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商會開始後,向晚沒再回內場。接下來的事輪不到她上場,便也樂得躲清閒。
京台今年的廣告投送量不大,臨近年尾,明年的項目全靠這一波招商引資。
地方台之間競爭激烈,同類型的項目拿出來觀眾總會比較。沒話題沒熱度的吸引不了人,收視率自然差。
想要收視好,就得請流量。多的是地方要花錢的。
向晚躲接待處後面刷手機,就等散場後開溜。
整場活動下來整整四個多小時,裡面人怎麼熬的不知道,她卻是困倦的很。
直到會場門打開,人陸續三兩出來,向晚關了手機站起來。
回內場時,恰巧碰見台長和陳景堯在說話,兩人就站在廳門口。
男人眼斂低垂,姿態閒散的單手插兜。人沒抬頭,身量瞧著還是要比身邊一行人高出許多。
他沒搭腔,大部分時候在聽,偶爾抬手看眼腕表。許是因為沒表態,眾人拿捏不準他心思。
再說倒顯得有些功利性太重了。
台長適時轉移話題,邀請道:“晚上隨意擺了幾桌,您看是否賞臉來喝兩杯?”
向晚經過時聽到一句。
她低眉順眼的,單手按著衣襟,微微福身。
陳景堯眼梢微揚,目光隻若有似無的從她身上帶過,便很快收回來。
他時間緊,不重要的應酬通常都是能推則推。前兒有個項目剛竣工,正是要投放廣告的時候,趕著京台邀,他也來給人做個臉。
畢竟上回那事怎麼也算欠一人情。
剛徐台說的話他興致缺缺,隻撿了幾句聽。
眾人都知道,邀他晚宴也無非是客氣一聲,哪指望他真能去。眼下隻等時候差不多將人恭敬送上車。
誰知陳景堯卻是眼皮輕掀,笑了笑,“哪裡的話,卻之不恭了。”
*
向晚進更衣室正打算把身上這套衣服換下來,就收到了主編電話。
“向晚,你還沒走吧?”
向晚換衣服的動作一頓,“沒,正打算走。”
“那太好了。”主編說,“剛招商總給我打電話,說是有家私企的老板有意向冠名我們欄目,你在現場知道這事兒嗎?”
向晚沒說話,臉色卻是逐漸沉下去。
對於台裡的某些作風,她不是沒有耳聞。
譬如茶水間來去那點流言,背地裡說她什麼難聽的都有。誠然不止是她,每一個人在彆人眼裡身上都貼著一副標簽。
新聞中心的一姐是如何坐穩現在的位置,靠的還不是招商的功勞。動輒有人願意為了她投個大幾百萬的廣告,哪有不供著的道理。
可誰會說她?
職場上彎彎繞繞的這點陰私,向晚原以為還輪不上她。
哪知道竟這麼快就來了。
“不太清楚。”她回道。
“那這樣,今天的晚宴,就辛苦你陪同參加。”
向晚打斷他,“我晚上還有事,要不您請彆人過來吧。”
主編的語氣不如方才熱絡,“向晚啊,你應該也知道,實習生提乾是在你和新聞二組的小方之間選吧?”
“你說你沒點實績怎麼轉正?當然我這邊也是最屬意你,但我該拿什麼提報呢?”
