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昭也感受到了身後傳來的巨大壓力, 他開始加速。
海上風浪搖動，浪頭衝擊雲層上的月亮，白鹿在波濤之間騰挪，跑得耳朵都在用力。就算這樣努力的奔行, 那顆巨大光燦的飛星依舊寸步不離他們身後, 這東西離譜的自帶追蹤！
“呦！”白鹿鹿鳴一聲，陸空星懂他的意思, 卻禁不住熱淚盈眶。
“我知道該讓它停下來, 可是我不會！”
那可是獨屬於星主的仙術, 名曰十八飛星, 陸文昭也沒有太好的辦法。他仰頭看了一眼逐漸迫近的飛星, 瞬息間做了個決定，調轉方向，隻取仙山方丈。
蓬萊與瀛洲之外, 僅有幾座大型浮島, 其上皆有花樹建築, 還有仙人在那裡開設洞天居住, 不能輕易毀傷。但是仙山方丈不同，仙山方丈上都是一群好鬥善武的仙人, 能抗事，外側多的是嶙峋小島, 正適合解眼下的困局。
白鹿奔行太快, 陸空星已經被海風刮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不過他使用仙術的思路非常靈巧, 在這種亡命關頭，也有能做的事。
“小鹿！你隻管奔你的解決方法去！我來稍微延緩下飛星的速度！”
陸空星頂著海風喊道，他把自己糊臉的白發全都牢牢束起來, 一臉壯烈地看向身後的巨型飛星。
陸空星開始用隔空攝物攝取風，將其拋擲在自己兩側，這樣一來，他就能直起身，也能睜開眼睛。接著，他面向身後滔天的海浪，想著先前學過的使腳下水面平穩的仙術，倒轉了其中部分仙術符文的組合。
波濤洶湧，陸空星側坐白鹿背上，白鹿的身側的飄帶繞他飛舞，護著他不被風浪擊墜。他神色嚴肅，淩空描繪仙術符文，將其擲於海中——
投符驚水！大浪起！
被飛星所懾分向兩邊的海浪遵令向中間聚攏，這還沒結束，陸空星又抬手，這一次，他使用了他的初心，他的本命！
是點石成金術！
數丈浪頭化為黃金，黃金又被飛星燒熔，僅能略作阻擋，就四散開來，但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而且陸空星發現了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
面對破壞黃金這種大大的罪惡，飛星居然略有遲疑。
不愧是他的飛星！憐金惜玉！
“小鹿！它變慢了！”
陸空星歡欣鼓舞道。
白鹿痛苦地閉上眼睛。
他不知道該感歎陸空星對金子的熱愛，還是感歎陸空星的飛星對金子的熱愛，還有陸空星這個永遠忘不了永遠可以用的點石成金術，這世界上或許真的不存在點石成金解決不了的事情。
海上夜霧中，逐漸浮現一個嶙峋森嚴的輪廓。與蓬萊的燈火通明不同，這裡靜悄悄的，就如一片海上荒島，成群的青翰鳥棲息在島上岩石中，卻不飛也不鳴，“噠噠噠”的鹿蹄踏水聲是四面唯一的聲響。
仙山方丈到了。
白鹿已經警惕起來，自從物候神複蘇，方丈的風雪應當也止息了，隻是三仙山彼此並不和睦，也不怎麼會互通消息，所以他並不知曉方丈此時的情況。
現在不是想那些的時候，先解決眼下困局吧。
白鹿迅速掃視四周，他鎖定了一處大小正適合的島嶼，這個合適自然指的是適合被飛星創。
他打算禍水東引，讓飛星創荒島，不要創他們。
反正隻要創了就會滿意地回天上繼續蹲著去了，陸空星就是這麼個性格，他的飛星也應當如此。
“呦！”
白鹿叫了一聲，陸空星立刻默契地重新抱住白鹿脖頸，身體伏低。他隻感覺白鹿猛地向下一沉，一層輕薄的東西柔柔將他包裹，接著便是海水微微的涼意。
白鹿渾身發出淡光，特彆是那對鹿角，在黑暗的海中瑩瑩發亮。陸空星相信，要是白鹿孤身一鹿，恐怕不會這樣發光，這些微光是為了安撫他，讓他在黑暗的海中也不會害怕。
——這一幕實在過於似曾相識。
曾在哪裡……曾在哪刻……
入海也絲毫不影響白鹿的速度，他直直衝向水中的礁石，眼看就要一頭撞上去，墨色瞳眸微微一眯，他一個低頭，衝進礁石縫隙之中，靈巧地左拐右拐，重新回到海裡。
身後是震耳欲聾的飛星創沉小島的轟鳴。
陸空星愕然回頭，他未曾料想，飛星的威力竟然這樣大。而隨著島礁的崩塌，那種熟悉感越來越強烈——
湟水。
他在湟水見過白鹿。
陸空星怔怔地坐在白鹿背上，飛星創島之後不見影蹤，白鹿的步伐平緩下來，他扭過頭，用鼻尖輕輕碰陸空星的肩膀。
嚇到了？
陸空星回過神，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飛星的方向，發現飛星徹底消失不見，這才鬆一口氣。面對擔憂望著他的小鹿，陸空星又重新可以了，他給小鹿比劃之前他整出那咚大一顆飛星的全過程。
