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軍臨走前去了一趟何了了那裡,給何了了說了下自己要回東川的事,並表示了感謝。
何了了忙得不亦樂乎,聽到這個消息,有點吃驚,但又覺得這樣挺好,說回東川好好休養下也挺好,等忙完了商場的事,就去東川看李軍,最近幾天,李璐那邊可能要來一趟蓉都,再一次具體協商一下商場布局的事。
李軍說好,到時候來東川了,一定請何了了喝酒。
從何了了那裡出來後,李軍去了一趟銀行,給黎斌說要將陳虹留下的錢,給一部分給陳老爺子。畢竟是李軍和陳虹之間的事,黎斌也不好多給意見,黎斌隻好跟著他去了。
銀行櫃員聽說要取這麼大額現金,不能現取,經過層層報備後,喊李軍次日再來。
李軍和黎斌隻好又耽擱了一天,次日兩人再去銀行,一番操作之後,取出來六十萬,用一個黑色布袋裝起來提走。黎斌不理解,李軍說:“我今後可能也不會回蓉都,如果把這麼大一筆錢留在存折裡,陳老爺子也沒法取,帶現金過去,他怎麼操作再說吧。”
一切辦妥之後,他又去商場買了一堆禮品,和黎斌一起,去了陳老爺子那裡。
陳老爺子正好去附近的老年大學學唱川劇回來,在小區門口遇到李軍,很是高興,老遠便喊李軍。李軍聽到後,便迎了上去,介紹說:“這是黎斌,從東川過來的,之前幫我跟陳虹一起做面館的。老爺子您見過的。”
幾天沒見到陳老爺子,他似乎憔悴不少,看上去眼袋黑又重,嘴唇也沒啥血色,他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但說是白色吧,又似虎粘過一層灰,顯得有些臟兮兮的。大概是幾天沒洗過了。
陳老爺子連忙跟黎斌握了一下手,說:“黎斌是吧,有印象的。看起來胖了不少嘛。”
黎斌連忙笑著說:“是的,老爺子記性好。”
三人寒暄一會,邊上樓進屋。
李軍把一堆禮品放下後,陳老爺子微笑著說:“你們來就來,怎麼帶這麼多東西。”
李軍說:“陳叔,我準備回東川了。跟黎斌一起回去,黎斌這次是專門過來接我的。也不瞞你說,我這個病,你也知道的,胃癌,什麼時候死也說不定。陳虹走之前,專門去東川給黎斌說了,所以他也就過來接我回去。這次來就是跟你道個彆,下次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
陳老爺子一聽這話,原本布滿笑容的臉,頓時陰了下來,並且開始激動起來,盯著李軍的臉,說:“小李,你不能這麼想。你還年輕,沒多大個事的。”
李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因為太瘦,笑起來臉上的肉都沒啥變化。他接著說:“沒事的,陳叔,你也彆勸我了。我有心理準備的,現在已經想通了,無懼生死了。唯獨···唯獨就是舍不得你們。”
陳老爺子拍著李軍的肩膀說:“不要想太多啦。越是想得多,越是有心理負擔。能吃則吃,能喝就喝,過好每一天。”
李軍“嗯”了一聲後,從身後提出來那個裝錢的黑色布袋,一把遞給陳老爺子,說:“陳叔,這布袋裡,有六十萬現金。你拿著吧,我拿著也沒啥用。”
陳老爺子聽說這是現金,還有這麼多錢,頓時不接,推辭著說:“小李,你這是乾什麼呢?”