向晚知道,這些話都是忽悠人的。
在台裡,手握資源有門路才是王道。誰會在意你那點業務能力。
她輕舒口氣,壓下這點心思,最終還是沒說拒絕的話。
人不都是為這點五鬥米折腰麼。
向晚換回自己的衣服,給林峻豪發微信。
告訴她自己晚上有應酬,請他八點半過來接,這樣穩妥些。
台裡定的地方就在不遠的一家老牌私房菜館。
招商會不過是拋磚引玉,晚上的飯局才是真正的重頭戲。眾人好似都已經習慣了在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底下談生意。
向晚步行十來分鐘,到包廂時裡面已經坐了不少人。
一共不過三桌,她被安排在最後一桌。
就在那位私企老板身邊。
其目的不言而喻。
她拘謹坐著,沒說話,儘量降低存在感。
晚宴定的是六點開席,一直拖到六點四十還沒有開始的意思。
向晚四下環望,見人已經差不多坐齊,就是不知還在等誰。
直到七點過,包廂門被推開,那人才姍姍來遲。
陳景堯穿件黑色襯衫,外套懶散的隨意搭在手臂。走進來時笑了笑,說道:“抱歉,臨時有事來晚了。”
“不晚不晚,正事要緊。”徐台親自攔門將人迎進來,畢恭畢敬帶著他往主桌去。
一屋子人也都附和起來。
向晚偷偷瞥過去。
隻見那人姿態閒散,指尖夾著煙,順手將外套遞給侍應生,全然沒有因為他一人耽誤時間的歉意。
仿佛那句話不過是走個過場,講不講都無人在乎。
陳景堯坐下,撣了撣煙頭。眼皮一撩,就看到坐在左邊桌子上的向晚。
她低垂著頭在看手機,瞧著應該是在發消息。
陳景堯想起那天在四合院,她躲在林峻豪身後替他看牌的神情。不似看他時的處處防備,反而透著股不言而喻的嬌嗔。
現在也是,她唇角輕勾,指尖交錯按著屏幕。
陳景堯慢慢收回目光。
席間有人上前敬酒,他擺擺手,一律回了。
自然沒人敢再勸。
酒過三巡,氣氛逐漸熱絡。
眾人那點小心思慢慢展露,該討的討,該推的推。熱鬨得很。
向晚低頭吃菜,頻頻看時間。滿屋子充斥著濃烈的煙酒味,她還是忍不住咳兩聲。
那位說要冠名節目的企業家就坐她身邊,觀察她許久。
暗示讓向晚來作陪的也是他。
人年紀不大,三十出頭,接的是家族生意。父輩起積攢了些家業,到他這兒卻是揮霍無度。實績沒有,花名遠揚。
“你叫向晚?”他問。
向晚一愣。等了一晚上還是來了。
她稍微側身,點頭道,“對,高總好。”
這位高總目光上下打量她,笑道,“之前好像沒見過你。”
長這麼漂亮,若之前見過哪裡會記不住。
向晚剛要回答,就感覺胳膊被人碰了碰。碰她的是坐她右手邊的招商部同事,眼下正使勁朝她使眼色。
向晚再不願意也隻能無奈替人倒酒,“我是今年台裡新招的實習生,所以高總沒見過我。”
高總恍然。
他低頭看向晚蔥白的指尖,持著酒杯,做起事兒來斯文端莊,到底是文化人。
他對她很感興趣。
“怎麼光想著灌我呢?”高總拆穿她,笑的是一臉意味深長。
招商部同事看不下去,抬起酒杯要替向晚擋,“高總來,我陪您喝。小姑娘剛畢業,哪會喝酒呢。”
這位高總卻不買賬,話是對向晚說的。
“喝酒哪還能替?”
向晚見躲不過去,隻好敬他一杯。
她喝得急,辛辣的白酒下肚,連著嗓子眼都火辣辣的,直衝胃去。她猛地嗆咳兩聲。
見她爽快,對方高興,又拿起酒壺替她倒。隻是一手倒酒,另一隻手卻緩緩搭上她的背。
向晚渾身一僵。
她猛地站起身,避開他,酒壺酒杯叮鈴哐啷灑了一桌。
鬨的動靜大。
對方直覺下不來台,頓時板起臉。
同事們接連開始賠笑。唯獨隻有向晚,她滿臉通紅,眼底一陣發熱。
縱使心裡頭對職場規則再清楚,這樣的場面也還是頭一次見。
冠名商怒不可遏,場面一時有些難堪。
有同事來拉向晚,緩和氣氛喊她給人道歉。她站著不動,也沒出聲。
氣氛僵持不下。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有人喊了聲:“向晚。”
向晚僵硬著回頭,對上陳景堯那張清雋的臉。
他的聲音虛浮不真切,以至於向晚看過去時,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
包廂內頓時鴉雀無聲,誰也不敢再說話。
各個眼觀鼻鼻觀心,試圖搞清楚這位高高在上的太子爺,和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小記者究竟是什麼關係。
陳景堯嘴上叼著煙,手裡打火機一開一合,啪嗒兩聲。他襯衫袖口半撩,露出結實的小臂。
他朝她挑了挑眉,看不出情緒,眸底如冬日裡的雪峰。“吃好了嗎?”
