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107(1 / 1)

戒水 押尾 7379 字 6個月前

掛了電話,周唯沒有如章令嫻所說去洗澡,坐回沙發,怔怔地望著窗外黑沉的天。

突然一個炸雷,白亮的顏色劃開黑暗。

她把手摸向脖子,水跡已經乾了,然而被雨水打濕的睡衣穿在身上,勒著她肩膀,弄得皮膚也泛潮。雨水像是要滲進身體,隨著血液流通,陰冷的感覺逐漸麻痹四肢百骸,她連呼吸都發冷。

雨勢減小,滴在寂靜的棚上,起初還能分辨出是雨水的聲音,到了後來,滴滴答答,不知道連累到哪裡,重複著“噠、噠——”

尖細得好像女人的高跟鞋在樓上走。

寂寞像潮水一般湧了進來。

周唯實在無法忍受這種安靜到恐怖的氣氛,打開電視,換了幾個台,感覺一樣的聒噪。

她又看了一會《小偷家族》,以往總能調起情緒的電影到了現在也索然無味,最終切到廣播,隨便它放什麼都好,聽一男一女兩位主持人聊天、聽觀眾來信。

她把腿抬到沙發上,臉貼著膝蓋,蜷縮起來睡著了。

……

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

彆墅區謝絕出租車入內,謝易初在門口保衛處下車。

迎著雨,往後捋了把頭發。他離開時雨下得最大,淋一身透,t恤貼身,隱隱勾勒出勁瘦的身型輪廓。

深灰色的天邊裂開一條縫,光線逐漸擴大。誰也沒料到半小時前還下著滂沱大雨,如今竟然有雨過天晴的跡象。

仿佛連老天爺都阻礙他。

謝易初煩躁地推上車門,發覺保安探頭打量,冷冰冰地回頭狹了對方一眼。

保安抑製住好奇心,訕訕地收回視線。原來是東南角那家的,一家子都長得好看,有印象有印象,就是看這情況,大雨天怎麼連把傘都不打?

門口傳來熟悉的摔門聲,章令嫻先抬頭看一眼時間,心想,來了。她抖了抖手裡的報紙。

謝易初一路走過來,家用阿姨的問好聲也跟了一路。

他不說話,隻點頭,神情漠然。腳步匆匆地邁進門,看到坐在偏廳的章令嫻,動作一頓,轉了個方向走過去。

謝易初在地毯前站定,低頭喊了句媽媽。

大片不規則的淺色花紋瞬間把視野占得滿滿當當,隻是這麼看著,意識仿佛也要陷進那片淺色長絨裡。

謝易初疲倦地閉了閉眼。

“累了?來坐媽媽旁邊。”章令嫻沿折痕收好報紙,抬頭望著他笑,特意拍了拍腿邊空位,好像非常樂意他坐過來。

謝易初沒說話。

外面下雨,他鞋底泥濘,走過去隻能弄臟地毯。

見他一動不動,應該是意識到了,章令嫻笑笑說:“所以這是哪家的少爺?進門竟然不換鞋?瞧瞧那身後被你踩的,多大的人了耍這種脾氣!”

旁邊有阿姨默不作聲地去擦地,章令嫻溫聲叫住她:“陳姨放那吧,”掃一眼謝易初,語氣淡淡:“叫他自己擦。”

謝易初側身,沒什麼情緒地應聲。

陳阿姨又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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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挑空曠的彆墅主樓隻剩他們兩個人。

這場雨已接近尾聲,開始時有多麼暴烈突兀,結束的就有多麼柔風細雨,連撲在落地玻璃上的雨絲也輕了很多。章令嫻看了一會,慢悠悠轉過來,視線落在謝易初身上。

他渾身濕漉漉地往下滴水,像剛從水裡撈起來,愈發襯得眉眼漆黑,臉色卻蒼白。隻是他臉色再難看也沒有脆弱的感覺,反倒像淬了寒光的刀刃,閃著泠泠的銳意。一眼就知他心情很糟。

章令嫻很少見她兒子這麼狼狽。

不是外表上的狼狽,而是那種,他極度渴望著什麼,卻又無法抓在手裡,內心被激發出了一種強烈的不耐煩。這種情緒反映在神情裡,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焦躁不安。

他的不安加重他的狼狽,現在的謝易初像一隻深深伏下脊背,高昂著頭,隨時準備攻擊的野獸。

想起周唯電話裡的驚惶,章令嫻覺得自己小瞧她了,看來在這場吵架裡她兒子也沒占上風。

這更有趣了。

章令嫻卷起報紙,敲了敲跟前的台面,試圖引起謝易初壓根不在這幢房子裡的注意力,“你女朋友半小時前給我打電話問你在哪,要不要去回一個?”

一邊說,一邊觀察他反應。

果不其然見到他蹙緊的眉頭微微一動,緊抿的唇也鬆開。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謝易初馬上又繃起臉,若無其事地看向彆處。

逗得章令嫻笑了一下。

下意識反應騙不了人,聽到周唯找他,心裡明明得意,還偏要裝得滿不在乎。

“行了,在我面前還裝什麼,趕緊去給人家回個電話,省得她等會腦袋發熱出門找你去。你是沒聽見,她哭起來多淒慘,我聽著都於心不忍。”章令嫻不由得多說了幾句。

“她哭了嗎?”謝易初剛鬆開的眉心又蹙回去,語氣硬梆梆的。可是這樣問顯得他好像很在意她一樣。停頓一秒,緊接補充一句:“她問了什麼?”

