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 81 章 京城(1 / 1)

皇帝心中難掩憤概, 不經稟告,說進就進, 這萬遂老匹夫眼裡, 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了!但他面上,卻仍要做出一副不介意的樣子:

“不知萬相國有何指教?”

萬相國依舊是那副古波不驚的樣子:“陛下,此人也許是有些小才, 隻可惜身世有瑕。”

“子與父妾私通而生的孩子, 如何能為我朝狀元?能中貢士,已是此人僥幸。”

“朝廷有教化百姓之責,如果讓如此肮臟汙穢之人居臨高位,怎能向天下人交代?朝廷還有何威信?還望陛下思!”萬相國拱手拜道。

後殿中,萬相國一派的大臣們亦跟著拜道:“還忘陛下思!”

皇帝氣得手都在發抖, 他將手掩在袖下。

他如何不知道, 這萬老匹夫表面上是在羞辱那徐覃, 實際上,卻是在影射羞辱他這個皇帝!

這萬老匹夫,原本就看他不順眼,在他還是皇子時,就沒拿正眼看過他,反而一直對當時的皇子青睞有加, 想學他父親萬向陽的手腕,扶持對方上位,獲得從龍之功。若不是他早有準備, 恐怕就要被這萬老匹夫得逞了!

他拿出先皇的遺詔來時,這萬老匹夫還不信,若不是實在找不到破綻,堵不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這萬老匹夫定然不會那麼輕易就讓他上位。

隻可惜,雖然他成功登基了,可朝堂中的大部分力量還是掌握在萬老匹夫手裡,而他,不過是一個被架空的傀儡,隻能暗自發展自己的勢力。

他需要更多的人才,於是借著皇七子出生之際,大赦天下,開設恩科,為的,就是從中挑選有用的人,與萬老匹夫抗衡。

於是皇帝強壓下怒火,避開奸生子的話題,說道:“那依萬相國之見,何人當得此次狀元?”

萬相國道:“依臣看,那原本的會元,王英光,德才兼備,倒是能當得此次狀元,也可有連中兩元的佳話……”

“萬相國這話就有失偏頗了,”皇帝打斷了萬相國的話,“萬相國說此人德才兼備,朕可不敢苟同,若說才,彌封名姓後,此人的排名不過位居末等,而若說德……不知萬相國有沒有聽說過,最近京城裡流傳的話本?如今人人都在傳,這王英光是一個嫉賢妒能的小人……”

“要是這王英光行得端坐得正,京城裡又怎會有這樣的謠言?”

“京城百姓皆對王英光議論紛紛,難道讓這樣的人成為狀元,就能起教化百姓之責了嗎?”

聞言,萬相國不得暗罵這王英光爛泥扶不上牆,京城裡的謠言算得上什麼?隻要他再作一篇文章,一切謠言自然不攻自破,可他就是支支吾吾地不斷推脫,甚至,他都讓範禦史稍微暗示了他一下會試題目,結果這王英光依然隻得了個中等偏下的名字,讓他捧他當會元都那麼費力。

難怪京城裡的流言一直都消不下去,他自己也不免對這王英光產生了懷疑。不,應該說,不用懷疑了。

要是平時,他真懶得管這等小人,可現在不一樣,這王英光和徐覃,已經成了他和皇帝抗爭的重要棋子,一步退,步步退,他不能退。

最後兩人爭執不下,將目光投向了身為中立派的大司空。

皇帝:“曾愛卿,你覺得這兩人,誰才能擔得起狀元之位?”

那司空見兩人看著他,慢悠悠道:“既然陛下與相國皆認為這二人或身世、或品性有瑕,又何必非要在此兩人中選出狀元來呢?此次殿試人才濟濟,其餘人中亦有不少良才美玉……”

皇帝和萬相國不免在心中暗罵:滑不溜湫的老狐狸。

然而最後,皇帝和萬相國還是采納了司空的意見,畢竟他們還不想因為此等小事撕破了臉皮。

最後狀元是嘉銅省的一名學子,之後,皇帝和萬相國又開始為榜眼之位開始爭執……最後的最後,徐覃和王英光,一個都沒撈上一甲。

徐覃是二甲第一,而王英光,則是二甲第二。

雖然徐覃比王英光高了一名,但皇帝心裡也並不怎麼開心,畢竟二甲和一甲差得太多了,而二甲中的名次,也並沒有這麼重要,反正都是進士。好在他看中的另一人,文才哲,倒是得了探花。

