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108(1 / 1)

戒水 押尾 7465 字 6個月前

主持人請聽眾現場連麥,講一些小事。上一位說自己有位親戚賭錢,鬨得十裡八村都知道,略帶口音的普通話聽起來很親切。下一位女士哭訴自己老公出軌,不提自己,隻是哽咽著擔憂孩子。

這類話題一向很能激發人的傾訴欲,火噌地就上來了。有好幾位聽眾同時連麥,義憤填膺痛罵她老公,同時勸她踹了他拉倒。

這一刻仿佛所有聽眾都成了她朋友,真誠地給她提建議,參與到她的生活中。

廣播將他們緊緊聯係在一起,親切熱鬨的氛圍通過電波傳到每一位聽眾家裡。

在空寂的屋子裡更加響亮。

周唯抱著腿,睡著了。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

主持人稍作休息,笑著說二十分鐘後不見不散,然後傳來拉開椅子的摩擦聲,兩人絮絮低語著離開。

這二十分鐘的空檔用歌聲來填補,隨機播放到一首英文歌,重金屬搖滾,曲風和夢裡一樣迷幻。

周唯被吵醒,發了很久呆才想起之前發生了什麼。

夢境腐蝕了她的思維,腦子裡湧出好多畫面,一會是夢裡謝易初回家,一會現實中是謝易初摔門離開。她從門縫裡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手腕骨,還是那麼淩厲漂亮。

歌手第一次唱到:“byebyebabyblue.”

周唯充耳不聞。

滿腦子都是她應該繼續做些什麼,比如再給寧森打個電話問問有沒有見到謝易初。還有柯旭,她有他的手機號,對了,黎雪的也有。

周唯試著抬頭去拿茶幾上的手機,可僵硬的脖子像壞掉的機器,無論怎樣努力也不能將它掰回正軌,反而酸疼得更厲害。

連身體也不聽她的了。

感覺有一些慘淡。周唯不得不放棄,維持著低下頭的姿勢,重新用手臂環抱住自己,一動不動。隻有眼睛從膝蓋旁邊望下去,盯著沙發面,小幅度地歪頭,像剛剛察覺屋子裡有其他聲音。

一旦注意到,那激昂又憤怒的歌聲再也無法忽視,明明暴烈,卻飽含一種令人支離破碎的哀傷。

放到後半段,在一句煩躁的“Ifeelsofugnumb”後,連續遍“Mybody’slookingwrong”,一句比一句高,一句比一句激昂尖銳,情緒推到高.潮,歌手又一次重複:“byebyebabyblue.”

——再見了我那嬰兒藍眼眸的愛人。

原來是這個意思。

周唯摁熄手機,一滴眼淚啪地砸在屏幕上,毫無預兆,她自己也被嚇了一跳。手指怔怔地摸到臉上,一片冰冷濕滑。

什麼時候開始哭的?她完全不知道。

總之,就這樣了。

就這樣了……

謝易初要離開的時候她沒有任何辦法。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公平可言。

周唯用手背蹭掉眼淚,把頭靠在沙發夾角,茫

然地過了一會,趿著拖鞋起身,去臥室翻出很久沒抽的煙。

煙絲已經潮了,沒關係的,她想,都沒關係的。

打火機第一下摁滑了手,摁第二下才點著。周唯捏著濾嘴,纖細的手指在發抖,她渾然不覺,湊到唇邊平靜地吸了一口,想找點什麼東西來磕煙灰,一低頭眼淚又開始掉。

廣播裡隨機播放另外一首歌。

***

剛下過雨的空氣泛著一股淡淡的草木潮濕氣息。

酷熱還沒來得及反撲,空出一段剛剛好的時段,既有夏天的鮮豔明媚,又帶著一絲自然的青澀。

章令嫻將車停在樓下,謝易初坐在副駕駛,腿上放著一本德語原版書。他攥著書脊,手背青筋繃很緊,一時間沒動。

章令嫻見他猶豫,笑著說:“下車啊,還是說你怕了?”