所有目光都聚集到向晚身上。她喉嚨口像被堵住,泛白的指尖攥著衣襟下擺。
覺得頭頂的水晶燈都在晃。
私心又不想讓自己和他掛鉤,可她還是在他的注視下,很輕的回了句:“吃好了。”
陳景堯起身,接過外套,邊走邊說,“那就走。”
*
跟著陳景堯走出酒店時,向晚還有些渾渾噩噩。
她身上披著的,是他剛給她的西裝外套。垂直的面料,上頭滿是屬於他的,凜冽的香氛味。
向晚站他身後,緩緩將外套扯下來,遞給他,“外頭冷,陳先生穿上吧。”
京市的天說變就變,儼然已有入冬的苗頭。
陳景堯穿的單薄。他好像不怕冷,身上就一件襯衫,如孤傲的寒鬆。
他沒接,隻斂眸,好整以暇地盯著她前襟看。
剛才混亂躲閃間,酒盅裡的半壺酒都儘數散在了她身上。眼下胸前積著大片水漬,挺引人遐想的。
陳景堯抬手,重新將外套攏在她身上,甚至還借力緊了緊。
“穿著吧,總歸不太好看。”
說完他收回視線。
他的靠近隻在一瞬,人便轉過身。
向晚低頭,片刻後重新將西裝外套一點點攏緊。
剛一杯白酒下肚,這會兒風一吹,向晚腦子清醒了些。
陳景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她帶走的。
當時滿屋人面面相覷,都在窺探和猜測,向晚同他是什麼關係。
徐台嚇的不敢出聲。
大抵是想不明白底下一個小員工,怎麼就跟他這號人物攀上親。
另一個誠惶誠恐的人便是那位高總了。
他雖本事不大,但也知道自己得罪了人。京市坐落皇城根下,各方世家望族盤根錯節,這裡頭水深,摸不清形勢的人注定要吃虧。
他這回有預感,自己是要吃大虧了。
沒想到還是載在這麼個女人身上。
等追出去想跟人道歉時,看到的就是陳景堯給向晚披衣服的一幕。
高總微愣。
這時候才恍然,再補救亦是於事無補。
兩人隔了些距離,一高一低兩道身影,不知在說什麼。瞧著並不熱絡,卻無形叫人生出不敢打擾的念頭。
那件黑色西裝,也在變相給向晚定性。
陳景堯方才什麼也沒說。
可明眼人哪有不明白的。這就是要護著的意思。
這位高總瞬間失魂落魄,再沒勇氣上前。
館子外。
兩人之間的氛圍卻不似旁人看到的那般。
陳景堯的車就停在不遠,他低頭看向晚,“上車吧。”
向晚搖頭,“不用了,有人來接我。”
“剛才謝謝陳先生。”
陳景堯輕輕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司機把車子開過來,他徑自上車,關門時眸色晦暗地覷她一眼。
向晚那電話從剛出包廂門就開始打,打了四五個都沒通過。
林峻豪就跟失蹤了一樣。
陳景堯了然,降下車窗問她,“你確定會有人來接你?”
