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鎮不算大, 但也不小，進了鎮子就看見來來往往人群。她們上次離開石家的時候，是七月初, 天氣漸涼還熱, 現下卻已經是七月中了，天氣微涼，溫度正好，又還不到秋收時候, 這時節路上人才會多。

馬車並不耽誤, 直接去了陳家門口。那趕車的還十分好心：“用我等一等嗎？”

這意思是說，萬一陳家不願意讓她們進門，她們這會兒還能轉身回縣城，縣太爺的夫人那裡, 總會照拂一二。

但時韻搖搖頭, 縣太爺救了她們是人家指責, 但縣太爺的夫人，人家是沒有必要一直幫著她們的。再者, 人也不能總靠彆人, 好歹現在，她們是從那人販子的手裡逃掉了。

車錢是縣太爺給的，倒也不用時韻再為難了。

目送那車夫走人，時韻才上前去敲門，片刻就有人開了門，笑著問道：“是誰啊？”

花白頭發的腦袋探出來，看見時韻幾個，有些疑惑，再上下打量一番, 這神色就變了變：“你們是……”

他這個年紀，必然是看著陳娘子長大的。時韻姐妹，是有些和陳娘子相似的。再者這個年紀 ，也是對的上的。還有那破破爛爛的穿著——本來縣太爺的夫人是打算給她們找一找家裡的舊衣服的，但時韻沒要。

時韻點點頭：“我們是石家來的，她叫石靜，是我大姐，我叫時韻。”時韻這名字，聽著就像是石雲，所以並無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那大爺就收了臉上笑容，好一會兒才說道：“且先等等，我先進去稟報一聲。”

大門在她們眼前砰的一聲關上。石靜側頭看時韻，時韻抿抿唇說道：“上面的態度，決定下面的態度。隻看這大爺就知道，怕是陳家，不一定歡迎咱們。不如，咱們就當是來給外祖母請個安，回頭，咱們還去縣城，或者去府城吧。隻要人活著，有一雙手，就總能活下來的。”

石靜並不反對：“我聽你的。”

石蕊趕緊湊熱鬨：“我肯定得跟著你們，這陳家和我是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沒片刻，那大門重新打開，門房後面，跟著個胖乎乎的中年婦人。那婦人一看這姐妹倆就說道：“怎麼這會兒來了？快些進來，老太太正在裡面等著呢，我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你們叫我一聲花大娘就行了。”

時韻點頭，不卑不亢：“花大娘，這是家姐石靜，我叫時韻，這是石蕊。”

她並未說石蕊身份，花大娘倒是多打量了石蕊幾眼——往年給石家送東西的時候，並不曾聽說石家還有個叫石蕊的啊。但她並不多問，隻帶著人往前走。

走到正堂那邊，進門就看見上面坐著個頭發全白的老太太，那老太太像是眼睛有些不太好，聽見動靜就四處轉頭：“可是來了？人呢？在哪兒呢？”

花大娘忙過去扶著：“老太太，您彆急，兩位姑娘已經到了，您摸摸。”

她招手示意石靜姐妹倆上前，抓了石靜的手給老太太。老太太摸著了，就抓著不放，使勁伸著頭往石靜跟前湊：“這是哪個？是老大還是老二？這長的，和我閨女可真像啊。”

花大娘趕緊介紹，又將時韻的手給塞過去。

老太太的一張臉都快貼到姐妹倆的臉上了，這才將相貌給看的差不多：“像，可真像，我的茹兒要是還在，也必然是高興的，就是太瘦了，這臉不好看，還發黑。”

時韻側頭看花大娘，花大娘忙笑道：“趕路時間長了，曬著了，回頭洗一洗，屋子裡悶兩天就好了。老太太，兩個姑娘趕路這麼長時間，肯定累，要不然，先讓她們去洗漱一下，吃點兒東西？”

老太太有些不舍得：“就在這裡吃，讓廚房多做點兒，先上點心，再做雞湯面，先吃點兒飽飽肚子，回頭就該吃晚飯了。對了，通知你們老爺了嗎？他外甥女來了，他都不打算來看一眼？還有你們奶奶，上哪兒去了？”

話音剛落，外面就傳來個笑聲：“娘，可不是我不來，我這不是剛得到消息嗎？也就比你晚那麼一會兒。是茹娘的女兒來了，我肯定得來看看的。”

進門的是個中年婦女，穿的是綾羅綢緞，帶的是金步搖金簪子。不說相貌，隻說這穿著打扮，就很是金光閃閃，讓人不敢直視。

中年婦女笑得和善，先自我介紹：“你們也沒見過我，我是你們舅母。”

