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道人最近過得很苦。
青州州牧懷疑他私藏金銀,對他的信任度大幅度降低,不僅威逼脅迫,還讓神龍教的活動也處處受限,意在警告。與逐漸衰落和失去信眾之心的神龍教比起來,小鹿神教反而越來越炙手可熱。
有人在私底下把小鹿神教稱為“五文錢教”,入教拿錢,仿佛給自己一個安慰。在舊的教派無所作為數月之後,人們的選擇是另立一個新的偶像,這就是人性。
陸空星深知這一點,那些人不過是病急亂投醫,又再尋不出解決困境的辦法,偏巧小鹿神教比較強勢而已。
沒關係,很快,一切就要結束了。
一旁的教徒小心看了一眼陸空星的神情,小陸靈官……不,應當稱呼為小陸仙師才對,小陸仙師不知出身哪個名門,有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沒有誰能揣摩他的心思,反倒令人感到仙威難測。
如今神龍教大敗,小鹿神教大興,再下一步,估計就是徹底鬥倒龍道人,讓整個青州地界獨尊一教了。
教徒小心地進言。
“小陸仙師,有其他教徒傳來消息,說龍道人正私下裡接觸一位揚州富商。或許,他是打算從富商那裡套得一些財物,再回來繼續與您相爭?”
從揚州來的富商……
就算不動用仙術向外刺探,陸空星心中也有了答案,除了海商白家不作他想。白家家主正打理著海上的生意,有空閒也有精力跑來青州地域參與神龍教之事的,除了白海東,不作他想。
如果來的是白海東,龍道人此去隻怕要碰一鼻子灰,這位白家少主精明乾練,也不信什麼鬼神,可不會被衰弱的神龍教給唬住。
他倒是還可以再添一把火。
陸空星想了想,叫過身邊的教徒,輕聲囑咐道:
“你去尋教中的陸靈官,他知曉州牧按插在教中的是哪些人。請他向那些人透露龍道人與白家人見面的事,並暗示州牧……”
“龍道人聯絡白家,意欲用白家的商船運送金銀。”
如陸空星所料,龍道人果然沒有達成所願。
見到白家來此的話事人居然隻是個嘴上沒毛的小子,龍道人一開始就存了輕視之心。在他看來,自己的教眾數以萬計,又有青州州牧的賞識,在揚州官場也頗有些人脈,白家一介商人,除了乖乖給他送上銀錢,彆無他選。
稍微嚇唬嚇唬,再給些甜頭,這個白家的小子估計就會屈從了。
龍道人樂觀地想。
“我白家確實該信神龍,今歲大旱,水路受阻,屬實難受。”白海東笑臉迎人,還主動給龍道人斟滿茶水,龍道人故作矜持地端起茶。
“既然白家有這份心,神龍教自然不會坐視不理。隻是就算是白少主,想要入教,也得按教中規矩來……”
龍道人端著茶盞,睨向白海東,眼神中充滿暗示。
交錢!
白海東走南闖北,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自然
不會當面跟龍道人翻臉。他是奉旨而來,為的是秘密運送一批東西,龍道人隻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他謹慎以待,不過因為對方算是青州地界的地頭蛇,不好輕易開罪罷了。
“海東雖年幼,卻也是知曉規矩的。”白海東笑道,從善如流的樣子,然而他接著話鋒一轉,露出些為難的神色。
“可是白家祖訓,雙方交易時,不得先付全款……”
龍道人的茶頓時喝不下去了,他瞪大眼睛。
白家這,信教的供奉,還能分期的嗎?!
青州州牧催逼得緊,他急於拿到部分錢財先應付應付,至少證明神龍教事到如今仍有斂財的能力,青州州牧才會舍不得舍了他,才會給他周旋的機會。
白家這錢,他今日必須拿到!
然而白海東跟個裹滿油的面團一樣,軟硬不吃,滑不留手,龍道人問得急了,他就要給父親寫信說明情況,又是得請白家族老出來決定大筆錢款的使用的。兩人言語拉扯了很久,龍道人終於反應過來,這白家少主,壓根沒打算給他錢!
白海東幾番試探,探出龍道人的虛弱無力,神龍教如今的地位,也很不好說了。他面上殷切的笑容頓時淡去,變得有些不耐。
“白家最關心的,除了海運,還有一部分內河航運。如今兩州大旱,不見雨兆,運河受阻,白家願意求神拜佛,花費多少錢財都無妨,隻要下雨。”
“因此,龍仙師隻要能施法求來雨,就算是金山銀山,白家也能雙手奉上。”
龍道人氣得直喘氣,他哪裡會求雨。他算是看明白了,白海東這個前恭後倨的態度,分明就是一開始就沒打算供奉什麼金銀,不過是探他的底罷了!
龍道人一無所獲,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神龍教。偶有教眾從他身邊走過,立刻變得低眉順眼,掩藏著袖中懷中的什麼,令龍道人一陣心酸。
如今,這些口口聲聲信神龍的人,懷裡都揣著小鹿了!
