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壽命悠長, 行動力卻很強，一旦決定，從不拖延。
這樣的特性看似與漫長的壽命相違背, 其實仔細想想，倒是完美符合仙人忠於私心的性情，也就是俗稱的——
一刻都不想忍！
陸文昭也一刻都不想忍, 他是暴脾氣小鹿, 創過的人能堆滿東海。隻是就在他孤身欲前往離狐山的時候, 突然有些猶豫。
他自然更習慣單打獨鬥，絕大多數仙人也更習慣單打獨鬥, 隻是他想起星主與其他仙人關係不差自己離開之後, 指望其他仙人照料星主，那麼或許他可以采取另一種操作方式。
召喚多頭小鹿……不是！
召喚多位仙人, 一起去打群架！
收到陸文昭傳訊的仙人們反應各異，卻無一例外, 都表示了震驚。多少年了，彆說三仙山, 就是同一座仙山上，他們仙人也從來都各自為戰, 最多見了面能客氣地稱呼一聲仙友，之後各回各洞, 各吃各瓜，基本沒有進一步的交集。
而現在，陸文昭竟讓他們團結起來，去討伐……一窩小小的妖怪？
這可真稀奇，商歌為仙損一些，立刻就對著傳訊發出了長長的語氣音。
“襪——”
他以為陸文昭是為了自身才要去討伐那些妖獸, 頓時拉滿了嘲諷。
“白鹿，你請我幫忙，沒點好處嗎？那夥妖怪什麼時候惹到你了，竟值得你這樣興師動眾？”
還到處傳訊求人把臉都丟儘了哈哈哈哈！
陸文昭面無表情，並不被商歌的嘲諷所挑釁。
“不是惹到我，是惹到了星主。並州離狐山上的那群狐狸，對星主存有覬覦之心。”他略一停頓，覺得“覬覦之心”這個詞得解釋一下，免得讓人想歪，“他們發出過想吃了星主的狂言，還試圖竊走星主存在湖裡的黃金狐狸……”
話音未落，他就聽到商歌突然笑了。
“湖裡狐狸，狐狸湖裡，嘿嘿，好玩。”
陸文昭：“……”
商歌是不是有病？
商歌接著讚歎道：“這麼有創意，星主想的吧？他好愛諧音梗的我知道。”
陸文昭：“……是。”
星主真可愛，商歌有病。
一聽是星主的事，商歌可就來精神了，對陸文昭的各種不服氣先放在一邊，他手一揮。
“全洲靈獸聽敕令，給我調兵八十萬！”
“你自己來就行。”陸文昭毫不猶豫地打斷商歌的調兵遣將，以免商歌一個激動把還沒被星主橫渡的凡間給夷平了，“還是說你不帶洲上靈獸，就對付不了那些妖獸了？”
商歌果然上當，他氣咻咻從輔國將軍府衝出來，半路發現自己沒脫殼子，又回去脫了現在使用著的凡人商濯錦的身體，花了大半柱香的時間才趕到並州，竟成了最後一個到來的。
彼時，與離狐山並列的山峰之頂已經懸好了涼亭，仙霧彌散。百花悠鬢間佩著時令的花，懸腕煮茶，白蛇隨侯坐於她對面，閉目嗅茶香；陸文昭橫劍在膝，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一直待在瀛洲未曾外出過的兩隻小兔明月與團團則在認真描摹一張陣圖。
“州牧來啦。”兩隻小兔雙雙頷首，“還請入座，百花姐姐的茶已經煮好了。”
百花悠笑語晏晏，口中吐出的話語卻透著春寒的冷酷。
“我們正說著呢，須得一人前去山中，將那些遊蕩在外的野狐狸攆回去些。不然，狐狸不回窩，動了手也不痛不癢，何談懲戒。”
“離狐山附近的獵人藥農之類，也都疏散了。曾被狐狸傷過的，我亦有贈藥，望他們早日好轉。”
