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第 95(已修)(1 / 1)

傍晚的空中緩緩飄蕩著幾朵煙霞似的雲。

天氣變得越來越暖和, 前段時間還枯著的樹枝如今染上新綠,吹來的風很是溫暖。

岑霽問完這句話,就沉靜地等待男生回複。

一點不著急, 留給他充足的思考時間。

而之所以敢問出這樣的問題,是因為岑霽知道,對於賀明烈這樣年輕,身份也很特殊的男生,這個問題分量足夠重。

事實上,即便他不是賀家少爺, 不是自己上司的弟弟,對於任何一個還處在這個年紀的人來說, 結婚這種事情對他們來說都是慎重而遙遠的事情。

他們或許會被濃烈的感情衝昏頭腦,但到底年輕,還沒有承擔責任的能力。

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對他們來說幾乎已經算是儘頭了, 很少有人會往後思考更多,就算思考到, 面對這樣的問題,也會猶疑退卻。

岑霽當然不是真的想以此逼賀明烈和自己結婚或是怎樣,他隻是認為, 這是個能夠勸退賀明烈的嚴肅問題。

才剛成年沒多久的富家少爺,雖然這段時間確實在努力改變自己, 積極向上,可本質上和送花、送豪車、送鑽戒一類的追人手段沒什麼區彆。

哪天他們興致過去,就會尋找下一個目標, 追求的方式也會因人不同而發生改變。

岑霽不懷疑少年人的赤誠,隻是覺得,他們不是一路人。

他給不了賀明烈想要的, 賀明烈顯然也不是能和他共度一生,組建平凡家庭的人。

所以他們沒必要耽誤彼此,賀明烈也不應該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你不用著急回答我這個問題。”岑霽腦海中思緒滾過一圈,目光沉靜地看了眼前男生一眼,“你可以回去慢慢思考。”

說著,就要朝停車場走去,打算先回家。

手腕被拉住。

高大的男生垂著眼眸。

碩大的夕陽惹眼地掛在他身後的天空上,漫天霞光披瀉而下,整個世界被渲染得瑰麗恢弘。

卻也因此將男生臉上的表情掩映得明明滅滅,垂下的眼眸被幾縷發絲遮擋,看不清裡面的情緒。

音質卻是清晰分明的,低沉,有了點成熟男人的重量。

“不用回去思考,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願意。”

這聲音很低,很沉,隻是簡短一句話,從中溢出來的內容卻衝擊性很大。

岑霽在驚詫了近半分鐘後,才終於確認下來賀明烈說了什麼。

沉靜從容的臉上顯出一抹慌亂,岑霽第一次體會到挖坑給自己跳是什麼感覺。

“你、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這次換他語氣磕絆了,掙了掙自己的手,沒能掙開。

“我知道。”賀明烈狹長冷厲的眼眸沉沉地盯著自己,“我還知道你想用這種方式勸退我,但我可以告訴你,沒用,我就是喜歡你。”

“還有……”男生頓了頓,語氣突然羞斂,“你要是真同意,我可以立刻和你結婚的。”

“可你沒到法定結婚年齡。”岑霽幾乎是脫口而出這句話,連嗓音都不自覺有些抖。

下一秒,意識到自己被賀明烈帶跑偏了。

也怪他自己,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以為能用這種方式唬退住小少爺,卻沒想到賀明烈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他們這種豪門少爺不是最懼怕婚姻這種字眼嗎?

不喜歡被綁定,不喜歡被束縛,尤其是賀明烈這種性格桀驁不羈,最討厭管束的人,岑霽根本想象不出來他和彆人走進婚姻殿堂的樣子。

更何況,岑霽經常出入賀宅,知道賀先生雖然總是罵自己的小兒子不成器,也因此懶得管教他,可並不代表會放任他的人生大事不管。

岑霽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拉回話題:“你聽我說,我剛才就是假設一下,想——”

話被打斷,賀明烈惡狠狠道:“我就知道你在騙我!你總這樣氣我!”

