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是在一隻巨大歪斜的丹爐附近找到陸空星的。
陸空星蹲在丹爐前面,臉上抹了兩道灰,小花貓一樣。聽到長公主叫他,他茫然回頭,手裡還拿著不知從哪裡撿來的用來捅火的長棍子。
簡直像民間百姓家的孩子蹲在那裡燒土灶!瞧這孩子臟的呀!快拖去洗洗!
長公主又好氣又好笑,眼底卻微微濕潤了。
平安無事就好,從早先救出來的三皇子那裡聽說冷壽把陸空星請走之後,長公主的心一直懸著,好在小九是個機靈的,應當是自己找地方躲起來了。
現在能還在這燒爐子!
“這是在燒什麼?”長公主見陸空星就算獲救也不肯離開這個爐子,一個勁地奮力維持火力,可見不是單純在玩樂,應當是什麼必須要做的要緊事。
“是金丹。”
陸空星手上還在把控著火力,聞言答道。
“準確的說,這是國師冷壽馬上煉完的金丹。在飛星降落之前,他請我過去,我還沒到,飛星就降落了,整座靈台被砸毀。”
“我剛醒不久,發現丹爐就在身邊,下方的火焰都快熄滅了。想到這爐丹藥的原料凝聚著我陸氏皇族的血脈,連忙重新起火煉製,希望能保住這爐丹。”
一提金丹中凝聚著什麼,聯想到在搜救過程中的發現,長公主面色微肅。隻不過若是這爐丹保不住,老皇帝恐怕要當場發瘋,陸空星未明說,長公主卻能讀出這重意思。
她歎息著摸了摸陸空星的頭,終究還是厭煩求仙問道之事,唯恐左了陸空星的性子,連忙揚聲讓人快些將冷壽或者其他通曉煉丹的陰陽生叫過來,好讓陸空星撤手。
陸空星估測一番丹爐中丹液的狀態,手上捏了個“收”的手訣,丹液凝成金丹,隻外殼還有些不平整,待高溫持續溫養,任何一個會燒爐子的人在旁邊看著都可以,他就騰出手,跟長公主一起離開。
“姑母,皇叔們和其他兄弟怎樣了?”
陸空星詢問道,一聽他問,長公主的表情更加複雜。
“大半人大半是好的。”長公主努力壓著嘴角,“也有某些特例,小半是好的。”
陸空星:“……”
他就燒了個爐子的功夫,怎麼姑母好像也會講地獄笑話了啊!小半是好的那個罪有應得的倒黴蛋,想必就是陸承影吧?
“我想去見見此次受傷的皇兄弟們。”
長公主看著他左三道灰右三道灰的臉,有些不讚同,她認為陸空星最先要做的是好好沐浴休息,平複心緒。但陸空星始終堅持,長公主無奈退讓。
“隨我來吧。”
她先帶陸空星去看了陸明修,陸明修先前失血過多,沒有及時逃出來的力氣,被砸在廢墟底下。幾名太醫本來正在商量治療方案,見長公主和九皇子到來,連忙行禮。
“如何了?”長公主問道。一名太醫猶豫片刻,面前的是通情理明是非的長公主,他心頭顧慮消去很多,
於是委婉地說了實話。
“十殿下那條腿傷得不輕,隻能先治療著,後面再尋訪些名醫,或許不會留下後遺症。”
長公主冷冷一哂。
陸明修算是廢了,好事。
這其實還算是輕的,長公主已經提前看過陸承影的狀況,縱使恨得徹骨,陸承影的慘狀依舊能讓長公主側目,他全身上下都被剜得沒什麼好皮肉,成了一個血人,也就是因為身在地下,才能勉強保住命。
說起地下,長公主就氣血上湧,直衝頭頂。她不曾想過,老皇帝竟然在靈台地下開辟出了這樣一個慘無人道的煉丹場,而冷壽則主理地下的一切。這就能解釋為什麼老皇帝這樣器重冷壽,一起乾臟事絕對是拉進關係的利器。
老皇帝利用冷壽,冷壽騙老皇帝,好一對怨侶,建議鎖死。
靈台地下的消息,因為太過駭人,會對大昭皇室的聲望造成滅頂的打擊,長公主已經對外封鎖消息。好在有徐元符,提前炸毀地下的丹鼎,一力搗毀了那裡,倒沒讓太多齷齪暴露出來。
