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生,視他為災厄;一念滅,又當他作祥瑞。
世間諸般事,真是好沒道理。
不過陸空星已經並不會再為此心傷了,他對周順略一擺手,表示放過眼前這個宮女。沐浴著不少暗中打量的目光,陸空星來到觀文殿外,眾皇子得旨意前來侍疾,陸空星同他的兄弟們一樣,都不是因為孝心才來這裡的。
因為冷壽今天也在。
陸空星現在要解決的問題,除了找到那個能對小鹿起效的同源的力量之外,另一個就是把目前已經隱藏起行蹤的陸文昭攝……不對,是找出來。
攝已經試過了,不太行。
他仔細思量了很久,如果陸文昭知曉他前世經曆,全面了解過與陸空星有關的地獄笑話,那陸文昭今生所做的一切就都有了解釋。無論是海棠林中的初見,還是之後傳授他仙術,或者為他引見眾多仙人,目的隻有一個——
他要陸空星絕不再走前世的路。
因此,一旦今生的陸空星再觸發前世發生過的事件,如之前在獵場遇險,陸文昭就會格外擔憂,繼而按捺不住現身出來。
陸空星無意刻意觸碰陸文昭暴露在外的名為他的軟肋,他隻是必須要把陸文昭引出來,同他面對面談談。陸文昭不曾同他說起打算,怕是擔心引起天道注意,繼而危害到陸空星,但陸空星並不怕,他深深知道,那東西看起來根本不想放過自己。
那就沒有必要再躲避了,他不在乎最後增加天道那麼大個的黃金儲備。
為了順利引出陸文昭,最近的時間裡,隻能借助前世他被冷壽算計割血煉丹的那件事。巧得很,冷壽現在岌岌可危,老皇帝傷重,萬一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冷壽曾在前朝攪動的那些風雨,一定會統統報應回他頭上。
而冷壽破此局的關鍵,要麼是救治好老皇帝,陸空星相信對方沒有那個本事,隻能勉力施為,搏個恩賜;要麼,就是將計劃提前,儘快奪取陸空星的鮮血與眼睛,自此功法大張,離開皇宮,逍遙山野。
陸空星登上觀文殿的長階,紫瞳抬起,已經有了仙人的神態。
如果冷壽選前者,他會將冷壽交給大昭律法與朝中權貴處理;而如果冷壽選了後者,再動歪心,那麼新仇舊恨疊在一處……就隻能勞他自己動手了。
老皇帝處,除了需要養傷的陸承影,皇後與諸皇子都在這裡。皇後看著漫步走上石階的陸空星,她對陸空星的印象還停留在壽宴上,那時隻覺得這孩子氣度出眾,現在不過短短時日不見,居然已經是出塵了。
皇後的表情有些複雜,她體弱,獵場那種地方自然不能跟著去的,卻也在宮中聽聞了全程。她一下就能猜到,兩位皇子雙雙墜崖,恐怕是其中的五皇子陸承影欲對陸空星動手,慘遭反噬,陸空星什麼事都沒有,陸承影則斷了一條腿。
據太醫檢查之後說,這條腿恐怕會落下較為嚴重的後遺症,而且更令人驚訝的是,陸承影的一隻耳朵和一隻眼睛,亦有缺陷,隻不過一直瞞著罷了。
這樣的殘缺,恐怕以後連親王都當不了,慘烈下場,讓皇後畏懼不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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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心亂如麻,陸空星卻在殿中看到了自己唯幾l在乎的人之一,便主動湊了過去。長公主指尖揉著眉心,顯然又是一宿沒睡,一抬眼,就看到陸空星垂著睫毛向她走來,完全就是來侍疾的皇子應當有的神情,不見絲毫喜色和輕忽在臉上,她皺起的眉心於是舒展開來。
小九總能令她展顏。
“小九,你在獵場遇刺一事,姑母奉命調查。”長公主以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那些刺客齊齊整整被人所殺,皆是一刀斃命,動手之人武藝之高,令人咋舌,但這也順便斬斷了繼續查下去的線索……”
陸空星視線微微一移,這個商歌已經同他說過了,商歌捶胸頓足,表示當時一時上頭忘記留下活口,要不他把刺客的魂喚回來作為人證。陸空星覺得這對於姑母而言似乎有些過於刺激,就沒答應。