“我沒有騙你。”岑霽很是頭疼,“隻是想用這種方式告訴你,我們不合適。你完全可以找一個和你年齡相仿,步調一致的人喜歡。”

“可我就隻喜歡你。”惡狠狠的語氣變得委屈,眼神卻依舊熾熱堅定,仿佛能把人燙化,“我不想喜歡彆人。”

岑霽緊抿著唇,不知道如何應對。

兩個人就這樣僵持住了。

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而且賀明烈的身形實在高大惹眼,簽約現場的人並沒有走完,說不定還有媒體人在。

他們兩個就這樣在前往停車道的路口拉拉扯扯,萬一被什麼人拍到,岑霽不想再經曆像上次那樣的緋聞。

和賀總一個弟弟產生過緋聞也就算了,再來一個……

岑霽迎上這雙眼睛,不得不打破僵局:“你總說你喜歡我,有沒有考慮過我不喜歡男人的問題?”

“還有,”岑霽見眼前男生臉上的表情變了變,繼續狠下心,“就算我喜歡男人,也不喜歡你這種類型?”

果然,說完這句話,抓著他手腕的力道鬆了些,高大的身形也似是僵了僵。

岑霽知道,這句話起效果了。

雖然有些刺痛傷人,可他隻能這樣做。

這樣的話,賀明烈總該放棄了吧。

卻見從來都是不可一世,什麼人都不放在眼裡的男生逐漸紅了眼眶,不知道是不是煙霞太過紅豔絢麗的緣故。

最後,他壓抑著什麼似的一字一頓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

岑霽閉了閉眼,決定刺痛到底,把喜好全都按照和賀明烈相反的特性說。

“成熟穩重的,年齡大一點的,能夠和我步調一致,懂我的喜好,和我心靈相通,觀念契合。”

“你直接說你喜歡我大哥不就行了?”賀明烈耷拉著眼皮,冷冷開口,心臟卻像是被無數支尖利的箭在上面紮一樣。

岑霽還在腦海中搜尋著儘可能勸退賀明烈的說辭,聽到賀明烈這句話,神情怔了怔,心底也掠過一抹古怪的情緒。

因為就在他剛才說出這些字眼的時候,眼前確實浮現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像是被這些限定的詞彙拚湊而成,又像是它原本就存在於某個角落。

總之,就這樣在眼前飛速掠過,片羽擦過湖面,那麼輕柔。

原本不留痕跡的,讓人想不到要去捕捉。

卻因為投入湖中的一顆石子,泛起的漣漪牽動那道極淺的擦痕,水紋就這樣一圈一圈被波動放大,在平靜的湖面漾開,最後映出一張不甚清晰,卻一眼可以辨認出的面孔。

英俊的,深邃的。

眉眼間長年覆蓋著霜寒,積了雪一般。

可是沁入溫柔的時候,就仿佛極夜迎來白晝。

所以儘管大家畏於這樣的嚴寒,每每看過去像遙望雪山之巔,私底下議論聲眾多,但在每年公司員工們自發創建的評選中,最想與之步入婚姻殿堂的男性依舊是賀總。

不僅僅因為他掌握著龐大的財富,有著上位者的尊崇,還因為拋開那幾個龜毛的小癖性,他是近乎完美的男人。

極度優越的外形條件,足夠自律,成熟穩重,私生活乾淨。

寡言但不寡淡,冰冷卻絕非冷漠,身上有一種沉浮萬千的沉斂氣息,莫名讓人篤定心安。

誠然,岑霽不知道為什麼在這種時候他的腦海裡會浮現出賀總的身影。

他隻知道,隨著一圈一圈放大的細波,曾經不小心交纏到一起的呼吸,近到咫尺的深邃眼眸,還有……無意間觸碰到指尖的溫度。

所有被掩埋的種種,在這一刻一點一點地顯映出來。

讓岑霽感到迷茫不解的同時,白皙沉靜的臉上罕見地閃過一絲慌亂。

他自己察覺不到這種異樣,可始終直勾勾盯著他的賀明烈卻將這樣的表情清晰捕捉到。

濃烈的酸意在心口漫開,是比上次在爸爸的生日宴上以為岑助理私底下和大哥在一起了還要酸濃的情緒。

因為一直以來,賀明烈以為是大哥對岑助理不懷好意。

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樣。

“我說對了是不是,你果然喜歡大哥?”

