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溫度降到個位數,下行電梯站滿了人,往下一望儘是洶湧的人潮,周唯早就跟丟了謝易初,找人找的暈頭轉向。
她神情寫滿了慌張,像一隻丟掉飛行訊號的鳥。自動扶梯擠不上,就從旁邊的樓梯咚咚咚往下跑。在這樣不算寒冷卻也逐漸開始冷的秋天,她腳上的涼鞋引起很多人注目。
地鐵工作人員來問,才止住周唯重複的行為。
“同學你需不需要幫助,是丟了貴重物品嗎?”
她的手也很溫暖,周唯冰涼的手被她握著,面對她微笑關切的臉恍惚了一陣。四面八方投來探究的目光,沒有一個屬於謝易初。
他是真的丟下她了。
仿佛哪裡嗒的一聲,使她驟然彎下了腰,來緩解突如其來的疼痛。
謝易初是真的丟下她了。
她心裡盤亙著。
***
第二天餘晴來到教室,看見座位上的周唯,有些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抬頭去看黑板上掛著的鐘,才六點四十。
班裡同學稀稀落落,她今天怎麼來這麼早?周唯不遲到,但是也絕對不會早到,何況是早二十分鐘!
不是太陽打西邊升起就是出鬼了。
餘晴像往常似的拍拍她肩,嘿了一聲,剛想表揚她來得挺早,周唯從桌上起身,抬眼看過來,她頓時愣在原地,然後啊啊驚叫著捧起她臉:“唯唯你這是怎麼了?!”
她簡直像被暴曬後快要乾死的花。清透的眼睛泛著紅,還有血絲,嘴唇乾乾的,她沒有表情,眼神發怔,像神遊天外,又像什麼都沒有想。
在餘晴眼裡,周唯屬於眼睛空但腦子不空的人,換句話來說,她看清很多東西,隻是她從不說,想法全都藏著。
現在她看起來腦子和眼睛一起空掉了。
周唯低低噯聲。
彆是家裡出事了,餘晴心裡咯噔一下,用力晃著她,“唯唯?唯唯你看著我,醒醒,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被拍得有些疼,周唯皺眉,眯眼看人,慢吞吞地喊她名字,笑笑說沒事。她一笑,乾澀的嘴唇崩開,滲出血來。
又被她抿掉了。
餘晴急得上火,見周唯狀態實在萎靡,隻能壓下一肚子的話,起身去飲水機接了杯溫水,回來遞給她。
明明是自己的水杯,周唯怔怔看了兩秒才接過,仰頭喝水。
溫水下肚她的臉色好看了一些。
餘晴端詳一會,說:“你熬夜了。”
“通宵。”周唯兩手握緊杯子。
“瘋了你!”
周唯平靜地說:“我睡不著。”
因為閉上眼以後,房間裡寂靜得嚇人,光亮從一側窗戶照進來,照不到的地方仿佛藏著什麼,她實在難以忍受,睜開眼把被子拉到眼下,就這麼盯著黑魆魆的角落。
不知道過去多久,耳朵裡充滿電話掛線一樣的嗡聲。
周唯竟然鬆了口氣。
這種熟悉的耳鳴聲讓她感覺自己還活著,和世界還存在一些聯係,不至於一閉眼,失重感如同潮水般湧來。她一整晚都是在斷斷續續的耳鳴聲中度過的。
等清晨第一縷陽光爬上窗簾,鳥站在枝頭嘰嘰喳喳,周唯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照常起床、穿衣服、刷牙洗臉、去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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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那個裝著衣服和鞋的牛皮紙袋被她隨手丟在玄關,還放在那裡。
周唯顯得很倦,不是學瘋以後的疲倦。她打心眼兒裡覺得生活真他媽無聊透了,她不想繼續了。希望討厭的人可以去死,王青、周廣寅,還有謝易初,想到他周唯抬起眼睛,往斜上方看,這樣可以遏止住掉眼淚的衝動。
餘晴順著她的視線也抬頭,四四方方的白色牆角。她推了推周唯,周唯回頭,眼淚猛地湧出來。