萬相國亦然,爭成了二甲,他也懶得再爭了。

“既是如此,此次殿試名次,就這麼定了吧。”皇帝索然無味地離開了。

眾臣恭敬地送皇帝離開了。

而方元明心中雖然遺憾,但這畢竟是自己派係老大曾司空提出的意見,他也無可奈何。

殿試名次已定,接下來,便是傳臚大典了。

徐覃穿上朝廷發的緋色禮服,頭戴皂色官帽,被林蘇喚著轉了幾個圈。

“不錯、不錯!”看著徐覃整個人煥然一新,精神氣十足的樣子,林蘇摸摸下巴,露出滿意的笑容。

不過——左看右看,林蘇還是看徐覃頭上的劉海不順眼,顯得他氣質陰沉沉的。

當林蘇要徐覃把劉海梳上去時,徐覃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答應了。

徐覃答應了!

這簡直難以置信!林蘇勸了徐覃那麼多回,徐覃都沒有理睬,這次居然答應了!

為了不給徐覃反悔的機會,林蘇迅速把他壓到鏡子前,將他前面的劉海梳到帽子裡。

他又讓徐覃轉了幾個圈。

林蘇好久沒有見過徐覃的正臉了,上次看見徐覃撩起劉海,還是在潭縣、他們沒有去府城時,那時的徐覃面黃肌瘦、骨瘦如柴,都看不出原來的樣貌,現在可不一樣了。

看著徐覃的樣子,林蘇不免心中生出了自豪感,這都是他投喂出來的結果。

隻見眼前人,龍眉鳳目,金相玉質,如圭如璋,如璧如琮。

比起林蘇曾見過的虎妖王文人,也不遑多讓。

他不禁調笑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

乍然眼前沒了遮擋,徐覃一時還有些不適應和局促,聽到林蘇這調笑話,他不免彆過了頭。

“彆害羞啊,徐君子……”

調侃完畢,林蘇便送徐覃去皇宮。

徐覃隨著眾貢士一起,跟著內侍去大殿。一路上,皆無人敢與他對視,他身側五米內空無一人,內侍也離他遠遠的,唯恐避之不及。

徐覃低下頭,默默地把劉海又放了下來。

大殿上,傳臚官拿著名單,開始傳臚唱名。

一甲共有人,狀元、榜眼、探花。

一甲的名字傳臚官每人共唱次,其餘二甲、甲則僅一次。

王英光本來信心滿滿,誰知傳臚官唱完了一甲,他居然沒有聽到自己!

而最令他難以接受的,就是此次的探花,竟然是文才哲!

文才哲得意地看了王英光一眼,走了出去,朝皇帝拜謝。

接著傳臚官又開始宣布二甲的名單,其中二甲第一,竟是徐覃!

徐覃也走了出去,拜謝皇帝。

這徐覃,看著怎麼有些陰惻惻的,皇帝皺眉,說道:“你,抬起頭來。”

徐覃聞言停頓了一下,慢慢抬起頭。

見到此人陰冷森寒的眼睛,皇帝心中頓時就是一顫,回過神來,對這徐覃已是好感大減,哪裡還有欣賞之心?

皇帝大失所望,厭惡道:“還不退下!”

“……是。”徐覃低下頭,慢慢退下了。

聽到這嘶啞難聽、仿若刀鋸木頭的聲音,皇帝心中更加不適。

這徐覃,怎麼長成這個樣子!

隻是,他看見徐覃回到座位上後,周圍眾人都對他唯恐避之不及,隱隱有排斥之意,又想起了結黨營私的朝中各臣,皇帝的心中突然一動,若有所思。

而王英光,聽到徐覃的名字後,差點沒咬碎牙齒,手心都要被指甲給抓破了,連傳臚官唱到他都沒有聽到。

見到眾人都看著他,皇帝也皺起眉,眼有怒意,他才終於反應過來,連忙向皇帝拜謝。

“哼,還不退下!”

王英光回到自己的座位時,已是滿頭大汗,臉上燥紅,他不敢抬頭,他總覺得,周圍人都在嘲笑他出醜,那些竊竊私語聲,都是眾人的譏諷。

他不免攥緊了拳頭。

可惡的徐覃,可惡的文才哲!