賀明烈臉上表情沉痛。

大哥那天澄清的話語深刻地印在耳邊。

岑霽迅速漲紅了臉,失口就要否認他沒有。

不遠處一聲短促的車響打斷了僵持中的兩個人。

岑霽解救般地轉過頭。

漫天霞光下,一輛矜雅奢華的白色商務車停靠過來,流動著冷白光澤的車身被暈染上瑰麗的色彩,他認出這是賀雲翊出行使用的專屬車輛。

如他所料,車窗緩緩降下,露出賀雲翊昳麗無雙的一張臉,熟悉的琥珀色眼眸墜進幾點霞光,這雙寶石般的眼睛就更流光溢彩了。

可分明天空中的煙霞紅得快要燒起來,吹過來的風也是暖和輕暢的,岑霽卻有一種被冷芒釘住的感覺。

像冰冷的藤蔓從無形的地方悄無聲息地纏裹上四肢,他被這樣的賀雲翊看著,忽然有些呼吸不暢。

但很快,這道瀲灩森冷的視線移開,低低落下。

賀雲翊極力克製住內心滋長的陰暗,目光盯在自己的弟弟握住的皙白手腕,最後,眼裡漾起笑意,語氣是慣常的乖巧輕快。

“小岑哥,好巧,你和明烈今天是在這裡工作嗎?”

那種被什麼盯上的呼吸不暢的窒息感驟然消失,岑霽趁手腕的力道微微鬆懈立刻抽回自己的手。

“嗯,今天我們和合作方在這裡舉行簽約儀式。您呢?怎麼會在這裡。”

岑霽還記得過年期間去賀宅祝壽,賀雲翊有事找自己去後山畫室一趟,但因為……他沒有過去。

後來回想,賀雲翊說要給自己一個驚喜。

他疑惑,賀雲翊要給自己什麼驚喜,以及為什麼要給自己驚喜。

不過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

岑霽聽賀雲翊說天氣暖和了出來散心,恰好路過這裡,他於是簡短和賀雲翊說了幾句話,就以還有彆的事情要忙趕緊離開了。

他怕和賀明烈再一起待下去,不知道會被問什麼樣的問題。

剛才那個問題,他明明要否認的,心臟卻像是忽然錯亂了半拍。

岑霽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而一開始,是他設下阻礙的圈套想要勸退賀明烈。

怎麼到了最後,他成了被問住的那一個。

在方向盤上趴了一會兒,岑霽理了理被賀明烈攪亂的心緒,從另一個停車口的方向離開,避免撞上兄弟倆。

賀明烈讓他頭疼不已,賀雲翊的眼神也盯得他渾身不自在。

另一邊,確認岑助理應該是避開了他們,賀明烈心裡的酸意逐漸被悵然替代。

賀雲翊怎麼會察覺不到弟弟的情緒轉變,直覺告訴他,明烈和小岑哥之間發生了什麼。

情人節那天他在後山畫室等了小岑哥一天,直到落日降下,屋裡的輪廓被暮色一點一點塗抹,他終於接受了小岑哥不會來的事實。

那之後,他沉淪了好久。

在某一天被新的希望點亮。

山不見我,我自去見山。

他的腿是不方便,但現在基本的出行還是可以的,隻是不能長時間站立。

然而果然像他之前擔憂的那樣,小岑哥複工後就格外忙碌。

賀雲翊難得去一趟公司,總也看不到小岑哥,小岑哥一直在出外勤。

好不容易這次讓他打聽到了簽約儀式的舉辦現場,剛到,就讓他撞見小岑哥被自己的弟弟抓著手腕的畫面。

那一刻,賀雲翊的心底滋長出無數陰暗的藤蔓,卻在小岑哥匆匆離去後,茫然不舍地退縮。

他不明白,怎麼剛見面,小岑哥就走了。

總是這樣,在彆人那裡稀鬆平常的見面,到自己這裡就萬分困難。

然後看到弟弟不怎麼好看的臉色,更加確認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氣氛。

等兩人回到家,在自己房門口。

是上次兩人交鋒的位置。

賀雲翊叫住自己的弟弟:“明烈,你和小岑哥怎麼了?怎麼看你們兩個的臉色都不太好。”

賀明烈心情正沉重著,聽到一哥的話轉過頭。

換作之前,面對一哥的試探,他一定會裝傻充愣地迂回幾句。

但現在,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一哥,我知道你想問什麼。”賀明烈嘲弄一聲,與其說是譏諷,更像是自嘲,“岑助理不喜歡我們,你和我都沒有機會。”

“你向他告白了?”賀雲翊幾乎是一瞬間臉色變得蒼白。

“是。”賀明烈沒有否認,“在爸爸生日宴那天,他拒絕了我,今天再次拒絕了我。”

生日宴那天……

賀雲翊喃喃一聲:“你把小岑哥嚇跑了?”

