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赤心(1 / 1)

荀子離楚倒是沒有楚國產生太大影響,整個楚國現在都為秦滅趙這件事而掀了滔天巨浪,荀子失蹤連一個小水花都算不上。

而這邊作為這場戰役主導者的阿政漫步在章台宮廊下,望向天上那隻俯衝向下的黑羽鷹隼,微笑著抬起胳膊,“琇瑩的長風來送信了。”

那鷹很溫和的落在他伸出的小臂上,蹭了一下他取信的手,還順帶撲了一下自己的大翅膀,表示歡喜和親近。

它墨色的羽翼發著幽光,整隻鳥雄姿英發,油光水滑,一看便知主人養的好。

同樣一身玄黑的阿政從它腳上取下了信,看了一眼,笑得更深。然後才摸了摸這個一直蹭他手的大鳥,喚人給它準備肉條。

那大鳥卻忽的劇烈地撲了幾下翅膀,似乎十分不滿被阿政一把捏住了它的脖頸,阿政皺眉道,“安靜些,長風。”

結果大鳥掙紮的動作更大了,還發出了幾聲哀哀的叫喚。

阿政有點煩,想著給它扔出去,但又想到這是琇瑩好不容易從匈奴那邊走私過來,好不容易馴好,大部分用來給軍隊傳信的愛物,隻好給它單手提了起來。

那鳥還在叫喚,有侍人剛想上前替王上提它,結果剛沒靠近那鳥身,便被鳥啄了一手血。

阿政擺手讓人退下,這群鳥彆看對他和琇瑩乖馴,但到底還是蒼鷹,脾氣野的很,帶著一股子凶勁。傷人也是常有的事。

這鳥還在衝他哀叫,嚶嚶叫得他頭疼,阿政氣極反笑,將它扔在了地上,“長風,你主人也保不住你了。”

結果那鳥也不對他生氣,隻是張開翅膀落在地上,然後叫得更大聲了,它要是現在是個人,估計就得大哭出來了。

阿政摸著下巴,忽然將一切事串了起來,“你是爭渡。”王一臉篤定。

結果他剛說完,那鳥比剛才叫得更大聲了,阿政輕咳了一下,來掩飾又一次叫錯名字的尷尬,“萬裡。”

那鳥這才不叫了,落到了他的肩膀上,阿政動了動肩,它便飛到了侍人端來的鷹架上吃肉。

阿政直接拿出筆,給琇瑩回信,“可,我已派人去接他,你此行匆要著急,照顧好自己。趙王先彆急著殺,先把錢都找到再說。另外下次再送信記得告知一下兄長這鳥的名字。”

不然,除了各彆帶雜毛的,每隻都黑漆漆的,那帶雜毛的有些雜的地方還一樣,可真不好認。

琇瑩若是知道萬裡這般鬨騰,估計逮到尉繚子的時候,放鷹報信就直接換了它,讓自己帶著的另外一隻鷹,真的長風去報信了。

但是現在他不知道,他正和一身土灰的尉繚一人坐在一塊石頭上,斜著對角吵架。

琇瑩不拿正眼瞧他,隻抱著臂,玩手上的弓弩,陰陽怪氣的道,“碩,給尉繚先生撣撣身上的灰,不然,過段時間,兄長的人來接他,見他一身跟從土堆裡鑽出來的野豬似的,阿兄會怪我招待不周的。”

讓你天天一幅看不起我哥的模樣,天天向外跑,這次正巧落到我

手上,活該!

一邊的尉繚冷哼一聲,“秦王政寡恩薄情,不似賢主,怎堪托付?隻歎我時運不濟,又落至你這秦王膝邊犬之手。”

他哪裡是時運不濟,他是自投羅網,琇瑩原本是全力趕路,是他聽見馬蹄聲,忙躥到路中央準備讓人載他一程。結果琇瑩見他勒了馬,笑著下馬,輕歎一聲走近他,“我瞧是先生,不料真是先生啊!”

等他看清那公子時,準備跑的時候,可惜為時已晚。那公子琇瑩己經牢牢勒著他的手了,甚至見他掙紮時,還笑得陰滲滲的威脅他,“先生,小心些,我一般這樣拽著旁人的手時,對方一般下場是分筋錯骨。”

他隻好作罷,乖乖被擒了,好在這公子還算有分寸,也沒有讓人綁著他,不然他必得啐他一口。

琇瑩最聽不得旁人說他兄長,聞言直接向他方向拉弩,“先生,低下頭。我打隻兔子。”

尉繚還未反應過來,那隻小箭便擦著他臉,破空而過,直接射到他身後一隻兔子的後腿,這邊那公子笑得得意洋洋,他坐在大石上,喚著身後的侍衛去拿兔子。

尉繚被他氣得大罵,“豎子爾敢!”

琇瑩放下了手中的弓弩,笑得露出了自己的小白牙,“我敢啊,不光是我敢,我阿兄也敢啊,不過是個兔子罷了。”

你皮毛再好看,也不過是隻兔子罷了。

阿兄惜才不殺你,可不代表你就能上頭,覺得我阿兄可欺了。

尉繚見到他黑沉的眼睛,想起了他當日見到的秦王,雖然姿態清貴,溫和有禮,可是怎麼也改不了那看透一切的深不可測的眼睛,靜水流深,他當時是真不想追隨這七國最有為的明主嗎?他要是不想就不會巴巴的跑來秦國了。可是看到那王時,他仿佛被看透了,他便想離開了。那位王啊,太可怕了。

他忽然閉上了嘴,坐在了地上,真是親兄弟,皆是虎狼。他已經知道自己跑不掉了,現在頗有一種自暴自棄的想法,但實在是心裡有氣,於是開口道,“你當真是你兄長親手養大的狗崽子。”

琇瑩也不生氣,倒是顯得很受用,“我就是我阿兄養大的,我為我兄膝邊犬。”

真的有人當狗也當的開心的很,這公子真的令他驚異。

“你可真是……”尉繚無力的道。

琇瑩輕笑,“秦人皆視兄長為君父,我為秦人,亦不例外。”

他接過碩遞過來的兔子,扯了一隻腿遞給尉繚,“你若與他相處多了,你便知我阿兄多好了,我阿兄是最好的王!”