姑母已經不年輕了,陸空星此時的心中沒有什麼朝堂政鬥,隻是眉目軟和地看著姑母。許是這段時間操心過度,姑母鬢角已經有了星星點點的白發。
他越來越隻在意凡間對他好的人,而不在意凡間事。
長公主未察覺到陸空星的視線,仍絮絮說道。
“不過小九放心,姑母這邊已經查出了些眉目,怕不是宮中有些吃裡扒外的家夥,這事姑母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長公主說完,隻見陸空星忽閃著睫毛,認真看著她。他本來就生得好看,專注無害地注視著某個人時,又乖又暖。
“姑母還有什麼想同小九說的嗎?來的時候,小九已經聽到了宮中的傳言……”
長公主微微一愣,知道陸空星已知曉昨夜白發仙人現世的事了,無論真假,想到這事會帶來的影響,長公主唇畔就泛起一抹極柔和的笑。
“這一回啊,看還有誰敢說我們小九是個不祥的孩子。”
這下輪到陸空星愣住了,他還以為長公主要同他分析白發汙名一除,陸空星會因此獲得多少朝堂上的好處,今後又是多麼容易登上皇位。哪裡想到,姑母竟然是單純地為他本身不再被不祥之名所擾而高興。
仿佛猜到他的心思,長公主一挑眉。
“怎麼?就不能單純賀你?本來就是有人在你出生之時鼓弄唇舌,故造玄虛,令你生母早逝,自己又被送去雍州。現在那些人拿來攻擊你傷害你的最大利劍已經被折斷,雖不知揚州城上出現的是否是真仙,卻陰差陽錯幫你脫了一道枷,就是好仙,姑母喜歡。”
“還是說,小九不想聽對自己的賀,反而要開始聽朝中局勢了?”
陸空星連忙搖頭,不要啊。
長公主眼中沁出笑意,不過她又頭疼起來,現在小九已經成為手中籌碼最大的皇子,卻根本無心那個位置。長公主不知道該如何改變陸空星的想法,這幾l日卻有一件緊要的事需要陸空星處理,那就是現在還滯留在大昭境內
的使節團。
老皇帝傷重的消息暫時封鎖著,這些使節團或許已經知曉,各懷心思。越是這種情況,大昭越不能露出頹態,需要對這些異族人恩威並施一番,再遣他們回去。
這種送回使節團的事,隻有皇帝和由皇帝授權的皇子有資格做,而眾皇子之中,除了陸空星能辦到,長公主想不起旁人。
“姑母希望我這樣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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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為姑母,不為大昭。
長公主來不及高興,就覺得剛好像有哪裡不對。不等她思索出這些不對勁究竟來自何處,明黃的簾幕微動,老皇帝身邊的宦官鄭青雲從簾後走出來,為皇帝傳話。
“陛下請兩位國師入內。”
徐元符與冷壽同朝中重臣一起,候在外間。老皇帝不能暴露頹勢,這些大臣們的進宮也是秘密的,等著老皇帝精神稍好些,安排安排朝中事。朝臣們眼觀鼻鼻觀心,隻在方才陸空星走進去的時候,稍微行了個禮,殷勤問候了一聲。
輔國將軍暗中瞥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英國公,撇了撇嘴。
今早他得知揚州有白發仙人出現,樂得直拍腿。因為他家不爭氣的小子的緣故,輔國將軍府早就與九殿下綁在一處,跟著九殿下一路扶搖直上,眼看如今就要看到希望的曙光,怎麼能不快意?當即送去禮物鞏固關係,理由也很充分,就當答謝九殿下平日對他家那個小子的關照。
這樣的關係,哪裡是旁人能輕易動搖的?
英國公也斜視身邊的輔國將軍,不著痕跡地翻了個白眼。
兄弟有什麼用?跟皇家人講兄弟情義,早晚變成猜忌,姻親才是最重要的。他家有兩位好女,都與九殿下年齡相近,屆時皇後的位置坐一坐,他們英國公府將繼續聖寵不衰!
朝臣們站在外間,心裡盤算的卻都是向同一個人示忠。方忱世攏袖垂首,唇畔卻浮現了一抹笑意。
都是九殿下該得的。再加上手握部分兵權的雍州王的支持,九殿下的地位已然穩固,他的理想……終於可以實現了。
朝臣各懷心思,忽然聽到內殿傳來一陣響動,接著是長公主氣憤地高聲說道——
“放肆!冷壽!你要讓我大昭皇族血親相食嗎?!”