她眼神好，倒是能看出時韻和石靜姐妹倆的異常來，但也不知道是因為老太太在還是為什麼，她是一個字都沒說，隻問道：

“趕路多久到的？怎麼現下過來了？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情？往年都是臘月裡給你們家送東西，現下才秋裡，你們若是有什麼想單要的，儘管說，回頭我都給你們準備上。”

時韻就忍不住挑眉，特意點明這一點兒，是擔心她們來打秋風的？

“不用了，隻是來和你們說一聲，日後就不用往石家送東西了，一來是這東西用不到我們姐妹身上，二來呢，我們也不打算留在石家等死了。”時韻也不客氣，她剛才那一瞬間就做好了決定，不能留在陳家。

她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就石靜這個飯量，陳家必然嫌棄，到時候再有說三道四的，石靜必然是為了臉面，不願意多吃的，到時候，再出了問題，如何解決？

就石靜現在的飯量，那是必須得跟上的，否則可能這一輩子，身體都要受損無法恢複。

再者，她自己也不是個願意受人擠兌的。她又不是沒有賺錢的法子，何必留在這裡看人臉色呢？

說完她就起身，衝石靜招招手：“走吧，趁著天沒黑。”

石靜聽話，迅速掙脫老太太的手走到時韻身邊。但是沒等時韻轉身，老太太就急忙忙問道：“什麼意思？我們以前送的東西，沒用到你們姐妹身上？你說在石家是等死，這又是怎麼回事兒？石家人是不是對你們不好？你們受委屈了？”

說著就紅了眼睛，花大娘趕緊哄：“您可不能再哭，大夫不是說了嗎？您要是再哭，這眼睛可就真的半點兒看不見了，快忍一忍，不能哭出來。”

花大娘一邊說一邊看家裡奶奶。

那奶奶皺了皺眉，又看時韻：“倒是個火爆脾氣。”

時韻也皺眉：“若是冒犯了，那真是對不住了，我若是不這樣，我們姐妹早已經成一捧黃土了。”

“你們小時候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說的，那會兒是哭著鬨著要回去，像是我們陳家有什麼吃人的野獸一樣。”當家奶奶臉上帶了幾分譏諷。時韻有些不可思議，所以這就是陳家這麼些年都不去看望的理由？

“您生過孩子嗎？”時韻問道，那當家奶奶就皺眉：“你這是什麼意思？”

“孩子的話，您全信？不光信了，還能和孩子賭氣，當真是撒手不管？”時韻問道，一臉的詫異：“難道您不知道不管是逼迫威脅還是哄騙勸道，都能讓孩子說違心的話的嗎？”

停頓了一下，她有些不耐煩：“算了，和您犯不著說這些，我們就是來道個彆，順便將這事兒告訴你們，日後，你們也隻當我們姐妹早已經死了就是了。”

其實，也是真的死了。

現下的時韻，不是以前之前那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現在的石靜，怕也是因為那金手指，才得了再次呼吸的機會。真要認真討論起來，這姐妹倆，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她也不去看那花大娘的臉色，轉身就帶著石靜和石蕊往外面走——趁著沒有天黑，她還得想法子賺錢呢。要不然，三個小姑娘夜宿街頭，怕是又要去人販子家轉一圈了。

花大娘趕緊喊：“等一等，老太太的眼睛實在是不能哭了……”

時韻充耳未聞，不能哭就不能過問外孫女的狀況了？

但剛走到院子門口，迎面就被個中年男人攔住了，那男人相貌儒雅，就是略有些胖。他伸著胳膊攔著姐妹倆：“這是出了什麼事兒？怎麼我剛回來，就成這樣了？”

當家奶奶臉色漲紅：“我就是隨口說兩句……”

男人搖搖頭：“你先閉嘴，花大嫂，你來說。”

花大娘趕緊過來，將兩個人之前說的話，一字一句的給重複下來。

男人皺了皺眉，看那奶奶：“你既然舍不得那點兒銀兩，那回頭這事兒就不用你了，回頭這姐妹倆的吃穿用度，從外面賬上走。另外，我看你穿著打扮，也很是奢華，既如此，那日後公中的賬，就減少三成吧。”

那奶奶的臉色都快成豬肝色了，尤其是當著小輩兒沒臉面，日後她還如何……撐得起做長輩的威風？

“並非是我們不願意去探望你們，而是你娘的死，並非難產，再者因為你們娘親的事兒，你們外祖父，一時無法承受這消息，突發疾病，不到半個月就過世了。你外祖母，又日夜痛哭，一雙眼睛自此哭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