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首爾仍帶著一些寒意, 而當這座城市下起雨時，這股寒意就似乎更加明顯了。
李琮賢收起傘，抖了抖傘面上的水。他往前走了兩步, 忽然一雙黑色雨靴出現在視線當中, 把他嚇了一跳。
“啊, 對不起, 我沒注意到這裡有人在。”年輕導演抬起頭，不由得怔了幾秒鐘。
靠在門廊邊的年輕女人輕吐出淡淡的煙霧，繚繞著隱入濕潤的空氣當中。她穿著一條黑色高領毛衣裙, 領口半遮住白皙小巧的下巴，以至於他的目光下意識放在了她臉上顏色最飽和的嘴唇上。
“看夠了嗎？”略帶冷淡的女聲響起，將李琮賢喚回現實。他回過神來的第一個念頭卻是：剛才那一幕會是個完美的人物引入鏡頭，任何人看到這個鏡頭都會不由自主探究這個女人背後的故事。
“抱歉。”男人意識到自己目光的失禮，語帶歉意。
李琮賢是三年前剛剛嶄露頭角的新銳導演，他憑借一部一鏡到底的懸疑短片斬獲許多獎項，成為了忠武路年輕一代備受關注的新人。他並不滿足於自己目前的成就，所以選擇進入KAFA繼續進修。
他28歲的年紀放在電影藝術學院裡已經算是年輕的了, 於是當見到年紀更輕的薑如初時，李琮賢一點都沒有往學院學生那裡去想。
十幾位中年導演先是看著一個長得像是電視劇男演員一樣的青年走進了教室，不久後又迎來一位漂亮得幾乎不真實的冷豔美人。
他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 難道這裡不是KAFA校園, 而是中央大學的表演係嗎？
李琮賢驚訝地用眼神追隨著年輕女人的腳步，原來她也是一位導演？
教室裡的其他人很快就知道薑如初不僅是個導演, 還是個天才導演。
他們領先於她的那十來年經驗並不能帶來多少優越感, 反而讓年長的導演們感到汗顏。
在第一次作品□□課上，教授播放了每一位學生在入學時遞交的短片作品。薑如初拍攝的《禁閉》引起了不少討論的聲音。
“原來鏡子還可以這樣用……”
“這裡的俯視鏡頭有什麼特彆用意嗎？”
李琮賢看向短片的作者，薑如初靠在椅子上, 將簽字筆夾在兩指之間，讓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女人手中夾著香煙的模樣。
“薑如初xi！”年輕導演下課後小跑著追上了薑如初的腳步，“教授說下次短片讓我們自由組隊合作，你還沒找到搭檔吧？”
薑如初停下腳步看向他，李琮賢今天穿了一件有些寬大的白襯衫，讓他看起來乾淨而單薄。28歲的男人眼神中有種這個年紀難得的清透感，他見薑如初看過來，對她露出一個友好的笑容。
“我不和彆人合作。”薑如初說道。
她討厭其他人染指自己的作品，尤其是另一位導演。一個人不能有兩個大腦，薑如初也不會讓自己的拍攝片場有另一個發號施令的聲音。
她說完就略過他走向樓梯，李琮賢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再追上去。
*
KAFA對學生第一年的要求是完成兩部短片，並且在學年末交上一份長篇電影的腳本。
學院本身就設有攝影專業，導演生想要湊出一個團隊並不困難，在薑如初籌備第一部短片時隔壁專業的攝影師們都爭著搶著與她合作，然而合作過一次之後，他們都對這段經曆諱莫如深。
薑如初導演出的短片絕對會是他們作品集中最重要的一項作品，隻不過不是誰都能承受得住她帶來的精神壓力。
這位殘酷的完美主義者曾經要他們把一個三十幀的場景重拍了將近四十遍，飾演女主角的演員到最後已經不會笑了。
盧英媛想到當時的場景還有點發怵，但當她做到完美後，薑如初的一句“做得不錯”又讓她忍不住心裡發燙。
她曾經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心理問題，不然怎麼會上趕著和薑如初合作了第二次。
是的，薑如初第一部短片《禁閉》的女主角就是盧英媛，她早就領略過對方的極強控製欲，可薑如初發來一條短信，她就穿上自己新買的裙子打車去了她家。
大概人類的本質就是這樣吧。
“你要找什麼樣的男主角，也許我可以幫忙。”聽說薑如初要開始準備她的下一支短片，盧英媛表示她認識一些不錯的男演員。
“手好看的。”
“手好看的？”盧英媛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於是又重複了一遍。
在得到薑如初肯定的回答之後，她回想了自己合作過的男演員，發現其中還真有一位符合薑如初的要求。
“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出演。”他們當初合作的時候還都是娛樂圈裡的小透明，可現在那一位已經出演過千萬觀看人次的電影了。盧英媛想了想，還是決定先問問看。