“我就這樣……然後這樣……”
白鹿表情驚恐，用腦袋按住了他的手。
可不興再來一顆了！
解決了飛星，又嚴令禁止陸空星再重複先前的過程，白鹿這才不放心地折返回去。方丈附近環境莫測，剛才飛星的動靜又不小，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煩，快些離開才是上策。
波濤夜霧中不再見白鹿的身影，破碎島礁旁一片寂靜。許久之後，一條覆鱗的龍尾抽碎一塊碎石，龍尾主人落腳在碩果僅存的島礁之上。
“怎麼少了一座島。”來者開口，聲音微啞，“這氣息……是陸文昭來了？”
還有另外一股比較特彆的氣息，像是弱小的仙人，又像是……凡人？
嗤，凡人幾時也能踏足仙鄉？
來者不怎麼高興地皺著眉，正欲離開，打算等什麼時候去瀛洲找陸文昭的麻煩。忽然，他準備離去的腳步頓住了，在他的感知之中，有一股蠢動的力量正從深海中緩緩向上浮起。
來者驟然睜大紅瞳，不等他做出反應，埋伏已久的飛星已經破水而出，興高采烈地向上就是一個猛創！
飛星：嘿嘿！
埋伏一手，果然創到了！
此時，已經抵達海岸線的陸空星震撼回頭，隻見那顆飛星發著心滿意足的光亮，直衝中天層雲上。
小飛星回家咯！
陸空星指尖顫抖地抓住了小鹿的角。
好可怕，幸好他們先走了，不然被創的，豈不是就是他們？
誰能想到一顆飛星也會殺回馬槍啊！
白鹿被抓著角，一陣心累，不想說話。
這明顯也是隨陸空星自己啊。
不行，今晚得加課，陸空星的飛星實在太不可控了。
等到那抹星光徹底消失在視野儘頭，陸空星忽然望見沿岸村落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火之光，邊防軍也被驚動，有模糊的人影指著天上的飛星，恐慌地說著什麼。這時他反應過來，對凡間的凡人而言，一顆飛星……可不怎麼吉利。
“壞了，小鹿。”他喃喃道，前世的一些被扣鍋的記憶開始毆打他，“他們不會又把這事扣在我頭上吧？”
“不對啊，這好像本來就該扣在我頭上。”
小鹿也皺了皺眉。
他也有些擔心這個問題，所以才從一開始就對商歌強調，不可有異常天象產生。鳳麟洲上那些活蹦亂跳的靈獸是產生異象的大戶，他千防萬防，萬萬沒想到，最後造成異象的竟是陸空星自己。
自己造鍋扣自己頭上，不能不說是一種落葉歸根。
……落鍋歸根？
鍋已經落下，絕無飛起來的可能，這事隻能等明日再想法子應對。陸空星懷著忐忑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宮殿，抱有一絲可能大家都在睡覺無人發覺飛星的僥幸，在空中時還特意看了眼靈台方向。
靈台燈火通明。
陸空星：“……”
他又心碎地看向老皇帝常待的觀文殿。
觀文殿人聲鼎沸。
陸空星：“……”
他閉上眼，不想再面對。
“……你今日使用了飛星，並且使用起來相當不穩，需要在今夜先鞏固鞏固，以免失控。”
白鹿將陸空星送下，陸文昭就馬不停蹄地上線了。他必須引導陸空星規整十八飛星之術，不然萬一在夢裡無意間用了，整座宮殿怕不是都會被直接夷為平地。
陸空星聽陸文昭說要鞏固鞏固，下意識以為是要再用一遍。他剛抬手，陸文昭就給他按下了。
彆！
“不必去想象整片寰宇。”陸文昭輕聲勸道，“隻把你身側當做一片小宇宙，想象飛星小小的投影正在其中環繞你運行……試一試，你最多能喚出幾顆星？”
小宇宙……
陸空星想象了一下自己指尖宇宙的捏造方式，懂了。他將注意力集中於自己身側，想象上下四方、古往今來，飛星自在地拖著長尾遊弋其間，其數為——
四。
陸文昭：“……”
陸文昭：“？？？”
實際上，他都已經做好安慰陸空星的準備了。他雖未解透十八飛星術，可這麼多年精研下來，也能大概知曉，無論是卜測命運還是……用來創人，飛星的數量應與星主身邊的輔星數量息息相關。
陸空星之所以叫“陸空星”，便是因為前世輔星皆不入他命，星宮空虛，故而映在名上。
而今生，陸文昭初步推斷，陸空星應至少有兩顆飛星環繞身畔，便是他與百花悠。他們兩個，都是明面上與陸空星相會過的強大仙人，飛星就代表著他們。
他本打算安慰陸空星，一開始的飛星數量不算什麼，飛星這樣強大，七顆中有兩顆在手，已經十足了不起了，然而……
另外兩顆是哪裡來的？
另外兩顆……又指代誰？
陸文昭表情變幻，最終，他悟了。
片刻之後，隨侯與商歌已經被抓來陸空星的宮殿中。隨侯維持丈許長的蛇形，在地上打滾大哭道：
“州牧連累我！單我一個，絕對不可能被發現的嗚哇！”
商歌：“……”
那他能怎麼辦呢？
他老倒黴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