餘晴瞪大眼。她從來沒見周唯哭過,所以從來不知道她哭起來那麼楚楚可憐。
“唯唯……”她喏喏出聲。
“彆問,我不想說。”周唯擦掉眼淚,打斷餘晴。
聲音也像含著水一樣。
餘晴乍然看見她另外一副模樣,人有點發傻。
早讀鈴響,班裡人都齊了,教室裡回蕩著英語單詞和古詩詞,互不打擾卻又奇異地融合在一起。
周唯拖出英語試卷來做,右手拿著筆勾勾畫畫,左手支起抵在額頭上,路過的同學就看不到她的臉。
可餘晴知道她還在哭。
因為她翻過去的卷子上有一點一星的洇濕痕跡。
剛入校成績墊底的時候也沒見過她哭,現在哭得這麼慘,或許是跟家裡吵架了?她父母還挺苛刻的,餘晴一一排查原因,腦海裡忽然跳出徐默澄的身影,再看看周唯,又有點不確定。
周唯看起來不像戀愛腦啊,總不能是因為男朋友才哭成這樣的吧?……
該難過難過,該哭哭,周唯給自己定下的目標必須完成。做完一套難度偏上的英語卷子,心裡反而平靜了很多。
昨晚晚飯沒吃,早飯沒吃,除了餘晴給她的一杯水,周唯腹中空空,全靠著厭倦煩躁的情緒撐到第二節課下課。等這股情緒過去,通宵的後遺症席卷而來,肩膀四肢酸痛不堪,尤其是眼睛,乾澀得像不會轉了一樣。
頭也疼,到處天旋地轉。
周唯扒著餘晴胳膊小聲說:“我睡一會。”
等再醒來已經是中午。
餘晴喊她起來吃午飯。
周唯在臂彎裡眯了眯眼:“老師沒有問嗎?”
“問了,我說你難受,睡一會。”餘晴看她嘴唇沒那麼乾,估摸著好多了,拉著她胳膊想把她拽起來,“吃飯了吃飯了,再不去食堂就沒飯了!”
周唯順勢起身,感覺頭發昏,眼睛還是澀,偎在餘晴旁邊,讓她拖著走。
兩人打好飯坐在角落。
南臨七中還有一個響亮的名頭,南臨大學之高中分校——食堂仿照大學弄成餐廳形式,馬卡龍色係的桌椅和璀璨的葉子狀照
明燈看起來就讓人心情愉悅,和一般高中的不鏽鋼桌椅很不一樣。
飯是餘晴打的,兩葷一素,不過七塊錢,學校補貼占了大部分,七塊錢也能吃的很好。
“彆的不說,咱們食堂價格還是很可以的。”吃到一半餘晴就不這麼說了,低頭呸呸呸吐掉青菜,苦著臉對周唯抱怨:“難吃就是難吃,便宜也改變不了食堂難吃的本質!⒃[]⒃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周唯點點頭,筷子尖挑起一點米往嘴裡塞,再挑一根青菜,混在一起機械地咀嚼再咽下。淡得像沒味道,還不如米飯的回甘,心情不好會嚴重影響她進食的欲望,吃什麼都是味同嚼蠟。
但是周唯沒有說。
有人陪著,她再不想吃也會塞完一碗飯。
食堂裡的學生本來就不多,再拖拖時間,人走得隻剩幾桌。
餘晴吃完了,靠在軟泡沫靠背上平複今天因午餐而受傷的心靈。這天殺的食堂,飯一難吃下午的課都沒心情上了!
周唯碗裡還剩兩口米的量,這時候食堂大門被人急匆匆推開,像狂風席卷,呼啦一下吹得人措手不及。
一人昂首闊步衝進來,大聲叫嚷著:“再拖堂餓死我算了!”
先進來的頂著門,一行人魚貫而入,周唯瞥見寧森,心下微沉,最後一個果然是謝易初。他穿了米白色的棉外套,深灰色工裝褲,無線耳機掛在脖頸,高挑的身形一露面就讓人知道這是誰。
隔著不算很遠的距離,周唯看到他往這裡掃了一眼,目光相接,謝易初神情寡淡,隨即寧森也看過來。
“走了。”寧森說。
謝易初嗯聲,平靜地移開視線。
他路過周唯和路過其他人一樣。
突然的,周唯覺得鼻子裡火辣辣地疼,一陣熱流往外湧,下意識去揉,血順著指縫滲出來。
“呀!”餘晴驚呼一聲,去摸口袋裡的紙,可是剛才吃飯擦嘴用完了。
“沒事,我還有。”周唯混混沌沌的,一隻手捂著鼻子,一隻手去夠放在旁邊椅子裡的外套。
血滴滴答答,全滴在她自己前襟。
餘晴也去摸她外套,食堂裡其他人摸不著頭腦,往手忙腳亂的兩個人看去。
剛進來的幾個人聽到騷動回頭。
身邊帶起一陣風,寧森餘光看見謝易初動作,噯了一聲,伸手抓了個空:“你乾什麼去!”