李軍不慌不忙地說:“陳叔,你拿著吧,聽我給你說怎麼回事。”
陳老爺子還是堅決不收,把布袋一把塞回來,說:“你說事我聽著。但是這個我肯定不能要的。”
李軍說:“陳叔,我之前跟陳虹一起做面館做餐飲,從一開始就說好了,我隻是幫她,我無意賺這個錢,也根本沒想過拿分紅啥的。但是,陳虹非要跟我對分,她那個性格你知道的,我也不好跟她拒絕。她走之前,把餐飲企業轉讓了,非要給我八十萬,我推辭不過,隻好先拿著了。這段時間,我住院休養啥的,花了一部分錢。剩餘七十多萬,我把其中六十萬取出來,拿過來給你吧。我這病,估計也熬不過多久了,就算後面治療,也用不了多少錢。病也治不好,與其浪費在醫院裡,還不如把錢留下來。你如果用就用,不用的話,就替我保管著,陳虹她肯定不會要這個錢,隻好等今後劉蓮茹回國了,你們轉交給蓮茹也行,就當是我這個當乾爹的,給她的一點心意吧,如果她今後找工作需要錢,也可以用這個。當然,今後她長大了,有對象了,結婚出嫁,我這個乾爹估計也看不到那一天了,這錢也可以當她結婚時,乾爹給她的。所以,陳叔,你一定要把這錢拿著。”
黎斌聽到李軍這一席話,心如刀割,他沒想到李軍在這邊已經有這麼深厚的情感。面前這個男人,真的變了,真的不像是以前那個發小。此刻的李軍,更像是一個渾身散發著悲劇氣質的男人。他似乎是在跟身邊任何一個親近的人,告彆,然後永遠不會再見。他每說的一句話,都像一顆釘子,深深地再往彆人心口上釘。他說出來雲淡風輕,走心走肺,但聽他說話的人,像在被煎熬。
黎斌有些難受,摸了摸額頭,起身走向窗邊,看向外面,深深歎了一口氣。
陳老爺子頓時忍不住,馬上哭了出來,抽搐著說:“小李···你說這錢,我怎麼能拿?我拿了的話,是要遭雷劈的呀。”
李軍捏著陳老爺子的手,微笑著說:“沒這麼嚴重的,陳叔。我原本想存進存折,把存折給你,但想著我今後回東川了,還能不能再回蓉都,也說不準。萬一哪天,我突然死了,錢放在存折裡你們取錢需要本人到場,那就太麻煩了。所以,隻要一下子取出來這麼多。”
陳老爺子不停抽搐著,也不停抹著眼淚,說:“小李···這錢,我萬萬拿不得。就算不遭雷劈,今後陳虹知道了,我沒臉見她。”
李軍搖搖頭,說:“陳叔,沒事的。這錢你一定得拿著。回頭你去銀行,存到存折裡就是。彆放家裡,家裡不安全。”
陳老爺子一把抱住李軍,哭得稀裡嘩啦,說:“小李,陳虹真的沒有白愛你一場。蓮茹有你這個乾爹,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是···可是老天爺怎麼這麼不公平呀!”
李軍此時此刻,也有些被感染,隻覺得眼淚直往出湧,順著臉頰往下流。他伸手擦了眼淚,怕被黎斌和老爺子看到,也怕陳老爺子過於激動,一會出啥事也不好辦,於是說:“陳叔,沒事的。我這不好好的嘛。一會咱們出去吃飯吧,吃完飯去銀行把錢存了。”
陳老爺子這次鬆開他,仍在不停抽搐,說:“小李,我怎麼能收這個錢啊!哎!我這是要折壽啊!”
李軍也不再說什麼,轉身見黎斌站在窗邊看樓下,便湊過去,說:“這地方視野還不錯,地段也不錯。陳虹還是蠻有眼光的,選在這裡買了房。”
黎斌“嗯”了聲。
陳老爺子坐在沙發上,抽搐著哽咽了半天,眼睛都哭紅了。身邊放著黑色布袋,裡面一紮一紮的現金,將黑色布袋撐得鼓鼓的。陳老爺子看著黑色布袋,也不再推辭,陷入了沉思。
過了一會,陳老爺子說:“陳虹走這麼久了,也沒來個消息,也不知道現在安頓得怎麼樣了。早知道這樣,當初我就不該同意她出國,瞎折騰一番。”
李軍聽到這話,也不安慰陳老爺子。他理解陳虹的所作所為,知道這樣其實並非壞事,雖然於情理上有些難以讓人接受,畢竟陳老爺子還在蓉都,孤身一人。但仔細想想,倒也覺得能理解。
人這一輩子,從一出生開始,就是一個和父母逐漸遠離的過程。早離開、晚離開,早晚都得離開。
中午,三人在樓下一家板栗雞湯鍋店吃板栗雞。板栗雞,其實是將板栗和土雞一起燉,裡面再加一些可食用的中藥材燉,這樣的的湯鍋,吃起來養胃補身,健脾益腎,很受蓉都人喜歡。所以,這家店生意很好,三人到店裡還等了半個小時,才有空位置。好在好飯不怕晚,板栗雞端上來之後,大家都覺得不錯,李軍破天荒的還就著湯水,吃了一小碗米飯。僅僅一小碗而已,多了他不敢吃,怕消化不了,畢竟自己是胃有問題的人。
