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林蘇已經進入遊戲一個月，但他一直在李夫子的高壓式教育下學習，沒有時間出來遊玩，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潭縣赫赫有名的清潭。

這潭水真不愧這一個“清”字，走在岸邊，潭水底下的景色分厘可見，林蘇甚至能看到沙子裡有幾隻小魚在打架。

但這也隻限於靠岸的潭水了，稍遠一些，這水底的景物便變得影影綽綽，再往遠處望去，已然深不見底，不知其下有何物了。

林蘇走進這秀才堆裡，就如同一滴水掉進了大海，連個水花都沒濺出來。逛蕩了許久，也沒一個人理他。

這也難怪，都說文人相輕，讀書人之間的流派之爭、門戶之見，那是相當嚴重，就算是潭縣這點芝麻大小的地方，也分了好幾個派係。大家都和自己的同門或者熟悉的人待在一起，要不然就聚在有威望的人身邊。讀書人又最是清高，乍一見林蘇這個生面孔，就算大家心裡好奇，也不願放下架子先去搭話。

林蘇繞了一圈，還真沒找到一個認識的人。林道安整天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埋頭讀書，也不參加文人的聚會，林蘇到來後，同樣繼承了林道安的良好習慣，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今天以前，彆的秀才都沒怎麼見過他。而李夫子近幾年的學生中，中了秀才的又隻有他一個，年長點的都跑光了，和他同一批進學的，還在童生班苦讀呢！

好吧，既然山不就我，那便我去就山。

縣試一年一次，一次最多可以錄取十人，這次參加文會的秀才人數可想而知。林蘇粗略一看，大約有百人，其中最大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叟，恐怕有七十了，而最小的比林蘇還年輕，隻有十四，在一堆青年、中年人中顯得鶴立雞群。那少年秀才面帶矜色，身邊圍著一群人。

潭縣人傑地靈，每隔幾年就有人考中舉人，是科舉大縣，尚學風氣濃厚。這裡的秀才以青、中年人居多，年齡更大的不是已經考中舉人，就是放棄科舉之路了，隻有少數還在堅持。

林蘇環顧四周，把目光放在了一位遊離於人群之外的青年秀才上。

這秀才身材

瘦弱，臉色發黃，身上穿著的襴衫十分陳舊，不少地方都有磨損，而且似乎是因為洗了太多次，衣服都皺巴巴地開始泛白了，看起來比林蘇初進遊戲時還要寒酸。

清潭邊種了一排柳樹，那人就孤零零地站在一棵偏遠的柳樹下，低著頭，劉海遮著眼睛，看上去孤僻沉鬱。

林蘇總覺得這人有些眼熟，便試著走上前向他搭話。

“這位兄台？”

瘦弱秀才低著頭，彷佛沒有聽到林蘇說話。

“這位兄台，在下林道安，是李夫子門下學生，也是準備去參加這次恩科的，不知兄台名姓？”

這人依舊低著頭，看都沒有看林蘇一眼。

若這是現實世界，林蘇說不定就轉頭走人了，但這畢竟是遊戲世界，NPC的脾氣再差又怎樣，差就差唄。這世界上，難道還有玩家磨不平的NPC嗎？

於是林蘇衝其溫和一笑，見這人不理他，也不在意，繼續說道：“說起來，這還是在下第一次來參加文會呢。”

“小生一直埋首案牘，今日來文會，還真是被嚇了一跳，沒想到原來縣裡居然有那麼多同道，隻可惜小生疏於交際，未有相識之人，這個時候看到兄台也與小生一樣形影單隻，不免覺得有緣，故而想來結交一番。”

“不知道為什麼，小生一見到兄台就有似曾相識之感，不知兄台是否也有這種感覺？”

“一會兒也不知夫子們會出何題，在下真怕考砸了被夫子責罵……不知道兄台是哪位夫子門下的？”

“……”

“……”

林蘇臉上的笑都快維持不住了，他一個人叭叭叭說了一大堆，說得口乾舌燥，但這瘦弱秀才依然一點反應都沒有，秉持“沉默是金”的原則，一句話都不說。

唉，堅持、耐心，林蘇重振旗鼓，準備繼續拉著他叭叭叭：“兄台……”

突然這瘦弱秀才抬起了頭，直盯盯地看向林蘇。

林蘇被嚇了一跳，剛剛這人低著頭，劉海半遮著臉，他還沒覺得什麼不對，現在他抬起頭，林蘇才發現，這人的眼睛，幾乎占了臉的二分之一！眼眶凹陷，眼球突起，瞳孔黑漆漆的，看得人發慌。他兩邊臉頰深深凹陷，下巴瘦削，整張臉都沒什麼肉，幾乎能看到裡面骨骼的輪廓。