壞的事總是接二連三,在外奔波了一整日的龍道人正想回房休息,想彆的法子弄點錢財來先穩住青州州牧。可不等他走到自己的房間門口,就被幾名神龍教教徒默然無聲地圍住了。
待看清這幾人的臉,龍道人的冷汗登時就流了下來。
這幾人分明……分明是青州州牧按插在教中的……
他得勢時,他呼風喚雨時,他得州牧信賴時,這些人是他在教中鏟除異己的利器,手腕狠辣,專乾臟事。然而他現在丟了金銀,正被猜忌懷疑,這些人出現在面前究竟意味著什麼,龍道人不敢細想。
“你們……你們不能……”他慘白著一張臉,“州牧答應我的……他答應過我先不追究……我還能斂財……神龍教還能……”
那幾人面無表情,向龍道人步步逼近,其中一人湊近龍道人,似乎想從側面將其轄製,低語道:
“我們有耐心,大人可不一定有耐心。更何況,仙師的小心思未免有些多。”
“去面見有大船的海商白家,是要
用那大船運送什麼嗎?”
龍道人頓時明白了!難怪青州州牧突然翻臉,一刻都無法忍耐,原來是懷疑他勾結白家運送金銀!木桃村之下金銀失竊一事,他是跳進湟水都洗不清了!
敗筆!他去見白家少主,就是最大的敗筆啊!
解釋已經毫無意義,被這幾人帶回去,恐怕等待他的是十八般酷刑。龍道人急促地喘著氣,突然暴起,將藏在袖中的一包石灰灑向那幾人的眼睛。趁著他們視線模糊,他轉身,拔腿就跑。
龍道人自己也不知道能跑到哪裡去,與青州州牧撕破臉,他所擁有的一切已經毀於一旦。可是,他不想受刑,他也真的不知道那批金銀的下落啊!
終究是上了年紀,龍道人跑著跑著,突然一個趔趄,摔倒在地。他倉皇爬起身,身後傳來追趕過來的紛亂腳步聲,正當此時,另一雙腳也輕輕移動到龍道人眼前。
龍道人顫顫抬頭,看到了那名教徒簇擁的黑發黑眸的少年。少年人道袍加身,因為龍道人一身狼狽發髻淩亂的模樣,微露驚訝的神色,這神色轉瞬即收,重新變回龍道人極為厭煩的那種無憂無慮的神色。
“龍仙師不必行如此大禮。”陸空星笑道,“是有求於我嗎?”
有求……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青州州牧安插的人已經追過轉角,待看到陸空星之時,他們的動作明顯遲疑起來。知曉州牧對新崛起的小鹿神教的重視,一人站了出來,對陸空星行禮。
“小陸仙師見諒,州牧想見龍仙師。”
陸空星點點頭,這事不歸他管,正要帶著人離去。不料,龍道人走投無路之際,竟福至心靈,突然高聲喊叫,吸引了周圍所有教眾的注意。
龍道人前額冷汗涔涔,他盯著陸空星,一字一頓。
“我要同你……鬥法!”
“我要同你鬥法求雨!”
教徒們都向這個方向看來,現下在此處的教徒著實不少,聽到喧嘩,還是與神龍教和小鹿神教兩教主事人有關的喧嘩,紛紛過來湊熱鬨。青州州牧安插的人皺了皺眉,直覺不妙。
龍道人似乎已經平靜了下來。
沒有辦法了,隻有靠鬥法求雨,今日他才不會被直接帶走,才能多活一段時間。他甚至還想,如果能借助鬥法,拉小鹿神教下水,證明眼前這個陸豹豹的無能……
說起來,“鬥法”這個詞,最開始還是陸豹豹向他提出的,說是方士之間的決勝方式。龍道人承認自己一個術法都不會,可是陸豹豹難道就會嗎?
他要賭!他不得不賭!
見龍道人鼓著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等自己的答複,陸空星忍不住嘴角上揚。
他完全可以不答應的,這會直接讓龍道人失去這根救命稻草,進而被青州州牧的人直接帶走。他也不必答應的,如今小鹿神教地位穩固,神龍教已經被蠶食得隻剩小小一點,若陸空星真是個普通方士,他根本不必冒露拙的風險答應鬥法。
可是……
龍道人慢慢恐懼地睜大眼睛,因為他看見陸空星在笑,在真心實意甚至滿含期待的笑!
陸空星可太喜歡鬥法了!從旁觀徐元符合冷壽這對師兄弟鬥法時就很喜歡!可是也不知為什麼,明明那麼喜歡,他被滿足的時候卻很少。
怎麼都不願意跟他鬥法啊!
現在龍道人卻願意同他鬥法,陸空星簡直太高興了,他幾乎懷著感激的心情,一口答應下來。
“好,我同你鬥法。”
青州州牧的人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卻也不敢同陸空星爭鋒。
龍道人的嘴唇顫抖一下,勉強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他今天的命是保住了,可他根本不會求雨,甚至不會法術,到時鬥起法來,隻怕全是輸面。
多活幾日算幾日,龍道人咬牙。
“一周的時間,一周的準備時間。一周後的此刻,我們在城外飛龍崖登台鬥法,就比求雨!”
“贏的人,成為兩教之主,享兩教供奉。而輸的人……輸的人……”
陸空星笑盈盈接口,接上的話卻令龍道人毛骨悚然。
“輸的人,舍身祭天,以命祈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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