他說起自己阿兄時,模樣堅定,他說這是這是他相信的事實。

尉繚忽的覺得這公子又清澈明朗起來,與那些普通的少年人沒什麼不一樣。是否是他有著太多偏見?

然後他就看見琇瑩見笑著讓碩給他把肉削下來,他一會吃。尉繚嗬嗬一聲,他這哪是對他們的偏見,他就是個無賴!

琇瑩見尉繚蹲在哪恨恨咬肉,哈哈大笑。他無視尉繚的怒視,輕笑“到秦試試吧,阿兄和秦,會讓

你滿意的。”

尉繚將兔腿啃完了,抹了抹嘴上的油,“逃了三次,王亦不殺,足見賢明了。”

他剛才說那些話也不過是口頭上的不肯服輸罷了,他早在第二次被王捉回來時,便對這位秦王心悅臣服了。他又不傻,這個時間能騎上高頭大馬,隻有貴族啊。他本就是想入秦了。

琇瑩哪知道他心裡的彎彎繞繞,他一邊吃著肉,一邊指著腿骨頭道,“你都吃了我阿兄土地上的兔子了,已經算食我阿兄的祿了,你就隻能忠我阿兄之事。”

尉繚原本是閉目凝神的狀態,聞言頓時變了面色,氣得拿草扔他,“一根兔腿,我就賣身了!你可真是嬴秦王室的公子!”不要點臉,和你哥一樣無賴!

琇瑩側頭避開了那堆草,起身給他送肉,“那先生再吃點肉。我與先生賠罪。”

尉繚搶過了他的肉,“這還差不多!”

所以你就值大半隻兔子啊,尉繚先生!

可惜現在從琇瑩口中奪食的尉繚先生感受不到,他一邊吃一邊還叨叨著肉不好吃。

琇瑩也不生氣,隻是啃著自己加了柘漿的帶一點甜味的乾糧。雖然加了點甜味但到底是乾糧,鐵定肯定不太好吃的。

但琇瑩真的不太在意吃喝,若是條件好,比如跟重口腹之欲的阿兄吃,他自然吃得好,頓頓吃肉。但現在吃乾糧,他也不是嬌生慣養的小公子,也不會說什麼難吃之類的。

真是一幅又聰明又不太聰明的樣子。

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相信這個坐在石頭上啃乾糧啃得高興的小少年是秦王政最喜歡的幼弟,秦國目前最有權勢的小公子。

對比其他六國的那些嬌兒,真是糙得不忍直視。

可就是看到這樣的公子,尉繚便放下了心,他這個最應該嬌的孩子能吃苦,那麼由小見大,秦亦可吃苦,亦願苦乾。

琇瑩不知道為什麼尉繚要看他吃乾糧,但心善的小公子還是給他掰了一塊。“先生想吃?”

尉繚接過放在了口中,細細的嚼了嚼,“寡淡無味但可飽腹。”

琇瑩見他吃完了,沒有浪費糧食,也很是高興,向他興致勃勃地介紹道,“這是大軍出征時一般吃的乾糧,先生可知我秦銳士在戰場上爬冰臥雪靠的就是這樣一份乾糧吊著命的,平時就是配著水吃,若有雪便是配雪吃。我現在手裡的這個還加了一點柘漿,已經很甜很好了。”

他又道,“我與阿兄年年都在秦軍出征時,擔心每一個人吃不飽,所以我們加緊收糧,年年屯糧。可是又擔心收的糧太多,留守國內的婦孺會餓死,好在我們現在有了耐寒的糧種,一切都會變好的!”

他揉了揉自己帶著淺疤的小臉,又啃了一口乾糧,才道,“哎呀,說多了,我這囉嗦的毛病又開始了。先生莫怪!”

尉繚擺手,席地而坐,“你說,我很愛聽。我修兵事,不是不食人間煙火,也是日日在泥堆裡打滾的。”

他笑得舒朗,與琇瑩說著話,“公子也上過戰場?”

琇瑩將自己的乾糧收回懷裡,聞言點頭。

他還沒說什麼,倒是尉繚想起了琇瑩在六國壞得很的名聲,什麼陰刻薄情,卑鄙無恥這樣之類的描述總是被用來形容這兩兄弟。

但他今日見這少年,隻會稱讚道道,“我竟忘了,公子少年英姿,箭術高妙,曾率輕騎入陣,攻無不克。”

琇瑩又點了點頭,表示他說的事是他做的,“我確實曾率輕騎弩兵一支。但破五國聯軍,是我阿兄率軍固守城池,與諸位將士一起的功勞,我不過微末。”

尉繚哈哈大笑,“王上親擂鼓,公子衝鋒,秦人不懼死,士氣已勝,五國必敗乎!”

琇瑩勾起唇角,倚在大石上,躺在陽光裡,“你說的對,我阿兄說不會敗,就不會敗!秦不會敗的。”

他的發絲上鍍了一層柔柔的金光,整個人站在那裡,便是天上的蒼鷹,縱情又自由。

少年意氣風流,一身正氣傲氣卻不嬌縱,這是被長輩金尊玉貴,捧至掌心,才能養出的赤心清明。他的長輩,隻有那一位秦王政啊!

他哪裡是王的膝邊犬,他是王親撫親養的幼子,由他見王,由他觀王。

吾願西向從秦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