不說面黃肌瘦，簡直是骨瘦如柴了。

林蘇回過神來，才發現其實這人的眼睛倒沒真占到臉的二分之一——畢竟這是全息遊戲，又不是古老的二維遊戲，NPC的身體結構與真人無差彆。隻是因為這秀才的臉實在是太瘦了，以至於顯得眼睛特彆大和突出，甚至讓人覺得可怖。在科技發達的25世紀，糧食產量劇增，地球上早就沒有挨餓的人了，林蘇隻在政府報道其他落後星球生活狀況時，才看到過那些餓肚子的人——即使是他們，也比這秀才看上去好得多。

林蘇甚至懷疑，若這不是遊戲世界，這人恐怕早就餓死了。

在林蘇呆愣的時間裡，瘦弱秀才已經轉頭走了。

“唉，兄台——”林蘇連忙追上去。

那人卻停下來，轉過身，黑漆漆的眼睛盯著林蘇，陰惻惻地吐出兩個字：“聒噪。”

“等等——”

這秀才雖然瘦，跑得還挺快，兩下三下，就進入人群，看不見身影了，林蘇硬是沒有追上。

他隻好喪氣地放棄了。

林蘇和那秀才雖然站的地方雖然偏遠，但也不是沒人看到他們的動靜。

這不，一個圓臉青年實在沒忍住好奇心，湊過來道：“你居然敢跟這人說話？”

嗯？

林蘇微微挑眉，似乎嗅到了任務的味道，於是拉著這人道：“兄台這是何意？”

這人也是個善談的，見林蘇向他搭話，便一股腦將那瘦弱秀才的身世來曆道了出來，配合得就像是專門的信息指引NPC，林蘇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你是不知道，”這人看了看周圍，壓低聲音道，“那家夥，是奸生子。”

奸生子？

在這裡待了那麼多天，又接收了遊戲人物的初始記憶，林蘇也知道，在古代，奸生子是最受人鄙視的人，比普通的私生子還要讓人不齒。

妻生子就不用說了，妾生子好歹也算婚生子，擁有合法地位，而私生子是未婚所生，也包括婢女所生。

至於奸生子，屬於私生子的一種，是已婚男女通奸所生的孩子。

而那瘦弱秀才，正是奸生子。

在這青年喋喋不休地述說中，林蘇了解到了，那瘦弱秀才名徐覃，是隔壁縣王員外之子與其父妾室通奸所生的孩子。

“當初這

事鬨得可凶了，這王員外都五十多歲了，突然寵妾懷了孩子，可高興的呀！結果養了十來年，才發現的養的不是兒子，而是孫子，氣得他半條命都快沒了。”

“那妾室上吊死了後，他就把徐覃趕出了門，也不讓他姓王了，就隨那妾室姓，把他趕到潭縣來。經曆這場變故後，這徐覃整個人都陰惻惻的，誰跟他走得近就誰倒黴，你可千萬彆想不開！”

圓臉青年意猶未儘地住了嘴，還告誡了林蘇幾句，林蘇隻好謝過。

兩人互相通了姓名。

“我叫萬世通，你叫什麼？”圓臉青年好奇地問。

萬世通？萬事通？還真是簡單粗暴。

林蘇笑道：“在下林道安。”

“咦！”萬世通睜大眼睛，驚訝失聲道：“你就是那個林道安，拜入‘秀才’夫子門下的林道安？”

林蘇疑惑地回道：“是我，怎麼了？”

剛才萬世通的聲音略大，引來不少人注目。

接觸到彆人看過來的視線，他這才有些尷尬，捂臉道：“沒什麼。”

又上下來回看了眼林蘇，好像在看什麼稀奇的東西。

林蘇任他看，最終還是萬世通忍不住道：“你怎麼拜入李夫子門下了？他可是從來沒教出過舉人，趁你還年輕，還是趕緊換個夫子吧！”

聽到這話，林蘇收斂了笑容，嚴肅道：“夫子對我很好，傾囊相授，從未藏私，此話萬兄不要再說了。”

李夫子對林蘇的確很好，光他給林蘇看的書，都已價值千金了。雖然他很嚴厲，但對林蘇有問必答。

“而且我不認為夫子教不出舉人，以往夫子的學生離開夫子後，有不到半年就能考中舉人的，若沒有夫子的諄諄教誨為他打下基礎，難道他能隻憑這半年就考上嗎？”

“好大的口氣，這麼說來，你是覺得自己一定能考中舉人了？”

說話的正是林蘇之前見到的那位十四歲的少年秀才。

這少年的穿著裝飾無一不精致，身穿青色絲織襴衫，腳踏金絲黑靴，腰間佩戴著潔白無瑕的和田玉佩，頭上束巾戴玉簪。

他帶著身邊圍著的一群人，聲勢浩大地走到林蘇面前。

瞬間，林蘇就從無人問津的小透明變成了眾人的焦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