傳臚大典後,就到了騎馬遊街的環節了。

新科進士們個個穿著緋色衣衫,其中,文才哲最為意氣風發,他是一甲中年紀最輕的。

也因此,在京城大街上,他被擲到的花也最多。

向新科進士們擲花,也是科舉的習俗了。

這可是京城年一度的盛會,京城百姓,男男女女,手中都帶著自認為最美的花,爭相來到進士們遊行的街上,瞻仰新科進士們的風采。

此時正是春日,京城的冰雪還未徹底消融,卻有百花爭先恐後地從溫暖的大地裡鑽出來,彷佛是看不得這大地隻有一片白色。

桃李爭豔,迎春吐蕊,海棠垂絲……

故而前朝有詩人感歎:不知身在春在冬,半城冰雪半城花。

這也是京城的地理氣候特色。

早有熟悉流程的大姑娘小媳婦在街邊的樓上找好了位置,看到哪個進士最俊俏,就將手中的花朝對方懷裡擲去。

文才哲懷裡早就堆滿了花,而他身後的徐覃,對比起來,就顯得淒淒慘慘。

他懷裡,一朵花都沒有。

偶爾有花擲到他身上,也是因為想擲文才哲的人沒看好準頭,不小心擲到了徐覃,看見自己的花擲到徐覃時,還不免發出懊惱喪氣聲。

文才哲已從懷裡挑出許多花來,簪在了頭上,現在他的頭上,簪滿了桃花、梨花、丁香……可謂是花團錦簇,而看到文才哲選中了他們的花的人,口中亦是發出了尖叫。文才哲得意洋洋地揚起頭,他頭上的花越多,就證明他越受人歡迎,於是他頂著一頭花,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發地遊街。其餘進士也大多如此,頭上頂著各式各樣的花。時人以簪花為美,進士簪花遊街,亦是風俗。

而徐覃的頭上,依舊是光禿禿、黑乎乎的帽子。

這時,突然有一朵海棠擲到了他的頭,掉到了他的懷中,徐覃以為又是彆人不小心扔到他身上的,正要丟掉,突然心中一動,看向這海棠扔來的方向。

果然在街邊的樓上看到了林蘇。

隻見林蘇朝他揮揮手,又拿出了一個花籃來。

徐覃:花……籃?

瞬間,花如雨下。

層出不窮的花扔到了徐覃身上,他差點被淹沒在花的海洋裡,接都接不及。

徐覃連打了幾個噴嚏,這些花,實在是太香了……

最後林蘇如願以償地看到了徐覃頭上也簪滿了五顏六色的花。

看著徐覃的身影遠去,他不免有些遺憾,真可惜,他手裡的花還沒砸完呢。

徐覃有了花之後,新科進士中最為淒涼的,就變成王英光了。大概是他的小人形象因為那些話本子,被傳得深入人心,人人唾棄,導致他騎馬遊街這麼久,都沒人願意給他丟花。

可惡!王英光狠狠地攥緊了拳頭,在遊街之前,他從未設想過這種場景,也沒有吩咐書童來給他送花,如今他懷中空空如也,簡直成了新科進士中的笑話!

連那徐覃頭上,都戴滿了花!

可恨!王英光暗自咬牙,那文才哲竟敢那麼風光,明明、明明成為眾人焦點的人本應該是他!

他狠狠環視四周,卻沒有看到書童的身影,他恨不得破口大罵,還好想起了現在是什麼時候,隻好先行忍下。

結束騎馬遊街後,雍朝的新科進士們還有一個慣例,那就是選出自己懷中得到的最美的一朵花,獻於聖上,以示感激,有報效聖上之意。

徐覃在自己懷中挑挑揀揀,好不容易才找到個沒那麼好看的,勉強獻了上去。

內侍看了眼遞到自己手上迎風搖曳的小黃花,又看了眼徐覃頭上戴著的、懷裡抱著的絢麗多彩的花朵,扯了扯嘴角,什麼都沒說,心中卻不免嘀咕這徐進士的審美。

不過最寒磣的還不是徐覃,是王英光,他遞上來的,是一朵掉了片花瓣的懨懨小白花。

“王進士,你就隻有這個了嗎?”

王英光訕訕一笑。

這朵花,還是彆人不小心扔到他身上時,他眼疾手快地抓到的。

於是這內侍也不多說了,將眾進士們獻上來的花朵呈了上去。

那頭,見新科進士們騎馬遊街結束,林蘇也百無聊賴地離開了酒樓。

他走在街上,正要回家,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咦,這不是那乞丐道士嗎?

隻見那道士跟一堆乞丐呆在一起,面前還擺著一個破碗,時不時有行人走過,給他的碗撒點銅板。

看上去,真跟乞丐沒差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