謝易初微微垂眼,沒作聲。

謝易初在她面前一貫表現出來的也是漫不經心,偶爾引起他興趣,才能看到他傲慢或者說一不二的神情。可是現在,他敢摔門就走但是不敢上樓面對女朋友,章令嫻又笑著打趣好幾句。

“去啊,總不能你惹周唯傷心還要我這個當媽媽的替你道歉吧?那你成什麼了?”

章令嫻激他,謝易初抱著書半推半就下了車。車門一關,章令嫻說了句:“加油。”白色寶馬啟動引擎,很快消失在視野中。

謝易初慢吞吞收回視線,在樓下站了十多分鐘,抬頭去看十七樓的窗戶,明知道看不到她,還是一直盯著。

他側頭將手搭在頸部,感受著和心跳同頻的搏動。心臟好像知道離周唯很近了,慢慢躁動起來。

謝易初蹙眉,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暗罵它沒出息。

最後再看一眼電梯口,他轉身去便利店買了一盒套,並一支草莓棒棒糖。棒棒糖盒子緊挨收銀台,謝易初目光在上面停留很久,結賬時才抽了一支,扔到台面。

收銀員是便利店老板女兒,年紀不大,隻是暑假有空,偶爾幫家裡看看店。先看見人,再看見他買的東西,滿臉通紅地掃碼出票,燒手一樣甩回去,頭都不敢抬。

謝易初還是懶洋洋的氣場,眉眼慵懶,面上看不出一絲破綻。然而付完款,他把套塞進口袋,手也順勢插進去,一手心熱汗,攥著方塊的手心被硌出兩長道紅印。

出門就拆開棒棒糖放嘴裡,眉頭越皺越緊。

這麼甜的東西她是怎麼吃下去的?一邊想,一邊咬碎了含著,把塑料棍扔進垃圾桶。

電梯顯示屏上的數字一層一層地往上跳。

謝易初並未在走廊猶豫很久,主要是壓在舌尖下的糖不允許。

周唯聽到門鎖轉動的聲音,下一刻謝易初推門而入,她像彈簧那樣猛地站起來,把手背在身後。兩串鑰匙叮鈴作響,相繼被拋在玄關置物架上,謝易初換了拖鞋朝客廳走,卻不看她。

這一幕剛剛在夢裡見過,有一瞬間分不清夢境和現實的區彆,抑或是一個新的夢

。周唯直勾勾地看他繞過茶幾,到她身前停步,謝易初隨手把書擱在茶幾,壓著她肩膀把她推進沙發。

周唯往下跌,謝易初隨著她俯身,一條腿跪上沙發,緊緊挨在她腿側,勾起她下巴接吻。

周唯拿煙的那隻手平攤在沙發上,離他遠遠的,身體猛然蜷縮起來,像受到致命傷害的動物一樣本能地護住腹部。

謝易初很容易撬開她牙關,把甜得膩人的糖塊頂到她舌尖上。他退出,低頭碰碰她額頭,伸手揉了一把她後腦。

口腔裡突然多了塊糖,她下意識用舌尖翻了個面,糖塊碰到牙齒上發出輕微的一聲“哐”。

很輕,低不可聞,可是被碰到的牙齒有些發麻,正逐漸向後蔓延,周唯如夢方醒,眨了下眼。她將煙摁熄,含著糖細細地抿,沒有說話。

煙灰落了她一手心。

謝易初撿起掉在地上的煙頭。

茶幾上擺著一個白色紙盒子,裡面是她抖落的煙灰,他將煙頭放進去,“你又抽煙。”

聲音似乎發冷,但是謝易初側著臉,看不清神色。外面的陽光穿過窗簾未完全閉合的縫隙,隻映亮一線地方,他垂睫,眼下也是陰翳暗淡的色彩。

周唯還是不響,慢慢仰頭。謝易初轉回來和她對視,狹長漆黑的眼眸清晰地映出她面容。

他的眼神極深,帶著某種壓抑晦澀的情緒。

糖化完了,被她咽下喉嚨。周唯主動靠近,用乾淨的手貼在他側臉,踮腳親了親他下巴。她做完就沒有再動,整個人瞬間柔軟下來,額頭抵著他頸間突出的骨頭,低聲說:“那我下次不抽了。”

謝易初剛進來就發覺周唯不在狀態,眼神很散,像夢遊,連她現在說話的語氣也是,仿佛還在夢裡跟他對話。

“保證戒?”