眾目睽睽之下,謝易初沒走正常過道,仗著腿長幾步跨過桌椅,轉瞬間人已經站在女生身後,單手把人拽回椅子上,手從背後繞到女生胸前托起她下巴,語氣倨傲道:“坐好,抬頭。”
食堂裡一陣騷亂。
周唯無暇顧及,隻是覺得他平日冷冽傲慢的嗓音放在現在格外安心,半是順著半是被他強迫抬了頭,緊接著感覺到柔軟又帶著熱度的東西抵在她鼻下。
鮮紅的血洇進他手腕卷起兩道的襯衫袖子裡。
謝易初也沒帶紙,擼起衛衣袖子,把裡頭乾淨的襯衫卷起來給她擦鼻血。
周唯昂著頭,瞥見他淩厲的手腕骨。隻覺得鼻腔生疼,但是身體完全被他掌控,躲不開。後腦勺壓在他腰側,好像硌到什麼,她低低唔聲,稍微一動就得到他冷聲嗬斥:“彆動!”
對面的餘晴看得目瞪口呆,寧森他們過來擋住其他人視線。
周唯渾身繃緊,盯著他下巴看了一會。血腥氣有些衝腦門,她悶悶咳了幾聲,眼泛淚花,下眼瞼紅了一片,和眼睛裡的紅血絲遙遙呼應。
小白眼狼活該受罪。謝易初輕笑,垂眸睨她,心裡譏諷幾句,手上卻不由自主放輕力度。算了,總不能在學校公然捂死她。
過了一會止住血,謝易初放下胳膊,逃脫束縛的周唯立刻彎下腰咳嗽,纖瘦的肩膀咳得亂顫。
謝易初瞥她一眼,沒說話,慢慢挽下衛衣袖子,把沾血的襯衫蓋住。轉身往門口走。
“去哪?”見他提步就走,寧森沒跟,隻是看著他背影問。
謝易初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說:“回家換衣服。”
寧森哼聲,沒戳破他。
狗屁換衣服,是怕再待下去被人看出來吧?
等緩過來已經看不到謝易初了,但是寧森他們還在,正滿臉問號看著她。周唯避開他們的目光,低頭說:“謝謝。”一邊用沾了水的紙擦手上的血。
擦臟了餘晴再遞給她新的。
周唯沒抬頭,隻是朝著餘晴笑笑,再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她現在有些狼狽,頭發被謝易初揉亂了,前襟沾著暗紅的血,因為衣服是淺色,所以格外明顯。然而再明顯也沒有謝易初做的明顯。
像是約好了一樣,要離開的同學三三兩兩從她旁邊經過,繞路也要從她身邊走,然後放慢腳步,抓緊時間多看兩眼,帶著濃濃的打量意味。
周唯仿若不覺,仔細擦掉指甲縫裡的血。擦乾淨一根手指,再換一根,期間下意識抬頭,撞到誰眼神裡,還會回一個禮貌性的微笑。
就好像她真的不認識謝易初,對他們超出正常範疇的好奇心感到些許忐忑似的。
“而且她臉都不帶紅的誒。”
“真嫂子不可能這麼淡定吧。”
……
兩個女生邊走邊小聲說話。
寧森聽到,突然俯身靠近周唯,十指虛虛張開,對著她惡劣地哈了一下,就像鬼屋裡的鬼突然蹦出來嚇人那樣。
周唯抬頭,寧森說:“不客氣。”
回周唯之前的那句謝謝。
但是隔了一會才說,聽起來陰陽怪氣。
周唯回他一個和彆人一樣的微笑。
寧森怎麼看怎麼膩歪。
這女的是真他媽能裝啊,塑料袋都不如她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