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政傷(1 / 1)

第3章

"琇瑩,阿兄出去了。你莫要亂跑,乖乖呆在屋裡。"阿政撫了撫幼弟的頭,得到了幼弟點頭,然後才抱著書,從北門旁側的小狗洞裡鑽出去。

琇瑩俯下身子從狗洞中一直注視著阿兄,見阿兄身影漸漸消失,才收回視線。

他從地上爬起來,背過身子,蜷縮起雙腿,將腦袋擱在膝上,想哭。

眼眶已經紅了,他自出生以來,從來沒有與兄長分開過。

雖然阿兄說很快回來而且也沒有離開很久,但是琇瑩就已經很想他了。

嗚嗚嗚,兄長。

他忍住幼崽想哭的天性,發出哽咽聲音。然後撥腿往回跑。

"聽兄兄的話,不,出去。"他一邊小聲說道,一邊快速鑽進屋子順便將門關上。

然後他就看到了兄長案上給他留的粟米糊糊(就是小米粥),他終於忍不住,坐在門後哭了起來。

他哭得很小聲,就是眼淚不停地流,他用自己的手不斷的擦可怎麼也擦不乾。

"聽話",不然兄兄就不要你了。他哽咽著默念著,揉眼睛,然後慢慢地爬到桌案前,小口小口的喝糊糊。

"我很聽話。"都喝完了呢!他看著日頭高起的外面,垂下頭,嘟嘴輕輕道,"兄長,好想。"

他仰躺在床上,翻了個身,努力把又流出來的眼淚憋回去。

嗚嗚嗚,一會去找兄長好不好?

他眼淚止不住了,兄長不要我出去。

他從床上艱難的起身,蹲坐在門口,從門縫裡看太陽慢慢地落下。

嬴政快步穿過在田梗上或是休息或是閒聊的人群,仗著身量小,也沒有幾個人注意到他,向著一處小屋跑去。

他一路貓著身子從小路繞行,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隻要他一出現就會出現欺負他的同齡孩子。

終於,在日頭西斜的時候,他才到了那個小屋。

屋子的主人是個老婦,是個仁善的性格,據說是個鄉賢。而且家中有五個兒子,糧食頗多,家中還養著幾隻羊。

以前他出門時被那些趙國孩子欺負時,老婦曾幫過他解了幾次圍,甚至見他可憐還送了他一些糧食。

他心中對老婦親近的很,也知曉老婦有了一個比琇瑩稍大的孫兒。

她會願意用書簡去換羊奶和糧食的。他想,現在打仗時糧食不多,我可以多要一些羊奶。或者她可以允許我三天來取一小點奶也可以。

他站在屋前鬆了口氣,捶了捶自己的小短腿,才滿含期待的拍了門。

"婆婆。"他奶聲奶氣的對出來開門的老婦叫道。

可這次迎接他的老婦不在如以往一樣帶著慈祥的笑容,而是眼含熱淚,滿眼仇視的目光。

何等熟悉的眼神,那些趙國人看他的眼睛頓時浮現在他眼前。

嬴政的汗毛頓時豎起,後背出了一層白毛汗。

他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在秦趙戰爭不息的情況下,模樣是十

成十秦國人的他,對每個趙國人來說,都是一個活著的,尚弱小的與他們有血仇的秦國人。

他不該因為一袋老婦表示憐憫的糧食,而心生好感。對現在的趙國人產生依賴情緒,他自尋死路。

他頓時欲轉身跑走,卻被老婦一把抓住胳膊。

老婦布滿皺紋的臉如同裂開的一塊黃米糕,被亂世這張無情的手碾碎了,弄裂了。

現在這臉上隻剩下滿滿的傷痛和磨痕,那些似乎一生都無法窮儘的苦難讓她的生命的幸運破碎了。

阿政在她眼裡看到了痛恨,憤怒,哀淒和一些無法讓他理解的無奈,那是對無情戰爭的無可奈何。

那些情緒堆積的太多,她好像隻需要一個出口,那些憤怒不甘和哀婉淒涼就可以如潮水開閘,儘情宣泄。

自投羅網的阿政似乎就是這出口。

她枯枝般的手緊緊地鉗住他的胳膊,似乎用這種方式便可以傳遞她的情緒。

阿政不敢扺抗,鼓起勇氣仰頭用眼看她,"婆婆,可以給我一些羊奶嗎?"

老婦似乎很久沒有說過話了,她用一種嘶啞的似乎從聲帶中擠出來的音調說著:"你要羊奶?"