周唯點點頭。

萬分疲倦。

她現在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問,謝易初回來就好,她隻想抱抱他,窩在他懷裡休息片刻。她沒有力氣再跟他吵架了,逃避也好無能也好,等她睡醒再說吧,好嗎?

謝易初低頭,發現周唯已經閉上眼,氣息均勻,似睡非睡。

“很困麼?”輕輕順著她頭發。

“嗯。”低柔的嗓音被疲倦浸透,正沉沉地往下墜。身體也是,認出是他,不由自主地膩過去,謝易初撈住她腰,拍拍她後背:“那睡吧。”

抱她回臥室。

擰了條毛巾回來給她擦手心裡的煙灰,周唯已經睡熟了。謝易初打開空調,拽了條被角蓋著她小腹。

茶幾上的白盒子煙灰還沒收拾,謝易初起身去收,關上房門的那一刻想起她怕黑。算了,他回頭往床上望了一眼,將房門重新敞開,給她留著吧。

等扔掉白盒子,扔掉她僅剩的半包煙,擦了地上的煙灰以後,他洗手,帶著些微潮濕冷汽,把書拿進來,然後在她床邊坐下。

周唯似乎察覺到謝易初在,半夢半醒往他腿上爬,謝易初隻好靠坐著,任她枕在自己小腹,

她呼吸間帶起的熱氣又是另外一種潮濕。

謝易初撥開黏在她臉上的頭發,仔細挽好。見她眉頭皺起,有要醒的跡象,趕緊摟著她後背輕聲安慰兩句。周唯睡覺很輕,同時也很好哄,攬在懷裡一會就能繼續睡下去。

她很喜歡這種被牢牢裹在懷裡,密不透風的感覺。

周唯細致的眉眼逐漸鬆開,謝易初分出心神繼續複盤,有點不明白他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每次都從吵架開始,每次吵架都有始無終地結束。

謝易初心裡一清二楚,最佳解決方案是一回家就告訴周唯“隨便你選什麼專業,我不會生氣”,然而這種冠冕堂皇的話連他自己都嗤笑,他不可能不在意,他在意得要死。

謝易初不想說,也不想聽到周唯說話,怕她一開口又是剜他心的話,於是選擇封住她的嘴。再給他一點時間來按捺住心中瘋長的念頭。

先讓她睡會吧。

德文晦澀難懂,謝易初打開書,從頭看起,又一次看到79頁,中間偏下有一行用紅筆標注出來。

這是他教周唯的第一句德語,周唯也隻會這一句德語。

每次掀開到這一頁,謝易初都會想起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窗簾未閉合,太陽光溜出縫隙,照在他書上形成一道窄窄的通路,天然框出一行字,被周唯看到,那雙水一樣清透的眼睛望向他,她指著這行字問:“什麼意思?”

可能當時陽光太好,映著她濕漉漉的眼眸,晃到他心神,也有可能是他早就心懷不軌,她剛好給了他機會。

謝易初答非所問,先念了一遍,下巴一抬,示意她跟讀。周唯磕磕絆絆地跟著他,翻來覆去地讀,直到背熟這句話。

合上書也能夠流利地說出來,周唯學會了她人生中第一句德語,哪怕沒有動作,也能讓人感覺到她的雀躍。

謝易初輕輕挑眉,笑起來,慢條斯理地告訴她這句話的翻譯——“你曾是我的一切,仍是我的一切。”

周唯對他說過無數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