簾幕前,鄭青雲躬身,大氣不敢出。面對盛怒的長公主,冷壽的面頰也微微抽動了一下,他低下頭,拂塵搭在手臂上,隻是說道:
“冷某也隻是提出可行的方法,煉製金丹,救治陛下。這丹要煉成,不僅需要折去冷某數十年壽命,還需要皇子包含孝心的鮮血。”
“冷某修行多年,練就一雙利眼,可以識彆出哪種鮮血對陛下的恢複最有好處。”
可這……父舐子血,凶蠻可怖,當真有悖人倫了。
冷壽其實也不想將拿皇子血煉丹的事在大庭廣眾之下抖摟出來,畢竟在某種程度上算作人相食,想也知道會引起一番口誅筆伐,但
冷壽實在沒有辦法了。
老皇帝是他最大的依仗,一旦逝去,就算他會不少法術,也隻能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場。而且沒有老皇帝的支持,他根本無力動搖現在已經如日中天的陸空星,拿對方的血煉丹,更是天方夜譚。
冷壽放不下前世得了金丹和眼睛之後,那種呼風喚雨的爽快感,於是選擇放手一搏。正好,現如今老皇帝渴望活下來,什麼都做得出,他可以借勢,待金丹煉成紫瞳到手,立刻遠遁,看誰能攔得下他!
長公主氣得幾l乎要當場斬了冷壽,還是陸空星在旁邊攔著讓長公主不要衝動。鄭青雲進去了一趟,出來的時候,頭垂得更低了。
“陛、陛下說……”
“按國師說的來做。”
長公主氣得眼前發黑,食子飲血,連人都稱不上,竟然就是當今的帝皇?她的手背忽然被安撫地輕拍了一下,陸空星上前,面向冷壽有些躲閃的眼神,清清朗朗地開口。
“若是這對父皇有益,小九願意割肉放血。”
……竟然這麼輕易?
冷壽臉上流露出幾l分不可思議的神色,他有些恍惚,九皇子竟然抗拒都沒有,就直接同意放血煉丹?如此配合,竟令他產生了一種如在幻夢之中的感受。
長公主憤怒退潮,想起剛才陸空星在她手背上輕輕拍的那一下,忽然靈光一閃。
“冷國師之前隻說對陛下‘最’有益,也就是說,其他鮮血,就算作用較小,也並非全無用處?”她越說越平靜,眼中甚至浮現了一抹輕嘲,“那本宮的血,應當也能助皇兄早日恢複了?”
冷壽不敢將目標定得太明確,唯恐有人起疑,隻能在短暫沉默之後,勉強回答。
“不是冷某看好的鮮血,恐怕效果較微……”
“那也是本宮的一份心意!”長公主斬釘截鐵地打斷冷壽,做出一副傷心擔憂之態,“皇兄受傷,如傷在衡儀之身,衡儀心痛不已。既然衡儀的鮮血也有微弱作用,那麼衡儀也願意獻出鮮血,助皇兄早日康複。”
陸空星慢慢眯起眼睛,掩住眸底笑意,他知道姑母懂他的意思了,他也知道,更多陸氏皇族,將會懂他的意思。
陸明修緊跟著站出來,眼底彌布淚水。
“兒臣也願意為父皇獻血煉丹!”
陸棠玉總是慢半拍,好在有皇後提醒,也站出來表示願意。一時之間,前來侍疾的眾皇子前所未有的親密團結,紛紛眼含淚水,表示就算沒有任何作用,也得湊個熱鬨……啊不,也得為父皇分憂啊!
濃濃孝心彌漫在殿中,冷壽張口結舌,不知為何情況會變成這樣,獻血煉丹居然變成了人人香餑餑,人人都想啃一口。
來為老皇帝賀壽的青州王也來了,他還沒來得及離開鹿臨城,宮中消息一傳到耳朵裡,他就呼天搶地也來了,進門前還差點把聽到消息讓人用床板將自己抬來的陸承影擠翻在地。看著這位皇叔高呼著疾步走入殿中,擼起衣袖就要割腕放血,陸承影懵了。
刺客之事,與
外族勾結之事,
早晚會被清查出來,
他逃不掉的。因此陸承影不敢多修養,連忙讓人抬著自己,來向父皇表孝心,隻是他來得太遲,在滿屋大孝子面前,就像一朵不起眼的小浪花跌進大河裡,吸引不了半點注意。
殿內紗簾前,鄭青雲抹了把眼淚,向簾後走去,跪在老皇帝床前,熱淚盈眶,而老皇帝也老淚縱橫。
“真好啊。”鄭青雲又哭又笑,至於心裡相不相信,隻有他自己知道了,“這麼多人惦念著陛下呢!”