章令嫻似笑非笑,隻回答他想聽的:“哭得可著急了,生怕你出事。”

“好了,快去給她回一個,我真害怕她跑出去找你。”

“不會。”謝易初抿了抿唇,恢複到平日裡漫不經心的狀態:“我把她鎖在家裡了。”

所以周唯不會出來找他,也不會有危險。

哪怕吵架,謝易初還是本能地在保護她。

章令嫻讚許般地點點頭:“還不錯。”

謝易初席地而坐。

全然無所謂地磚冰涼,也無所謂淋了雨不及時洗澡會感冒,想聽章令嫻多說點。

章令嫻說了兩句其他的事,感覺差不多了,不經意地問,為什麼要乾涉周唯選專業,“有什麼想法?說出來給媽媽聽聽。”

謝易初眸光閃動,一直靜默著。

良久,抬起頭,一雙極長極黑的眼睛定定回望她,口吻淡淡:“我隻

是希望她過得輕鬆一點。”

正是因為經曆過,所以他知道大一的講座不是必須要出席,某些課也不是一定要上,有些作業也不是非寫不可。

如果周唯選金融,她的作業、論文他可以一手全包。有他在,周唯可以事半功倍地通過大學四年裡的所有考試,留給她的一切會是他提前試好的。謝易初不明白為什麼鋪好的路,周唯不願意走。

她又一次放棄他,選擇了彆的出路,如同在電影院門口,她轉身就走。

他在她面前永遠不是首選。

……

章令嫻沉默半晌,恍惚間以為自己見到了謝行霖年輕時候的模樣。謝行霖總罵謝易初不知好歹,去他媽的什麼倔脾氣敢和他摔門就走,卻忘了自己年輕時也強,謝易初的性格比起他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樣的強勢且不容反抗。

初中有一次謝行霖斷了謝易初的經濟來源,想磨一磨他脾氣,不要求彆的,他低頭服個軟就行,然而謝易初真的硬剛了半學期。

沒錢簡單,比賽總得給獎金,主辦方一份,學校裡一份。他那半學期就靠各種各樣的競賽活著,連鋼琴賽也報了,拿到獎金以後找他爺爺認識的手工藝人穿了串小南紅。

謝易初才初中,對文玩古董自然無感,是謝行霖喜歡盤手串。謝易初拿來在他眼前晃,刻意氣他。

磨到最後,章令嫻先看不過去,心想改不掉就不改了,性子傲慢強勢一點也沒什麼,卻沒想到謝易初比起謝行霖又多了一層深藏不露的偏執。

章令嫻冷靜地說:“硬把周唯框進你的交際範圍,她能交到的朋友都是你的朋友。比起她,他們和你的關係更近,如果以後你們吵架,周唯就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再退一步講,你扼殺了她的成長空間。”

“媽媽不是在宣揚苦難論,而是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一定要讓她複刻你走過的路,她看到的風景都是你看過的,或許她還正新鮮,而你已經膩了。你這是用過來人的經驗欺.負她。”

“談戀愛是兩個完整的獨立個體,因為喜歡走到一起。如果她完全依附於你,躲在羽翼下等著你替她擋去所有風雨,她就很難成長。或許一年兩年看不出差彆,可是五年、十年,你已經長成獨當一面的大人,她還停留在十八歲。這其中的差距怎麼彌補?到時候你確定自己還喜歡她嗎?你要她如何自處?”

一個活生生的人不可能像心愛的玩具一樣可以揣進兜裡帶來帶去。時間會改變很多東西,如果不能一同往前奔,越拉越大的差距隻會把珍珠衝刷成魚目,分手反而次要,最令人不忍的是被落下的那一方。

撤掉溫室以後她要如何直面真實的世界。

章令嫻不忍心見周唯被磨去韌勁,變成萬萬個人裡普通平凡的那一個。話說出口時連她自己都心驚:

“謝易初,你究竟是愛她,還是要毀了她?”

他沒做到這種地步,卻已經有了這種傾向。

易初聽完,臉上隻有平靜。他慢慢舒了一口氣,揉著眉心,好像從疲乏的長途旅行中找到一處住所,得以暫時鬆懈下來。

他沒有說話,外窗雨停了,一片晴朗,淡淡的青草澀味和泥土的微腥泛起來,無微不至。

章令嫻緊張得心臟砰砰直跳,她猜對了,他真的這麼想,並且實施了。

事到如今她慶幸周唯足夠獨立。

謝易初抬眼,微挑的長眼尾與她如出一轍,隻是他眉骨和鼻梁骨更高,連弧線流麗的眼睛看人也是壓迫感十足。

謝易初喊了一句媽媽,啟唇,還是一派從容又勝券在握的姿態,“我不會和周唯分手。”所以也不會有那些下場。

章令嫻起身走到地毯邊緣,朝他臉上扇了一巴掌,沉聲道:“收收你的自私!”

沒太用力。

半晌,謝易初低低一聲嗯。

“我知道了,媽。”

其實出租車開到一半,他就想清楚了,周唯不想學,他對此毫無辦法,隻能任由她選彆的。他隻是有一點遺憾,沒能徹底套牢她。

他答應的事不會反悔,章令嫻驚出一身冷汗,緩緩吐了口氣,態度也隨之緩下來:“起來吧,我開車送你回去,見面好好說話,可不許再摔門了。”

謝易初嗯聲,起身往樓梯口走:“我去洗澡換身衣服。”

章令嫻目送他修長的身影一級級登高,到走廊轉角,消失不見。

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放回肚子裡。

這才找回熟悉的感覺,哪怕謝易初性格再高傲,要去見喜歡的人,也得把自己打理得漂漂亮亮的。

像貓舔順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