他目光灼灼,眼底並無嘲弄。
但他這不像是在提問。提問也隻是為了讓她認清答案。
向晚心口堵的慌,這會兒酒勁上來,又覺得暈。
她歎口氣,最終還是識時務地拉開了他的車門。
*
車子開出一段,向晚胃裡火燒一樣。
她本就不會喝酒,這會兒覺得悶,有點兒喘不過氣,便伸手降下點車窗。
誰知剛吹到風,就聽到身旁男人吩咐司機:“關窗。”
向晚心裡頭惱,開口駁他,“我熱。”
許是酒精作祟,她語氣難得不恭敬。夾槍帶棒,埋怨他的強勢。
陳景堯語氣平平,“喝了酒不能吹風,待會兒隻會更暈。”
說完他捏了捏眉心,輕嗤聲:“連這都不知道還敢跟人喝酒?”
向晚不再看他,轉頭看向窗外。
“陳先生自然不懂我們這種社畜,老板讓你往東你不敢往西。”
陳景堯看她幾秒,慢悠悠問:“你跟林峻豪說話也這麼衝麼?”
提起林峻豪,向晚下意識又看了眼手機。
她沒轉頭,透過反光的玻璃鏡面看到陳景堯的目光沒有避諱地落在自己身上。
她又沒來由的慌神。
借著酒意才緩緩看他,大膽試探道,“他是我男朋友,陳先生現在是以什麼身份問我?”
陳景堯遊刃有餘,不答反問:“你覺得我希望是什麼身份?”
這話拗口,向晚招架不住,匆匆彆過頭,不再說話。
車廂裡安靜下來。除了陳景堯慣用的香,還有她身上很淺淡的酒氣,兩相結合起來竟生出些旖旎來。
兩人沉默,直到車穩穩停下。
向晚看了眼便問,“這是哪兒?”
“餐廳。”陳景堯率先下車,“下車吧,肚子裡起碼墊點兒東西再回去。”
向晚本想說不用了,想了想還是跟著他下車。
“那今晚我請客。”
陳景堯駐足朝她看過來。
向晚解釋:“畢竟陳先生今晚幫了我,就當我還你個人情。”
他笑笑,“那你這個人情還的還挺隨意。”
說完轉身進了園子。
她從來不知道寸土寸金的地界還能保留這麼一處地方。瞧著年份長,青磚紅瓦古色古香,有格調裝潢,雕花的木門和窗台都頗有點兒蘇式古典園林的意境。
許是他常來,一進門就被迎到屋裡。店家沒拿菜單,招呼兩聲就回了內廚。
向晚坐在窗邊,這會兒的風不是特彆大。她這個位置在二樓,遠眺便能瞥見一輪月光。
今晚發生太多事。猝不及防的。
從剛糜爛不堪的飯局,到如今稀裡糊塗的和陳景堯坐在一張餐桌上,實在戲劇化。
“沒話說?”陳景堯看她。
向晚手托腮看月亮,直言道,“我們本來也不是很熟。”
“那你還敢請我吃飯?不怕我對你做什麼?”
向晚覺得他實在奇怪。
分明是他先斬後奏,將她帶到這兒,現在倒反問起她來了。
細品,又覺得他話裡有話,同樣試探。
向晚想了想說,“我有什麼值得你騙的。”
陳景堯悻悻地點上一根煙,剛抽一口手便頓了頓,又掐滅。升起的嫋嫋白煙下對上的是向晚那雙攻擊性過強的濃豔眉眼。
他輕籲口煙,漫不經心沉聲道:“那倒未必沒有。”
這一刻向晚才有些後怕。
好在店家適時敲門,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上的是砂鍋粥和幾碟港式點心。砂鍋冒著滾滾白煙,阻絕住陳景堯那雙深邃幽暗的黑眸。
粥的味道很好,食材新鮮,口味清淡。很適合酒後食,喝下去衝淡了胃裡的辛辣,暖洋洋的。
向晚連喝兩碗才放下勺子。
為免尷尬她再一次看向窗外。月色正濃,眸光流轉,她看到一樓胡同口一對男女相擁在一起。
女生踮腳親吻對方,男生沒躲。
若說向晚前一秒還在感受戀愛的酸臭味,那麼當下一秒她看清男生的臉,隻覺得自己就像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