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緊封,風刮不進來,隻有打閃的天際昭示外面仍在下雨。猛然一道亮白劃破半邊夜空,然後像流星一樣急速墜落下去了。
周唯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她做什麼都是寂靜悄然的,連哭也是。眼淚從一雙長眼睛中間往下溢,剛好在弧線最低點,一顆一顆砸下來。
謝易初在臥室喚她名字,久不見人影,出來尋她,見她坐在小板凳上,腿上擺著一個塑料箱子。
周唯抱著它,面朝另一側,留給他單薄的背影。她一動不動,給人的感覺像要睡著了。
緊接著瞥到箱蓋上的標識,謝易初愣了愣,薄唇一抿,無聲吐出句臟話。
真他媽要命。
被她發現了,一些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這麼做但就是做了的事情——這一箱子的碘伏就是證據。
更要命的是他當時抱著玩笑的心思,冷眼旁觀周唯討好他。
買吃的喝的總記得給他帶一份,哪怕被忽視也不見她生氣,平靜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怎樣拎進來的怎樣拎出去。
那些透明塑料袋一看就很廉價。
長時間勒在她手腕上,出現深紅色的印子。周唯仿若不覺,下次繼續換彆的東西帶給他。
又一次瞥見她手腕交疊的勒痕,兩杯奶茶放在一個袋子裡,把她腕間皮肉勒得凹陷下去。
周唯講店是新開的,人氣很旺,所以她也排了隊,這一杯謝謝他的競賽試卷,如果有不會的題還要麻煩他。後面她又溫聲絮絮地道謝,謝易初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隻是盯著她的手腕想,她不疼嗎?
謝易初蹙眉,周唯以為他煩,適時閉上嘴。不管他喝不喝,這都是她應該做的,誰讓謝易初給了她試卷?拿人手短,拿他試卷她更低姿態。
謝易初見她低頭,那種煩躁愈來愈盛,敲敲桌面示意她放上來,周唯快速抽出一杯擺在他面前,猶豫兩秒,撕開吸管輕輕戳進去。
包裝紙往手心裡團了團,周唯將奶茶推到他手邊。
謝易初被她小心翼翼的討好引得笑了一下。
好他媽拙劣。
又好他媽認真。
所以周唯提上藥,謝易初沒有拒絕。
看周唯忙得分身乏術還是會抽出時間去給他買藥,聽她輕手輕腳地敲門,蘸了藥水給他塗完,再輕手輕腳地出去,整個過程中他們甚至沒有講一句話。
刻意冷臉她也不會惱,隻是避開他的目光,用纖細的手指將碎發挽到耳後,那種姿態很純然,放鬆得不像她蹲在他腿邊,仰頭給他塗傷口。
謝易初承認自己有被取悅到,就好像無意間得了一隻很乖的貓。她不挑食,很好養活,長得漂亮不說,還能幫著做點事。
養著就養著了。
後來做夢,夢裡周唯沒有敲門,還是輕手輕腳地進來,對他笑,眼底潮濕,四肢柔韌而修長,連關門聲都和現實中彆無一致。唯一的區彆是周唯蹲下後被他
強硬地抬起下巴。
醒來以後謝易初躲了她兩星期。
……
整整兩星期周唯一面都沒有見過他,但是謝易初見過她——他們有一節重疊的體育課,默認女生去體育館打羽毛球,男生去操場打籃球。
謝易初轉著手腕從一堆器材裡挑挑揀揀出一副球拍,喊他打籃球的朋友傻眼,不屑極了:“都是女生玩的東西。”
謝易初往右手上纏腕帶,若無其事地掃過十一班人的臉,沒找著周唯,旁邊人還在嘰嘰歪歪,他有點不耐煩地嘖聲,“你不打羽毛球彆擋我道。”
謝易初不在氣勢瞬間砍一半,朋友沒轍,唉聲歎氣了一會。
旁邊有人上場,清脆的繃拍聲傳來,抬頭望去,他摸了副拍追上謝易初,“哎打打打我什麼時候說不打了!打混雙也行,正好我看見咱們班女生了!”
謝易初以為周唯在,隻是他沒看到,於是從第一個網換到最後一個網,走完整整一個體育場,在場的多是女生,發現謝易初來交換場地都很爽快地讓了。
有兩三個問能不能跟他打一場,謝易初漫不經心地說:“行啊。”
在心裡默默附上補充條例:如果周唯來看他,就不算他說話不算數。
他隻說了不主動見她,這屬於自我約束,但他沒規定周唯不許出現在他面前,況且他也沒有這個權力,對吧?
