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 80 章 京城(修)(1 / 1)

會試時間一天天逼近, 林蘇卻發現徐覃最近有點不對勁。

以前徐覃就是一個學習狂魔了,自己學不說,還總是拉著林蘇一起溫習功課, 現在他倒是不拉著林蘇了,可卻對自己更狠了,幾乎整夜整夜地不睡覺, 一天十二時辰, 十二時辰都在讀書。

徐覃究竟是受了什麼刺激?

眼見這樣下去不行,林蘇連忙找了個機會把徐覃拽到院子裡去曬太陽。

林蘇遞給了徐覃一杯蜂蜜雪梨水, 這是他每日都會督促徐覃喝的東西,可以緩和嗓子不適。

“你是不是因為王英光奪走了你的文章,所以心裡難過?你放心, 我會好好教訓他一頓……”

徐覃卻搖了搖頭。

林蘇又道:“難道是有人在你耳邊嚼舌根?放心,那些都是目光短淺之輩, 看不到你身上的好, 總有他們後悔的一天……”

徐覃又搖了搖頭。

“……那是為什麼?”林蘇不解。

徐覃沉默了半天, 卻道:“你才華品性,不輸他人, 卻因為我,被抓進密牢……又因朝廷鬥爭, 聖上不分青紅皂白,就奪你仕途……”

“聖上不公, 朝臣裝聾作啞,而我卻無能為力……”

原來徐覃是因為林蘇的事受了刺激,決心刻苦學習,準備會試,想要進入朝廷, 為林蘇洗刷冤屈。

“朝廷不公,我便改變這不公……”

徐覃這話,可謂是驚世駭俗,在皇權大過天的封建朝代,他卻敢直接指責聖上和眾朝官,還妄想改變規則。

若是彆人,聽了一定會驚駭萬分。然而此刻,林蘇聽到這話,心中卻五味雜糅,一時啞然,半晌才笑歎道:

“我被抓進大牢又不是你的錯,明明是那些金龍衛以貌取人,不分青紅皂白抓人,你何必在心中耿耿於懷?”

“更何況,你想要準備會試,這無可厚非,但是身體才是本錢,你也不想還沒改變這朝廷,就先累暈在考場上吧?勞逸結合,才是正道……”

在林蘇苦口婆心的勸慰下,徐覃終於勉強答應了恢複正常作息,然而林蘇晚上起夜時,總會看到徐覃房間裡的燈偷偷亮著,他隻能氣呼呼地去敲門,徐覃也學精了,每次林蘇到門口,還沒敲門就未卜先知般熄了燈,假裝睡覺。

在兩人的這場鬥智鬥勇拉鋸戰下,會試,悄然無聲地來臨了。

林蘇像現實中高考考場外的家長們一樣,送徐覃進考場,心裡,也和家長們一樣緊張。

雖然徐覃從來不說,但林蘇知道,徐覃和他不一樣,他心中有抱負和誌向,所以他總是會默默看那本《治國要書》,科舉對徐覃來說,是他改變命運、實現誌向的重要甚至是唯一途徑,林蘇衷心希望,徐覃的努力,能得到回報,他的抱負,能得到實現。

貢院外站著一些舉子們的家屬、侍從,和林蘇一般面露緊張和掛念。

貢院的門被關上了,人群漸漸散去,林蘇最後望了眼貢院,也離開了。

他去了京城裡的各大書坊。

會試考試亦是三日。

而在這三日裡,京城各大茶館酒肆,開始流傳一些話本子。

待徐覃結束會試,從貢院裡出來時,一眼就看到了林蘇在人群中奮力朝他揮手,笑容燦爛得像陽光,於是他也不免勾起唇角。

“瞧你瘦成什麼樣子了?快回家,我給你準備了大餐!”林蘇上前拉起徐覃。

兩人一同回到了進士巷。

而王英光也心情愉快地從貢院裡出來了,隻是看到他的書童一副支支吾吾的樣子,他不免有些不耐煩。

“哭喪著一張臉乾什麼!你是不是在咒少爺我會試失利?”回到客棧後,他狠狠踹了書童一腳。

“沒有沒有,少爺!我不敢的!”書童捂著肚子連忙解釋道。

王英光怒道:“還不快給我滾!”

“是是!”書童忙不迭滾了。

“哼。”王英光換了身衣裳,準備出門會友,結果剛走出客棧,路過一個小巷子,就被幾個蒙面大漢扛著麻袋拖了進去。

“哎呦!哎呦!你們可知道我是誰!哎呦……”

被一陣拳打腳踢後,王英光終於從麻袋裡鑽了出來,此時外面早已空空如也,隻有蕭瑟的風吹過落葉。

那幾個大漢,專朝他臉上揍,現在他的臉上,早已鼻青臉腫。

這讓他如何見人、如何面聖!王英光悲憤地捂著臉。

定然是那些嫉妒他的陰險小人指使的!