阿政頓時毛骨悚然,他擠出了一個笑容,"我可以用書簡與您換。"那老婦將他的手臂箍得生疼,可他仍忍耐著保持著微笑。

"嗬嗬。"老婦似乎終於忍受不了這痛苦的煎熬了,她大喊道,"你要活命?"

阿政直視她,他像一隻幼虎,似乎已經不太害怕了,他點頭學著大人的模樣作揖。

"我要活命。"他目中有光,如同利劍穿透老婦的心。

老婦忽然鬆開了手,她有些無力的低下頭"沒有,我沒有。離開吧,離開我的地方。秦人的小狗崽子隻配餓死。"

她轉身準備離開,阿政握緊了拳頭,沒有說話,也沒有反駁自己不是狗崽子,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也準備離開。

然後他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

為首的是一個年紀不大的遊俠,在趙國這種腰間配劍整日無所事事的人非常多(也就是古時的街溜子)。他身後跟著一群小遊俠和一些年齡稍大的孩子。

"找到那個秦國的狼崽子了。"一個小孩叫道,然後從地上順帶拿起一塊石頭朝阿政臉上砸的過去。

然後後面的一群小孩都跟扔石子,被圍住的阿政也用石頭去扔他們,拚著一股子狠勁兒,不肯服輸。

他被打得無處藏身,可一直服軟,他咬著牙,拚命的向那些人扔石子。

他正被打得鼻青臉腫,一個小孩從老婦屋裡衝了上來將他撲倒在地,那小孩阿政認出來了,他是老婦最小的孫子,比他大一些,可是一直很害羞,不愛說話。

可現在他紅著眼眶,也用一種無比仇視的眼神看著他。

他用被打得青腫的臉去看坐在他身上的孩子,他咳嗽著,咽下了一口血沫,質問道,"政做錯了什麼嗎?政不曾偷竊。"

那孩子卻殺紅了眼,對他的

話充耳不聞,隻是一直向他身上揮舞著拳頭,他一邊打著毫無還手之力的阿政,一邊哭著"秦人都該死,你們殺了我阿父和叔父,還有我其他的幾位兄長。你們該死!"

那邊的老婦也隨之出了門,聽到這話,倚在門口不斷地抹著眼淚。

她的五個兒子,長平之戰死了三個,邯鄲之圍時剩下的兩個和她的長孫一起被戰爭吞沒了,隻留下她與幼孫相依為命。

而她此時的情緒並不能影響政,因為阿政己疼得不行,他一口咬住那孩子的脖頸,用力將他掀翻,那孩子被掀翻在地,哭得更大聲了。

阿政不理他,他的臉上滿是血跡,身上也幾乎都是傷痕,有些尖利的石子甚至陷進了他的皮膚裡。

他站起身來,顫顫巍巍的,雖然是個幼崽模樣,可無端透著一股狠勁。

他咬著牙,他知道他今天走不了了,他有可能會死在這裡。

他必須要讓那些人不再傷害他。

於是他揚起頭,直視老婦,然後用沙啞的嗓音說道,"趙人真是軟弱,我若是想複仇,直接就去戰場上跟那些傷害我親人的人互砍,生死不論。而不是在這裡向我呲牙,你們說秦人殘暴,可他們也沒有殺你趙國孺子。"

他又環視周圍之人,聲音雖低,可卻如重劍劃開了這些人陰暗的內心。"你們殺我,也改不了你們是懦夫的事實!"

終於有一個孩子受不了他的眼神了,他垂下了頭,連帶著不少人都彆開了目光。

"懦夫!"他跌坐在地上,大口的喘著氣,惡狠狠的盯著所有人說道。

剛才做的事情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他渾身上下已經沒有任何力氣了。

我要死了嗎?那琇瑩怎麼辦?

然後他聽到了一聲哭叫,"兄兄!"

琇瑩?他用青腫得隻剩眯縫的眼睛,看見了他的幼弟朝著他奔來,甚至中間還跌了幾跤。他的手上和膝蓋上全是被跌倒時石子刮傷的血絲,手掌還隱隱的滲出血來。

他走一步都疼得不行,隻好爬到兄長身邊,他呲著牙看著周國的人,然後張開雙手擋住所有人看他兄長的視線。

他知道兄長不喜歡彆人看他狼狽的樣子。

他一邊用自己幼嫩的雙手學著兄長的模樣給兄長的頭發除去石子,一邊哭。

琇瑩哭得很小聲,"兄兄,痛痛。"

哭得有點醜,阿政想,可卻整個人如同浸在溫水時,心也化成了一攤水。

被那一雙鳳眸盯著,阿政突然覺得好像他一開始的決定很值得,犯蠢就犯蠢吧。

"琇瑩不聽我話。"他含糊道,然後勾起嘴角。"可我怎麼很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