老皇帝被感動得不行,他也知道自己先前要用皇子血煉丹,實在不妥,可是他想活。現在因為陸空星的一句話,這事的性質就變了,變成人人擁戴他這個君父,他心中的負罪感也就前所未有地減輕了。
老皇帝吐出一口氣,欣慰道。
“鄭青雲,把小九叫進來。”
“哎!”
陸空星冷眼看著滿場的作秀,這裡面含有的真心,比他現在能攝到小鹿的幾l率還少,這樣的場面卻是陸空星想要的。
冷壽想煉小九丹?他不喜歡這個名字。
乾脆改成“相親相愛一家人丹”好了,皇族全都有份,共沉淪,他還能趁人多在裡面混,方便把小鹿引出來,而且……
這還沒結束呢。
聞聽傳召,陸空星緩步走入紗簾中。老皇帝歪坐在龍榻上,面容枯槁,難得慈愛地注視著他。
“好孩子。”老皇帝欲拍拍他的手,然而陸空星先一步向他略拜,老皇帝立刻就感覺仿佛被人用重錘錘了一下胸口,頓時劇烈咳嗽起來。好不容易恢複了,他不敢再妄動,隻能看著陸空星感慨。
“小九有孝心,朕甚欣慰。現下還有外族的使節團與其他前來賀壽之人滯留城中,朕暫時不能移動,你多問問你的那些皇叔和朝臣,讓他們妥當回去罷。”
這是念著這個兒子的好,主動給陸空星放了權,陸空星應諾,面上不露喜色。他的餘光瞥見冷壽與徐元符再度進來,徐元符嘴角壓著,勉強沒有在人前笑出來,顯然很中意外面充滿政治作秀的樂子。
不過徐元符總覺得,九殿下主導的這場樂子還沒進行完。
“鮮血既然已經不成問題,煉丹一事,就托付給國師了。”陸空星對冷壽一笑,“國師道骨仙風,堪稱地上真仙,煉出的丹藥一定能令父皇好轉。煉丹過程中,無論再需要什麼鮮血,不管是皇族的血,還是動物的血,還是什麼稀世罕有的修道人的血,隻要需要,國師但說無妨。”
徐元符仿佛知道陸空星要乾什麼了,他看一眼面色開始緊繃的冷壽,搶先開口。
“可惜,我踏入仙途前遭遇大饑大疫,身子已經壞了。不然,我也欲為陛下送上自己的鮮血。我輩修道之人,血液甘甜,又不被人間宗族拘束,化入丹中,妙用無窮……師兄,你說是不是?”
徐元符含笑看著冷壽,隨著他的敘述,老皇帝也慢慢看向冷壽,看他拂塵搭在手臂上,鶴發童顏,血肉充盈的模樣。
老皇帝的眼神漸漸變了。
國師同他說過的皇子血煉丹的妙法,終究隻是妙法而已,就連老皇帝自己,都未見過實物,不知道那是否屬實。在身受重傷的當下,老皇帝試圖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他以為國師給他的妙法是救命稻草,卻忽略了——
能提出此法的國師,難道不能是救命稻草嗎?
據說,國師已經活了兩百多年了。
山參活過百年,便有人形;野獸活過百歲,能吐人言;凡人活過百年,就是人瑞。
國師是人瑞,是地上真仙,難道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就算沒有益處,也總該沒有壞處吧?
陸空星剛剛說過的話開始在老皇帝腦海中反複回蕩,一會兒是“仙風道骨”,一會兒是“地上真仙”,一會兒又是“稀世罕有的修道人的血”……
冷壽手一顫,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打開了野獸渴望血食的大門,下一刻就反噬自身。陸空星用言語暗示,徐元符以話語誘導,他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老皇帝看他的眼神變了。
那不再是看國師的眼神了。
陸空星低眉斂目。
小九丹,他們做夢去吧。
相親相愛一家人丹,已經有了。
而冷壽丹……
聽起來就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