他恨恨捶地道:“可惡,彆讓我知道是誰,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們!”

轉眼已到三月,李璧鈺依舊在外面浪得飛起,一點也沒有聯係林蘇的意思,看來這三月之約,應該是不作數了。

當然聯係了也沒有用,林蘇已經在京城,也趕不回去了。

而會試舉子們的試卷,也都已批改完畢,排出名次,呈於聖上。

此次的主考官是萬相國一派的人,為了避免會試成為萬相國的一言堂,給他們派係輸送人才,皇帝也往裡插了中立派和他的人。

皇帝拿起貢士名錄,一個一個看過去,眉心皺起。

他不免冷哼一聲,這次會試錄取的貢士裡,就沒有幾個人的名字是不在那訴冤集名上的!而排在第一的,正是那不知所謂的王英光!

金龍衛的眼線早就告訴了他,這王英光原本排名中下,解除彌封後卻被主考官以“品性高潔、文采斐然”為由提到了第一。

看來那王英光,果然投靠了萬遂那老匹夫。

看完整個貢士名單,皇帝總算發現了幾個滄海遺珠,不免對這幾人心生好感。

皇帝將這些沒有參加過為林道安訴冤的家夥一個個挑出來,吩咐金龍衛去調查他們的背景。

待這幾人的資料呈到皇帝面前時,其中一個人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徐覃。

這徐覃的身世,竟與他如此相似!

同樣的命途多舛,若不是此次中立派力保徐覃,恐怕憑徐覃的身世,他的名字都不會出現在這次會試的錄取名單上!皇帝頓覺同病相憐。

這世上竟有和我一般遭遇的人!

他默默把這個人的名字記在心中。

這頭,王英光卻覺得自己最近特彆倒黴,之前被人套麻袋給揍了,他養了好久,才勉強可以見人。結果一出門卻發現,人人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對他指指點點,以前大力讚揚他的舉子們,也沒那麼熱情了,反而不時露出奇怪懷疑之色。

他一打聽,險些沒被氣得升天,卻原來,是這京城市井裡,不知何時開始流傳一些話本子。什麼《英光王嫉賢記》、《英光王妒能記》、《英光王偷文記》……寫的是一個叫英光王的家夥,總是見不得人好,打壓冤枉各種有才華的人,甚至把彆人的文章搶來自己用……據說這些話本子是寫《白公案》的話本大家‘閒客’寫的,語言詼諧幽默,把其中英光王的小人形象描寫得活靈活現,加之劇情一波三折,故而這些話本在書坊裡一發行,就受到了京城眾人的追捧,現在酒樓茶館裡,到處都有說書人在說這些話本子。

連大街上的小兒都會唱了:

“嫉妒小人英光王,瞞天過海偷文章。欺世盜名無人識,機關算儘空一場。”

什麼英光王,分明就是在說他王英光!

這也是之前書童支支吾吾的原因,王英光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

究竟是誰,是誰在陷害他!

不、不對,知道他偷拿文章的,就隻有一個人——徐覃!

他扔下這些話本,火冒三丈地去找徐覃算賬,然而剛出客棧沒多久,就又被人裝麻袋了。

“唔唔唔!”王英光心中悲憤,他剛養好的臉!

而京城舉子中,大家也在對此事議論紛紛。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但話本裡英光王的所作所為,皆在隱射王英光,這不免讓大家心中有疑慮。

“哼,我看這話本上說的也沒錯,這王英光的學問,原本在曲海省,也不過普普通通,不過靠著年輕,所以才在鄉試中排名第十,也沒什麼特殊之處,怎麼就突然能寫出這般妙文了?”文才哲哼了一聲,說道。

“文兄說的也不錯啊……”眾人議論紛紛。

“文兄,這話也不能這麼說,難道王兄就不能因為看到那林道安的不平遭遇,心中激憤,靈感大發,寫出這錦繡文章嗎?”人群中亦有人在為王英光說話。

文才哲冷嗤一聲:“他與那林道安有什麼交情?恐怕連話都沒說過幾句!怎麼就突然為人家的遭遇感到激憤不平了?”

“你要是說徐覃,我還能信,至於這王英光,嗬……”文才哲又冷笑三聲。

那王英光一朝得誌就猖狂,還對他冷嘲熱諷,此時不落井下石,他就不是文才哲!更何況,他也真的不相信王英光能寫出這種傳世好文來。

“文兄,你這話就未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更何況,那些話本就隻是話本而已,說不定是某些嫉妒王兄的小人雇人寫的,若我們大家把它當真,那不免太可笑了嗎?”那人陰陽怪氣道。

文才哲:“你!”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最後那篇文章究竟是不是王英光偷盜他人的,眾人還是沒有定論。隻不過大家心中,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疑竇。

很快,會試放榜了,而此次會試榜首,正是王英光!