席間,陳老爺子悶悶不樂,心事沉沉。李軍不想因為自己回蓉都,搞得老爺子心情沮喪,便有意無意地說笑。
可越是這樣,便越顯得有些刻意,老爺子便越是不開心,終於在後面,老爺子還是忍不住,說:“小李,你這次回去,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小黎也不是外人,當著小黎的面,我說說心裡話,等你回東川了,我想說也沒啥機會。說實在的,你在蓉都這麼多年,你跟我家陳虹雖然沒能在一起,但這麼多年,我一直把你當自己的孩子一樣,其實有時候我想到你,我其實很難受的。人與人之間,講究的是緣分,你跟陳虹一起上大學,後來又在一起創業開餐飲公司,現在又要回東川,我想吧,可能也是我們大家之間的緣分要散了。但是不管如何說,小李,我會記得你。你也要記得我們。”
李軍給老爺子舀了一碗湯,連聲說一定一定的。
下午三人還是去了銀行,將六十萬元以陳老爺子的名字,存進銀行。當銀行櫃員將存折遞給陳老爺子的時候,他手直接打哆嗦,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軍風輕雲淡地笑著說:“陳叔,我把我東川家的地址給你,到時候陳虹有消息了,或者你有機會去東川的話,你來找我。”
陳老爺子“嗯”了聲。
擔心再呆久了,陳老爺子更是激動,黎斌借口說趕火車擔心時間來不及,建議就此告彆。李軍還是喊了一個出租車,將陳老爺子送回到小區門口,這才將就出租車直奔房子那裡,拿上最基本的東西後,直奔火車站。他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基本上留給何了了了,包括房子善後處理,都給何了了已經交代清楚了。回頭何了了去處理一下就是。
一切完畢之後,黎斌幫李軍背著一個掛包,李軍背著一個雙肩包。二人在蓉都火車站的廣場上,看著樓頂的“蓉都火車站”幾個大字發呆。
李軍說:“黎斌,你知道麼?我想到當年我來蓉都上大學時的情形。那天的陽光和現在一樣,炙熱無比。”
黎斌說:“一晃好多年了。”
李軍說:“是的,恍如隔世。但怎麼總覺得是昨天。”
黎斌說:“說明你心態還沒老。”
李軍說:“心態不老有啥用呢?我都是數著日子在活了。”
黎斌側身看了看他,隻見他說話時,似笑非笑。黎斌說:“走吧,再不趕緊的,一會票都沒了。”
好在售票廳人不多,很快買了票,車站廣播通知開始檢票進站上車。李軍一言不發,跟著黎斌上車。他上車前,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檢票口,遲疑了幾秒,便依依不舍地進了車廂。
黎斌說:“你看啥呢?”
李軍說:“沒看啥。”說完便把背包遞給黎斌,放在火車貨架上。包剛遞過去後,坐下來,一眼便看到車窗外的站台上,陳老爺子手裡拿著一張紙,匆匆忙忙的樣子。
陳老爺子這是追到車站了,肯定是在找李軍跟黎斌,送他們最後一程。
“他肯定是有什麼事情!”李軍趕緊往車門處走,隻是車門已經關閉,無法再打開。
二人又折回來,分開在車窗邊上拍打著玻璃,試圖引起陳老爺子的注意。很遺憾的是,陳老爺子還在匆忙往前面車廂位置走去,根本沒看到二人。
很快,列車便啟動了,緩緩離開站台。李軍無奈之下,隻得放棄了拍打車窗,隻剩黎斌繼續順著陳老爺子的方向,拍打車窗。
列車遠行速度越來越快,站台上的人,紛紛後退。
很快,黎斌和李軍也和站台上的陳老爺子擦肩而過,車子飛快駛過,將陳老爺子遠遠地留在站台上。陳老爺子終歸是沒有看到二人。
列車像一頭發狂的野獸,朝著東川飛快地駛來。車子身後,是漸行漸遠的蓉都,以及李軍這些年的喜怒哀樂。
李軍坐在座位上,對著面前的黎斌說:“輾轉這麼多年,又回到了原點。我忽然有點葉落歸根的感覺。”
黎斌說:“瞎說。這是新的生活的開始。”
許久,李軍才輕聲笑了笑,側著身子望向列車窗外,窗外是一望無垠的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