現在,地下參與人丹煉製的陰陽生就地撲殺,反正可以直接推給飛星,而無辜者則被帶出來救治。長公主做不到將這些人全部殺了保守秘密,放出這些人,宮中臟事又會全部暴露,正頭痛著。
“姑母為什麼不上奏父皇,在宮中單獨起一處內苑?”陸空星建議道,“將這些從靈台地下救出來的人放在其中,每日給一些活計,衣食住上不苛待,慢慢養到老就好。”
這個提議好,不傷無辜者的性命,而且是給老皇帝擦屁股,老皇帝也不會不同意。
小九在治國上果然是個好的,又有仁心。長公主心裡高興地想,突然發覺,自己不慎將這些話說了出來。
想到之前陸空星對登上皇位一事的抗拒,長公主心頭一緊,立刻去觀察陸空星的表情,唯恐他不高興。
陸空星卻隻是不在意的笑了笑,見長公主欲帶著他離開,連忙說道:
“姑母,我還想再去看看五皇兄。”
看了陸明修,再意思意思就近看看在靈台飛星事件中受傷的幾個皇族,也就足夠了,乾什麼去看那晦氣玩意。長公主眉心皺得死緊,陸空星小幅度晃著他的衣袖,甜甜叫道。
“姑母,姑母……”
也好,看了臥龍再看看鳳雛,害過陸空星的兩個混蛋如今一廢成雙,看看也沾沾喜氣。
她用長長的眼睫,遙遙夾了一下陸空星,陸空星就讀懂了姑母的意思,陷入沉默。
喜氣是這麼沾的嗎?
長公主手一揮,放陸空星去沾喜氣,老皇帝如今愈發不管事,千頭萬緒都壓在長公主身上,整日分身乏術。陸空星望著長公主雷厲風行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想讓她做女帝嗎?”陸文昭猜測著他的心思,仙人遍曆世間種種、百代更替,女帝並不算稀罕事,觀長公主言行,也當得起。
“我確實想過的,大昭西部南部的一些小國,聽聞也有女帝的傳統。”陸空星搖頭,
“不過大昭相對迂腐些,姑母強行上位,會背負許多壓力和罵名。我是注定要走的,需要先定好人選,實在不行就讓皇叔撐半代……不過皇叔耿直,不喜政事喜武功,恐怕會很難受。”
陸文昭不太理解陸空星在這方面的儘心安排。
“你既然不想留下登基,而是想成仙歸去,何必再管紅塵中風浪滔天。”
“那可不行!”陸空星看著他笑,紫瞳亮晶晶的,“這可是在你的授意下建立的王朝,以小鹿為祥瑞的王朝,我疼它還來不及,怎能忍心讓它毀去?”
大昭……陸文昭……
那個模糊的念頭又從陸空星腦海中小鹿一樣輕靈地跳過去了。
陸文昭被他說得眼睫一顫,咳了一聲。他垂眸看向床鋪上被絹布纏得層層疊疊的陸承影,陸空星的視線順著被轉移,臉上真摯明亮的笑意頓時一淡。
與陸文昭說開之後,知曉是陸文昭付出代價讓他從頭來過,這份饋贈為什麼又波及了其他人,導致似乎出現了如陳守澄等的許多個重生者。雖然這些人其實並沒有對陸空星造成太大的影響,終究是風險因素,陸空星覺得這應該不是陸文昭的本意,甚至不是陸文昭預料中的情況。
“怎麼可能是我的本意。”
陸文昭冷冷注視著陸承影,陸承影現在不能動,卻能聽到外界的說話聲,面對這麼一個爛泥一樣的人,他根本沒想要掩飾。
“我隻是想讓你從頭來過,饒是如此,都差點因魂不夠燒而失敗,怎麼可能再夾帶他人一起,徒增變數。”
也對,讓越多人重新來過,消耗的力量隻會越大。這樣一來,陸空星就隻能懷疑其他人的重生,是天道的手筆了。
仔細想想,因為陸承影當了皇帝,享天下英才輔佐,前世有名有姓的人,就算後面灰心失望或被卸磨殺驢,也差不多都在陸承影一側。天道不懂人際之間的複雜,是不是把這些人都當成陸承影的同伴,於是一並送了過來,想給陸承影當幫手?