薑如初掛斷電話，將杜賓犬叫到腿邊。她摸了摸它的頭，還沒成年的護衛犬已經長大了許多，油光水滑的黑色短毛顯得它精神奕奕，Nala乖巧地在她腳邊坐下，立起的尖耳抖動，像是被她摸得有些癢。
天性精力旺盛的大型犬被薑如初訓練得極為聽話，並且隻聽她一個人的話。
在她給出口令之前，它就按捺住興奮坐在原地，等待主人為它係上項圈。
“走了Nala，帶你去散步。”
……
薑如初在KAFA的第二支短片已經寫好了腳本，在找到男主角之前她就畫好了分鏡，並且考察了適合的拍攝地點。
男主角雖說是男主角，但其實他露臉的戲份很少，大部分時間都是手在出鏡，這也是為什麼薑如初對盧英媛說自己需要一位手好看的男演員。
在聽到盧英媛說有個忙需要他來幫的時候，崔宇值沒有多想。KAFA的大名他當然聽說過，拍出了《殺人回憶》、《漢江怪物》等作品的奉俊浩導演就出身於這所學院，他當時在學院裡拍攝的短片也亮相了電影節，並且為後來的長篇作品打下了基礎。
崔宇值目前的處境有些尷尬，他雖然已經參與過《釜山行》這樣的高票房電影，但在忠武路仍然有些找不到方向。這樣一來，和一位KAFA導演打好關係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場試鏡的地點居然被定在了一家酒吧。
崔宇值在踏進酒吧時就有點後悔了，可人都到了這裡，再找借口離開多少不太禮貌。
他跟在盧英媛身後硬著頭皮走進包廂，看到了一個本不該在這裡出現的人。
“薑如初xi？”
崔宇值見過薑如初，樸敘峻曾經把她介紹給了自己的朋友們，不過他們那次沒怎麼說話，她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自己的男友身上，很少參與他們的話題。
盧英媛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你們認識？”
“他是我前男友的朋友。”薑如初說道。
崔宇值不自在地換了個站立重心，“對，敘峻哥給我介紹過薑如初xi。”
盧英媛尷尬地笑了笑，“哈哈，早知道我就不多此一舉了。”
“沒什麼，我們隻是導演與演員的關係。”薑如初看向依然站在原地的崔宇值，問道：“怎麼不坐？”
他呆呆的樣子倒有點像剛開始接受訓練的Nala，沒有主人的口令就不知所措，搞不清楚自己該做些什麼。
“哦、哦。”崔宇值拘謹地坐在沙發一角，兩隻手握在一起放在膝蓋上。
薑如初沒有和對方敘舊的打算，直接進入正題，給崔宇值看了短片的腳本。後者越看越入迷，忘記了剛才的坐立不安，他作為演員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個角色他非演不可。
崔宇值長了一張可愛臉，演了很多陽光少年的角色，但沒有哪個演員不想突破自己。反派、精神病、殺人魔，這種角色是不討喜的，可他很想試一試。
男人放下腳本，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我可以演這個角色嗎？”
薑如初對他傻乎乎的樣子不太滿意，不過有些演員不能隻看表面，一到了鏡頭下面就會變一個人。
她對崔宇值打量片刻，後者被她的目光一掃，不由自主就緊張了起來。
他今天是不是穿得太隨意了？沒有殺人魔會穿一件白色T恤配卡其色褲子，崔宇值低下頭剛好看到自己在杯子裡的倒影，天啊，他的頭發也是亂的！
“把手伸出來。”薑如初說道。
崔宇值先是一愣，然後乖乖地將兩隻手放在了桌面上。
他的手的確很好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凸出的血管和青筋看起來有種莫名的性感，和他的臉形成了鮮明反差。
薑如初取出煙盒，抽出一支遞給他。
“……我不會抽煙。”崔宇值聲音漸弱。
他話一出口就覺得壞事了。崔宇值之前在網上看到過彆人分享的面試訣竅，遇到不會的不能說不會，得說“我會學”才行。
薑如初挑了下眉，將煙銜進自己嘴裡，她垂眸點燃了煙尾，然後將點燃的香煙再次遞到崔宇值面前。
男演員盯著香煙上沾染的口紅印，他誤會了薑如初的用意，整個人漲成了一隻煮熟的大蝦。
薑如初冷眼看著他，說道：“愣著做什麼？掐滅它。”
崔宇值的第一反應是將煙按在煙灰缸裡，但他很快意識到，劇本裡的那個角色不會這麼做。
他臉上的呆愣感驀地褪去，眼神冷卻，修長的手指將香煙捏在指尖，狠狠地將火星抵在指腹上。
滾燙的疼痛讓崔宇值臉上的肌肉顫動了一下，薑如初抱臂靠在沙發背上，第一次誇獎了他，“做得好。”
崔宇值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