說話的是隨侯，他向來心善。
“我去攆。”商歌乾脆連座都不入，就要去乾活，“可要把各個洞口全部封住？叫他們一隻都跑不出來。”
“跑不出來，誰來傳揚這次的懲戒？不必刻意封洞，看他們的命吧。”
相談之間，水已三沸，仙人們談笑飲茶，輕描淡寫地議論一山狐狸的生死存亡，隻是新的問題很快又出現了。
“陸先生，我們要何時引爆呢？”明月抬手捋了捋垂在肩上的柔軟兔耳，“是現在？還是延遲一些？”
“現在動靜未免太大了。”商歌連連搖頭，借著當了這麼長時間人的經驗，估算了一下消息從此地傳入皇宮的時間，“消息傳到宮裡，星主隻怕天不亮就要被叫起來，得多困啊，不行不行！”
“那等明早？”團團兔耳抖抖。
“也不行！那可耽誤恩人吃午膳了！”
仙人們熱烈討論了一會兒，終於慎之又慎地定下了一個絕對不會打擾陸空星的時間。這時間還是陸文昭提出的，接近天明時分再啟動陣法，這樣消息到皇宮，正是陸空星精力充沛的上午，也不會打擾他的睡眠。
皇權無妨，狐狸無妨，唯一的標準，隻有陸空星。
“那邊定好了，同陸先生一開始與我們說的時間一樣。”明月與團團向陸文昭頷首示意，陸文昭也微微頷首。商歌這才意識到陸文昭早就定好了時間，再讓他們討論一遍，難不成是拿他們尋開心嗎？
不過經過這次討論，他們基本上也摸透了星主的作息，日後再有什麼關乎星主的事情，就不會選擇尷尬的時間。
確定時間後，明月與團團相對念咒，咒文接近尾聲，他們同時睜眼。
“請——地動！”
遠處離狐山上，似乎有塵埃輕微升騰了一下，旋即又歸於無聲，隻有可怖的力量在沙石與塊壘間靜靜蟄伏。明月與團團向陸文昭略拜，表示已經完成了任務。
茶水尚溫。
“那今日便到此為止？”百花悠笑道，她轉向陸文昭，“你還要回去尋星主嗎？”
“自然。”
陸文昭約好了授課，當然要回去。不過當他瞥了一眼自己衣擺上沾染的些微塵埃後，他決定還是先回瀛洲換一件乾淨好看的新衣服。
他希望每次都能在陸空星面前留下好的印象。
陸空星的仙術課程挪到了早上，比他平時起床的時間稍微早了那麼一點點。他不知道陸文昭為什麼突然改變時間，不過陸文昭一定有自己的考慮，他隻要稍微早起一些就好。
例行喂了小鳳，陸空星在荷花小鹿的陪伴下，開始溫習先前學過的那些仙術。陸文昭說了，今天要教他新的仙術，為了避免貪多嚼不爛，把過去學過的仙術抽選出幾個，來考陸空星。
隨堂考！關乎他能不能學習新仙術！
陸空星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仙術背得滾瓜熟，靜候陸文昭到來。陸文昭準時趕到，他換了一身華衣，就連發飾都更換過，隨身帶著幾卷書，若不看腰間文士劍，倒真像個隻會讀書誦經的夫子。
“今日教你聽鳥獸語。”確認完陸空星前段學的仙術基本都掌握好了，陸文昭言簡意賅。
他將手中的書卷展開，這些書卷上打著陸空星非常熟悉的琅嬛閣的印記，顯然也是陸文昭從閣中借閱出來的。這些書卷全是陸空星感興趣的山海誌異，靈獸精怪之類的，因為是仙家書籍，這些書卷相當生動，隻要展卷，就會有光影流淌，書中所授靈獸的身形就會浮現在書卷之上，與人親昵互動。
“你先用書卷中靈獸的叫聲練習，因為是書中記載的靈獸，所以隻會說固定的句子，便於你理解。”