“恭喜王兄了!”眾人紛紛朝王英光賀喜。

“哈哈哈,同喜同喜。”王英光樂得連嘴巴也合不上了。雖然他投靠了萬相國後,範禦史早就給了他些許“指導”,也告訴了他會試結果,但如今塵埃落定,他心中還是要樂得開花,連臉上的青腫都感覺不是那麼疼了。

“我就說,王兄你才華橫溢,是我們眾人之首,成為會元是名至實歸,那些市井謠言皆是小人故意中傷!”那人一邊恭維,還一邊意有所指。

“是啊是啊。”其他人也紛紛附和,但心裡怎麼想就不知道了。

“哼。”聞言,文才哲不滿地離開了。

看著離開的文才哲,王英光眯起眼睛。

他最近一直都在找套麻袋揍他的人,可惜他得罪的人太多,一時半會兒竟找不出來是誰。而這文才哲的嫌疑也很大,更何況他還出言諷刺過自己。

“王兄、王兄……”眾人朝他圍過來。

王英光哈哈大笑,心下卻打量著這些人,試圖找到揍他的真凶。

他知道自己高中會元,又得了萬相國的青眼,定然會惹人嫉妒,這些人表面熱情,誰知道心裡藏著什麼鬼?看來看去,竟覺得所有人都有嫌疑。

而進士巷裡,林蘇卻喜氣洋洋。

徐覃也高中了!雖然依舊排在最後幾個,但也足夠高興了!

林蘇請來了酒樓廚子,給徐覃做了份大餐。

“唔,這個好吃,吃這個!”

“還有這個!”

“這個、這個和這個!”

不一會兒,徐覃的碗裡就蓋成了滿滿一座小山,林蘇還想繼續投喂,連忙被徐覃反投喂回去。

“嗚——我太感動了——”林蘇咬了一口徐覃遞到他碗裡來的紅燒肉,把酒壇裡最後一口潭酒喝完,臉紅彤彤的,感動道,“嗚,徐覃,你長大了……”

顯然他又喝醉了。

不知為何,道安最近幾日情緒波動總是很大,非常感性,情緒起伏不定,酒後還會說些胡話,這莫非是從牢裡出來的後遺症?徐覃心裡不免有幾分擔憂。

林蘇依舊一臉欣慰地看著徐覃,好像看著自己養大的小樹苗在茁壯成長。

徐覃:……

“我剛開始見到你時,你還隻有這麼丁點大,”林蘇拿兩隻手比了比一棵小草的大小,又比了一棵樹苗的大小,“現在,都長成這麼大了……”

徐覃:……

然後,林蘇又看了一眼徐覃,遺憾道:“不過,還是太瘦了……”

“什麼時候,你才能變得這麼大、這麼大呢?”林蘇開始揮舞雙手,像是在揮舞大樹。

徐覃忍無可忍:“我已經及冠了,早就長大了。”

“什麼,你已經及冠了!”林蘇像是受到了驚嚇,“什麼時候及的冠?已經二十了嗎?”

他泫然欲泣:“那你為什麼,還是一棵樹苗……”

徐覃:……

“是我,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給你好好澆水、好好施肥……”

徐覃:……

“對了,”這個時候林蘇的腦子又和現實連接上了,“徐覃你及冠了……那你有取字嗎?”

“不如我給你取字吧,”林蘇興致勃勃,“就叫‘大樹’吧,‘大樹’怎麼樣?”

徐覃:……

最後徐覃把林蘇拖到了他的房間裡,照料他睡著之後,徐覃默默去了廚房和雜物間,把裡面的潭酒全部都收拾掉了……

第二天林蘇醒來後,羞恥的一幕幕再次浮上他的腦海,於是他故態複萌。

“啊,徐覃,我頭好痛啊,昨晚發生了什麼,我怎麼又不記得了……”

徐覃默默地看著他表演。

林蘇訕訕一笑,突然反應過來,昨晚,徐覃好像告訴他,他已經及冠了……而且,他好像還興致勃勃地給他取了字……

於是林蘇試探著問道:“徐覃,我們認識這麼久,我都不知道你的年歲呢,我記得你應該隻有十九吧……”

徐覃默默看了他一眼,道:“上月剛滿二十。”

“上月!”林蘇驚詫,“那你的生辰不就在上月?你怎麼不早說!”