隻可惜,重生者之中也有姑母和方忱世這樣的憂國者,明悟一切之後,成了陸承影的仇敵。
“應當就是如此了。”陸空星拍手,“這麼說我還得感謝天道,給我送來了一群隊友,讓我省去許多心力。”
天道:“……”
氣死了!
陸承影一隻耳朵聽著這些高深莫測的話,滿眼都是恐懼。在他眼中,陸空星隻有一個人,卻在對身旁言笑晏晏,口中是什麼“重來”“天道”。
陸空星……也回來了?怎麼可能!還是跟前世一樣平日裡連個動靜都沒有,根本不像啊!他越聽越惶恐,祈禱陸空星將他忘記,就連呼吸都放輕了。
身邊腳步聲漸遠,陸承影長出一口氣,正當他以為陸空星走了的時候,那顯眼的白發紫瞳猝不及防閃現回他面前,嚇得他一口氣錯位,更在胸腔裡,發出苦痛的聲音。
“看我的隔空攝自己!”
陸空星跟陸文昭炫耀,陸文昭無可奈何地看著他。
“為了嚇這麼個東西,又是飛起來又是隔空攝物的,彆累壞了。”雖然這麼說,他的語氣卻是極為縱容的,用柔和的語調說著讓陸承影恐懼到肝膽俱碎的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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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承影喉間頓時“嗬嗬”作響,拚命掙紮,血淌了滿身。
陸空星一手撐腮,想了一會兒,搖頭。
“先不吧。他品種比較……獨特?不知為什麼,我想先將他留一留,如果後面真的沒有什麼用得到的地方了,再動手。”
陸文昭嫌棄地看了眼陸承影。
這麼個壞東西,品種有什麼獨特的?
“小鹿你不懂!”陸空星突然興奮,向陸文昭分享自己前世都不知道的重要發現,“他是……綠色的!”
陸文昭:“……?”
他不懂,之後陸空星或許會跟他細講。
確定對方再也不能翻身,今後再也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影響,陸空星這下是真的不打算在陸承影這裡浪費時間了。臨行前,他低聲對陸承影說。
“皇兄先好好活著吧,我最近有要事騰不出手,至少會留你到上元。”
他再度喚了“皇兄”,卻毫無前世的恭敬。
“至於為什麼最遲留皇兄到上元,這可是皇兄自己說過的。”
陸空星笑了,他笑得比前世還要好看,可看著他,陸承影卻根本產生不了半點綺念。唯有恐懼,無邊的恐懼折磨著他。
“皇兄說過,自己人生中最誌得意滿的那一日,就是上元節。”
“在上元節,皇兄曾獲封太子,無限榮耀;同樣是在上元節,皇兄將我押入西山行宮,自此高枕無憂。”
“這麼重要的日子,今生,我自然也會留給皇兄。”
他的白發和紫瞳在陸承影眼中,曾一度是柔美溫馴的象征,此時此刻,卻徹底變成了某種夢魘。陸承影終於確定,陸空星也重生歸來了。
他想喊,想大聲喊人,有旁人在場,陸空星殺他是要有所忌憚的!然而陸空星隻用指尖一點,他頓時感到自己口中沉甸甸的,竟再也感知不到自己舌頭的所在!
“唔……唔!”
這樣發出的聲音,隻是毫無意義的痛楚的呻.吟或吼叫,不會有人知道他究竟想說什麼。
陸空星笑盈盈地好心提醒。
“皇兄自己多留意些,彆讓貪財的宮人把你口中的那塊金子拿走了,那是你的舌頭。”
“要是被拿走融成小塊……可就再也回不來啦。”
陸承影涕淚交下,嘴巴卻誠實地閉緊,用力含住口中的金子。
“唔!唔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