陸空星好奇地看著這卷書，他用指腹一點，果然有光影一動，接著就是一個長角的小腦袋冒出，對陸空星嘰裡咕嚕說了一大堆。
好難！新仙術果然好難！
陸空星隻能愈發努力地傾身，靠近書卷，去聽被記錄在書卷中的靈獸究竟在說什麼。漸漸的，他好像能聽懂幾個簡單的詞語，他愈發靠近，愈發靠近，幾乎要貼在書卷上——
【啾咪！】
靠近的陸空星突然被小靈獸親了一下鼻尖，然後小靈獸就開心地跑回書頁中不見了。
陸空星：“……”
這個他聽懂了！
在陸文昭的指導下，能簡單聽懂一些簡單語詞之後，陸空星開始有些膨脹。他盯著在旁邊玩逗鳥棒的小鳳，心中蠢蠢欲動，畢竟能聽懂小鳳究竟在說什麼，才是他學聽鳥獸語的初心。
當然，學會之後，小鹿跟他說話也可以“呦呦”叫了！
“小鳳，你快說兩句。”陸空星激動道，“隨便說兩句什麼，我能聽懂的。”
小鳳凰鬆開嘴裡叼著的羽毛和鈴鐺，歪頭看了看陸空星，點頭表示明白。陸空星立刻施展仙術，凝神靜聽，隻聽小鳳凰說道——
“嚶嚶！”
嗯？陸空星感到很意外，他以為是自己仙術施展得不夠流暢，於是又使用了一遍，這一遍比上一遍更加完美。小鳳凰睜著天真無邪的眼睛，面對陸空星再說一句話的請求，他溫順地點點小腦袋。
“嚶嚶！”
陸空星：“……”
他幾乎要把耳朵貼到小鳳凰毛茸茸的胸腹絨毛上，小鳳凰被請求說了太多遍話，嗓子都稍微有點啞，委委屈屈地又重複了一遍。
“嚶嚶！”
太奇怪了！他怎麼聽不懂呢！
陸空星沒有一丁點辦法，隻能求助地望向陸文昭。陸文昭也沒料想到這種狀況，他不著痕跡地皺眉，運轉起同樣的仙術，聽小鳳說話。
“嚶！嚶嚶嚶！”
陸文昭沉默了，他甚至有些匪夷所思，怎麼他用這個仙術也失敗了？根本不可能！
可重複了幾次，他與陸空星一樣，依舊隻能聽見“嚶”。
教學生涯的挫敗時刻！還把老師都搭進去了！
幾次嘗試無果，陸文昭看著狀態不佳蔫頭耷腦的陸空星和小鳳凰，心知不能再反複嘗試下去。商歌乃是鳳麟洲州牧，鳥獸語不知有多麼精通，他的面子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解決星主在仙術學習上的問題，於是陸文昭毅然又傳訊了商歌。
“哈哈！你竟也有教不會的時候！”商歌相當幸災樂禍，“星主如此聰慧的一個人，陸文昭你居然依舊教不會，還是趁早把老師的位置讓給我吧。”
他洋洋得意，頭毛豎起。
“讓小鳳挨得傳訊近些，我好聽聽他究竟在說什麼，然後再告訴你們。”
他認真聆聽，小鳳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
“嚶……”
商歌沉默了，他不死心地反複聽了無數遍，終於得出一個結論——
“他就在說‘嚶’啊，好像真的沒有什麼……實質性含義。”
陸文昭：“……”
陸空星：“……”
如此，早晨的課程就算陸空星學過了。他今天要去見長公主，於是暫時將記好的仙術筆記放到一旁，等見完長公主再回來溫習。
目送陸文昭離開，陸空星正要去會見姑母，忽然見周順踉蹌跑入，對他沉聲說道：
“九殿下——”
“並州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