林蘇追問下才得知,徐覃的生日是二月初一,那時候,林蘇還在大牢裡被關著,兩天後才被放出來。

他扼腕歎息:“太可惜了,不過我們可以補辦……”

徐覃卻搖了搖頭。

看到徐覃的抗拒,林蘇隻好改了口:“好吧……那我們明年在慶生也一樣……”

他又開始試探道:“既然你已經及冠了,不知道你有沒有取字……”

徐覃冷冷地看著他,說道:“取了,叫‘大樹’……”

“哈哈哈,怎麼能取這種字呢?聽起來一點文采都沒有……不如我們換一個吧,哈哈哈……”林蘇尷尬地笑。

徐覃:盯——

“哈哈哈,徐覃你有沒有想法啊?畢竟字這種東西,是要跟著你一輩子的……”

最後林蘇閱遍古籍,絞儘腦汁,終於給徐覃想出了一個表字。

“你覺得,‘明昭’怎麼樣?”

明昭耀耀,燦若日月。

“這‘明’和‘昭’呢,都是光明的意思,合起來,又有‘明智聰察’的含義……”

林蘇還想長篇大論地解釋下,卻見徐覃輕輕點了下頭。

這是答應了?

於是林蘇便笑道:“那我以後,就叫你明昭了……”

***

會試放榜後,很快,就到了殿試的日子。

徐覃及眾貢士來到殿上,開始答題,殿試隻有一題,即時政策論,由聖上親自所出。

此次會試共錄取百人,被錄取的眾貢士是根據會試成績安排殿上座次,皇帝在大殿上一掃,就看到了為首的王英光。

哼,果然是獐頭鼠目,臉上還腫著,難怪會寫出這種狗屁不通的文章來。

內侍在他耳邊輕語,皇帝便往後看去,看那些被自己記在心裡的滄海遺珠,這些滄海遺珠裡,最前面的就是文才哲,皇帝看在眼裡,暗暗點頭,果然是卓爾不凡。

他又朝後看去,看到差不多坐在最後面的徐覃,隻可惜,因為距離太遠,隻能看到黑乎乎的頭發,看不清模樣,不過想來也是風姿卓越,差不到哪裡去。

日暮後,殿試結束,貢士們依次退場,試卷們也被收起,由閱卷大臣們批改打分,最後由大臣們選出其中最好的十份,交由聖上過目。

不過這回皇帝卻沒有按以往的套路來。

大臣們本來正在後殿熬夜奮戰,忽聞皇帝駕到,連忙放下手中的試卷,齊齊走到門外。

“臣等恭迎聖上。”

“眾愛卿平身吧。”皇帝笑道,“朕聞眾愛卿閱卷辛苦,故而令禦膳房做了些吃食,來犒勞眾愛卿。”

不少大臣感激涕零。

然而等他們吃完了,卻發現皇帝坐著不走了。

“眾愛卿愣著乾什麼?繼續批卷吧。”

眾臣面面相覷,最後隻得道:“是……”

大臣們用了一天批卷,中途,皇帝總是時不時來逛一逛,導致大臣們都戰戰兢兢,不敢偷懶,也不敢有自己的小心思。

最後,終於將這一百份的試卷批改完並排好名次了。

解除彌封後,有人看著這前十名的名字,不免皺起眉頭。

殿試改卷,每名大臣都需要閱讀這一百份文章,然後給每一份文章打分,殿試名次按照總分來排名,總分最高的十名,便是前十,一甲便在這十人中產生。

“既然眾愛卿都定完名次了,剛好朕也在這裡,索性就直接拿讓朕來過目吧……”

“這……”有大臣遲疑道,“臣們還需再商討下……”

“這有什麼好商討的,”皇帝皺眉,“這前十人難道不是眾愛卿選出來的嗎?”

“陛下說的是。”吏部尚書方元明朝皇帝拱手,又衝那大臣笑道,“李尚書,何必再猶豫?還不快將這十人的試卷呈於陛下?”

李尚書隻得無奈呈上。

皇帝拿到答卷,先看名字,其中排在第一的,正是徐覃。皇帝心中頓起惜才之心。

果然,此人和朕一樣,皆實力非凡,隻是受身世之限,才被這些世俗小人打壓。

皇帝細細看過他的文章,越看越是心情激蕩,隻覺字字都講在了他的心上,待看完後,更是酣暢淋漓。

不錯,不錯!

這些世家大族如同王朝的蛀蟲,早就該打壓了!

看過這徐覃的文章後,再看他人,便有些索然無味之感。

於是皇帝說道:“既是如此,此次殿試第一,當屬這徐……”

“陛下,不可!”皇帝話還沒說完,卻見萬相國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