐覃正要離開,林蘇連忙拉住了他:“明昭、明昭,你真要把我關在這裡嗎?”

徐覃冷冷看著他:“判案已定,法不可違。”說完了又要離開,可惜此時的林蘇已經不是過去的林蘇了,修煉了道法的他,拉個徐覃還不是小菜一碟,於是徐覃發現自己怎麼都扯不開林蘇的手,走也走不了。

“明昭,我知道你生我的氣。”林蘇討好笑道,“彆氣啦,我不是故意失約的……你看,我還給你準備了生辰禮。”

說著,林蘇從衣袖中掏出幾卷書來:“看這是我找來的,千年前失傳已久的古籍,專講治政之道的,我知道你喜歡看這些……”

“還有這個,這裡面裝著一些強身健體的丹藥……呃,是真的丹藥,不是假藥!”

“這個,是我路過遠石省時買來的美食……這個,是用一些奇花異草做的糕點……”

徐覃懷裡被塞滿了東西,然而徐覃卻一直低著頭,劉海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半晌,徐覃才緩緩抬起頭來,看著不停從袖子裡掏出東西來的林蘇,緩緩說道:“我沒有生氣,我隻是……”

突然,他的眼神犀利起來,徐覃看向林蘇的袖子,袖子看上去空空蕩蕩,但林蘇又從裡面拿出隻燒雞來,仿佛永無止境,他不禁懷疑道:“為何你的衣袖裡,能裝下如此多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