怪不得小岑哥早早來了家裡卻又提前離席,很久才回自己的消息。

賀明烈臉色有些難看。

儘管不願意承認,可自己那天在有點醉酒的情況下把岑助理堵在冰涼的洗手台上,確實嚇到了他。

他的初次告白,就成了最糟糕的回憶。

見弟弟沒有作聲,賀雲翊便知道自己猜對了。

明烈性格風風火火,說是直率,更多的時候是魯莽。

心底原本因自己精心準備的告白儀式再次被弟弟破壞掉而不爽,可得知小岑哥拒絕了明烈,這絲不爽又被隱隱的慶幸和愉悅占據。

“一定是你對小岑哥太粗魯,我早說過,你不適合他。”

“一哥你彆幸災樂禍。”賀明烈一眼看出兄長眼裡閃過的光芒,他面色更沉,“即便我不適合岑助理,也不會是你。岑助理說了,他不喜歡我們這種類型,他喜歡像大哥那樣比他年紀大,成熟穩重的男人。”

賀雲翊唇角溢出的笑意緩緩凝滯住,剛才升起的那點愉悅也瞬間變成了沉鬱。

“他和你說的?”

“是啊,成熟穩重,和他步調一致,觀契合,知他心意。”賀明烈細數著這些戳他心窩的字眼,從自己嘴裡親口說出,那種紮心的刺痛感就更加強烈。

賀雲翊何嘗不是這種心情。

如果對弟弟來說,這些話是像尖利的箭刺痛心臟,對他來說,就像是生生在上面剜一個又一個缺口,血跡還未凝乾,就被火焰燒灼,再沿著傷口的痕跡往下再剜一個大洞。

他太清楚自己的劣勢了。

身體殘缺,被困隅一方,永遠做不到和喜歡的人步調一致。

更彆提心靈相通,他最不想被小岑哥知道自己陰暗的一面。

賀雲翊忽然有些焦躁。

這段時日,無論蓄謀已久的相處被打斷多少次,無論告白計劃被怎樣接連破壞掉,他都沒有這種慌張無措不可控的感覺。

但很快,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或許是小岑哥敷衍明烈的說辭,一定是小岑哥不想讓明烈糾纏自己,才這樣說的。

對,一定是這樣。

賀明烈看自己的哥哥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不斷變換著色彩,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

可他心裡現在也亂糟糟的,無暇顧及其他,見一哥不再抓著他問什麼,便抬腳回到自己的房間,對著臥室裡的沙袋心煩意亂地打起了拳。

當天晚上,岑霽再度有些失眠。

上一次是打破艾嘉魚缸的那個晚上,他被一種摸不清的思緒水草一般糾纏,閉眼就是玻璃魚缸後那雙在水草晃動下似是有什麼呼之欲出的深斂眼眸。

今天看不到這雙眼睛了。

耳邊卻反反複複響動著一個質問的聲音——你是不是喜歡我大哥?

然後岑霽就想為自己辯解:我沒有。

可是嘴巴怎麼也發不出聲音,無論他有多麼努力地張口,使勁牽動自己的聲帶,依舊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嘴唇像是被無形的水草纏封住。

而當他伸出手想要將水草撕扯掉,唇畔忽然傳來一陣溫熱柔軟的觸感,溫熱的,濕滑的,細細摩挲著他的嘴唇,繾綣溫柔。

他還沒有弄清楚這種觸感的來源是什麼,緊接著畫面一轉,跳到那個日光融融的下午,他在劍術館絆到腳不小心和賀總親到的畫面。

視線撞進漆深如夜的眼眸,呼吸纏繞在了一起。

原來讓他發不出聲音的不是什麼無形的水草,而是一張堵在他嘴上觸感溫熱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