謝易初默念了兩遍體育館是所有人的,誰都能來,拎著羽毛球拍上場。
定好打四分之一場,女生單純打羽毛球的他很給面子地陪完全程,遇到再纏就笑笑,也不點明,一個扣殺過去砸到對方當場球拍脫手,愣愣地看著手,眼圈要紅不紅。
謝易初連裝都懶得裝,過網去撿羽毛球,往下個場地走,輕飄飄撂下一句:“抱歉了同學。”
用不著放學,現場就開始議論紛紛。
謝易初依舊我行我素,目不斜視地來到新場地,隻有餘光注意著周圍班級,一節體育課過半,11班來來回回掃了好幾遍也沒發現那雙熟悉的眼睛。
她是以分子形式存在的嗎?夠能藏的。
腦子裡蹦出這句話,先逗笑自己。一局打完,謝易初和朋友就地坐下。
他把球拍放一邊,甩了甩汗濕的頭發,眉眼間儘是汗水淋漓的張揚肆意。一蓬蓬的熱氣從勁瘦的身軀裡散發出來,他支起一條腿,手臂搭在上面自然下垂。謝易初低頭,慢慢地解腕帶,小臂微微用力,肌肉緊實卻不誇張。
對面哇聲一片,他不由想起周唯,她的反應會不會和她們一樣?她明明很喜歡他手腕,漫無邊際地發散思維,謝易初把鬆到最後一道的腕帶纏了回去。
不給她看。
然而他垂下的眼睛裡笑意不減。
館內另一個入口有人大聲喊著謝易初,謝易初懶洋洋纏著腕帶,提高聲音應了一聲。
寧森哈哈哈地跑過來,往他肩上擂了一拳,“擱體育館裝什麼逼呢?”說著盤腿坐下,朝對面點點頭,和其他朋友打
招呼,“都在啊,沒去籃球場?”
“謝易初不去,我們幾個打怪沒勁的。”
“哎寧森你們班不是上課嗎,你怎麼來了?”
“又逃課?”那人促狹地眨眼。
“彆胡扯,我這節課自習。”寧森閒閒一笑,手朝謝易初方向點了點:“正打遊戲呢,聽班裡人說謝易初在體育館把人女生打哭了,我過來看兩眼。”目光順勢落在謝易初身上,寧森又欠又看熱鬨不嫌事大:“一進來就看見你笑,笑什麼呢那麼膩歪?”
“喜歡人家?玩喜歡誰就欺負誰那套?”
話音一落,氣氛停滯片刻,朋友過來拽拽他衣角,寧森還是吊兒郎當的樣。
說著玩兒嘛,謝易初也不至於為這幾句話跟他生氣,再說了,周圍朋友要麼正談著要麼曖昧期,一年沒到柯旭女朋友換仨了,就謝易初每天學校彆墅兩點一線,真好奇什麼仙女才能入他眼。
而且,“連著半個月喊你你都不出門,”寧森表情認真起來,半是試探半是玩笑地看著謝易初,“陪女朋友啊?誰啊?帶出來給我們見見唄。”
寧森說完他們才聽出意思,感情前面幾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紛紛望著謝易初,也沒人起哄,光等著他說話。
謝易初神情自若,不疾不徐地繼續纏腕帶,扣好,用指尖揉兩下眉骨,抬頭笑笑,也不搭茬,站起來把球拍扔給寧森,“來一場?”
寧森接過球拍哼了一聲:“我贏了你坦白。”
謝易初不反駁那就是有,他就知道!
但凡有謝易初的賽場還沒見過這種一邊倒的加油聲,五六個男生喊出五六十人的氣勢,滿場飄蕩著“寧森加油!”“寧森必勝!”的歡呼聲。
寧森卯足了勁兒打,他發誓考試的時候他都沒這麼全神貫注,然而羽毛球謝易初強項,一十分鐘他就累癱在地上舉拍投降。謝易初一下場地,完全沒有剛才的那種淩厲攝人,慢吞吞撥開寧森的球拍,倚在牆上問他:“還打嗎?”
“不打了不打了,”寧森揉著震麻的胳膊一陣呲牙咧嘴,“我他媽不問了行不行!”
朋友們輪番過來慰問,對他投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寧森恨得牙癢癢:“有本事你們跟謝易初打!”
媽的,槍打出頭鳥,早知道不問了,這一槍打得眼冒金星,嗓子乾疼。寧森轉頭跟謝易初說去買水,旁邊遞過來一隻手,女生握著瓶口朝他遞了遞。寧森眯眼想了幾秒,11班的副班長,之前聊過一段時間。他接過後道謝。
謝易初不著痕跡地往遠處挪了幾步,他們的交談聲飄過來,潛意識先於理智替他捕捉到“11班”等詞。
11班。
寧森樂得跟長得好看的女生聊天,不遠處卻幽幽傳來一個問題,謝易初嗓音很獨特,經常是冷的,哪怕這種強對抗性的運動也沒能讓他的語氣起伏幾分。
“11班副班長是嗎?”
女生沒想到謝易初會主動問她,愣了一下才點頭。
謝易初側頭看去,“你們班人都在這嗎?”
“男生不在。”她下意識回答。
謝易初笑了,“女生都在嗎?”
被謝易初盯著,她不免有些惶恐,脫口而出都在,然後猛地想起後排那個女生,沉默又纖瘦。
“有一個不在,她身體不太好,好像是……鼻炎吧?她不用上體育課。”
謝易初點點頭,興致缺缺地靠回牆上。明明沒什麼反應,給人的感覺卻一瞬間淡下來。
下課經走廊回班,寧森不明所以地跟著謝易初繞路。周唯坐在窗邊,快速勾著選項,班裡開始喧嘩,她頭也沒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