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19(1 / 1)

戒水 押尾 7411 字 6個月前

他們不知道的是,周唯並沒有立刻離開。

她像在水裡悶到快要死了的鳥,突然接觸到新鮮空氣,靠在牆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他們說的話她都聽到了。

酸澀感漫進鼻腔,幾乎是低頭的瞬間,眼淚就掉下來。

周唯慌忙用手抹掉,但是擦不乾淨,擦了又流,流了繼續擦。她呼吸都帶著哭腔,卻又不能出聲。慢慢從牆上滑下來,蹲在門口蜷縮成一團,把頭埋在膝蓋上無聲無息地掉眼淚。

為什麼?她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每一次他們都能這麼慷慨,把家裡的東西送給彆人,為什麼她連自己的東西都不配擁有,父母甚至連問都不會問她一句,直接拿去給彆人家的孩子玩?

周唯太委屈了。

他們不如再狠一點,連她也送人算了。

抓在手裡的手機忽然亮屏:[謝兔子邀請您視頻通話]

周唯突然站起來朝樓梯跑去,翻出走廊底端一塊空瓷磚後面的煙,塞進口袋。她一邊瘋狂跑著下樓梯,一邊點了接通。

安全出口裡有的層燈亮,有的層燈不亮。謝易初就看著屏幕裡一會閃一下,畫質黑黑白白跟接觸不良一樣,耳邊伴隨她劇烈的喘息聲。

他不解地看著屏幕,感覺她好像在下樓梯,但是為什麼要跑,還這麼急?

謝易初喊她名字,周唯沒應。

過了一會屏幕裡終於不再晃了。謝易初閉眼再睜開,先笑,才說:“周師傅開慢點,快給我晃吐了。”

他的聲音令她落淚。

周唯抽噎一聲,還是沒說話。

謝易初立刻意識到不對勁,從躺椅上彈起來,臉色瞬間就變了。神情緊張,語氣卻柔和:“周唯……唯唯……你聽我說,你把鏡頭翻過來,看著我。”

屏幕裡一片漆黑,遲遲沒有變化。

謝易初不敢催,隻是喚她名字,越來越低聲,甚至於懇求。他是真的被嚇到了,精神緊緊繃著,生怕她出事,說到最後有一絲失控。

畫面又是一晃,鏡頭裡出現她身影。

周唯坐在花壇邊,把手機側著靠在稍遠處。沒受傷的手托著臉,受傷的手掩在袖子裡,她一言不發,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陰影裡,背後灌木叢都要比她高。

謝易初看到她人好好的,狠狠鬆了一口氣。

“沒事啊,不難過,還有我呢,不哭啊。”

謝易初的嗓音柔和輕慢,十足哄孩子的態度。

說來奇怪,他從來沒哄過誰家小孩,但是面對周唯,他一口一個沒事兒,一口一個有我呢,下意識就開始哄她。

周唯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突然決堤。因為他那個短短輕輕的,啊。

似乎在謝易初這裡,她什麼都可以跟他講,她可以什麼都不用顧忌,想哭就哭。那些她令難過的、得不到回應的委屈,謝易初都會一一認真回答。

她哭起來是悶悶的,帶著丁點鼻音的聲音。

謝易初把手機湊到耳邊,聽著她哭,也跟著難受。周唯的眼淚似乎都落進他身體裡,心被泡得酸軟,他全身上下都湧動著不舒服的感覺。

周唯哭得嗓子發乾,低低咳了兩聲,終於止住。

謝易初這才渾身一鬆,從無形的枷鎖種解脫出來。

周唯不說話,看了一會手機,眼睛濕漉漉的,她額邊的頭發掉落到眼前一綹,謝易初覺得很可愛,笑了一下。

周唯不自在地把它捺回去。

那一綹勾在她耳後變成細細小小一個彎,謝易初又笑了一下。

周唯低聲問:“你笑什麼?”

謝易初說:“不知道。”

就是覺得她很可愛,隻要不哭,她什麼都不用做,謝易初光看著她都能笑出聲。

她現在一定很狼狽,像街邊淋雨的狗。周唯突然生出畏懼,抬手捂住眼睛。她的眼睛灼燙,手指卻冰涼。

謝易初說:“給你看個好玩的。”他站起來,把手機塞進口袋。

周唯閉著眼睛,眼前是無窮無儘的黑暗,她現在所有感官都來自謝易初。她可以聽到他家人的談笑聲、細細簌簌的摩擦聲,謝易初上樓,開門,關門。

——咚!

然後世界瞬間寂靜。

沒有一點聲音,她像被拉進他的區域。

全隔音的琴房,謝易初沒開燈,將拖鞋留在原地,憑著印象赤腳走到鋼琴前坐下。

他掀開琴蓋問:“準備好了嗎?”

好了。周唯在心裡默念。

鋼琴聲和她的回答同時響起。急促且快節奏,謝易初沒有給她緩衝時間,琴聲傳遞的感覺如同帶她一起沉進大海,無邊的海水朝她湧來,周唯感到一股飽脹而激烈的情緒。

之後趨於平靜,循環的節奏,無儘的包容。

周唯靜靜地聽完。

她睜開眼睛。

原來他那邊也是暗的。

謝易初:“心情好一點了嗎?”

周唯說有。

她說:“你把燈打開吧。”

謝易初過去打開燈。

借著明亮的燈光,周唯深深地看著他,她想把他整個人都刻在腦海裡。以後她還會遇到很多很多人,見過很多很多事,但是再也不會有誰,可以和謝易初相提並論。

周唯垂下眼睫,說,“我帶了一包煙。”她從口袋裡掏出來,朝謝易初晃晃。她笑得很好看,啞著嗓子說:“如果你沒找我,我現在應該就蹲在哪個街頭抽煙。”

謝易初席地而坐,“可是你之前答應我的,不在彆人面前抽煙。”

“啊,好像是。但是我會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抽,不會打擾到彆人。”

謝易初不想回答她這句話,於是問:“現在還想抽煙嗎?”

周唯搖頭,直直看著謝易初,她的眼睛似乎有很多話要講,情緒像漲潮一樣漲起來,但是謝易初問她,她又不肯說。

周唯一貫是七分的情緒隻表現出三分

,剩下的要麼默默消化,要麼等時間過得足夠久。

這一晚謝易初陪她聊到很久,他有源源不斷的話可以跟她說,從路上見到一條不好看的狗,說到今晚吃的什麼。周唯就在街邊,腳邊路過好多條狗,低頭發笑,說這都沒見過嗎?

謝易初也不惱,嗯聲,說以後要跟她一起見識更多的狗。

最後,手機發出不堪重負地警告聲,它背板發燙,還剩百分之一的電。

周唯聽到謝易初說:“畢業出去玩兒嗎?”

為什麼要提以後呢?

周唯有一瞬間恍惚,想到他還在眼前,快速咽下滿口苦澀,揚起笑容說:“好啊。”緊接著指指手機,“快沒電了,掛啦。”

謝易初讓她說拜拜,不說他不同意掛。

好啦,周唯輕聲說,“拜拜。”

謝易初:“早睡點。”

周唯那邊掉線黑屏。

謝易初挑眉笑笑,她不知道,她說拜拜的時候,口型很像啵啵。

***

周唯回到家,他們剛散場。

桌上盤子碟子交錯相疊,地上一片狼藉,散落著小塊小塊的灰色汙漬,是煙灰。濃得嗆人的煙味和酒臭味還沒散完。

沒看到周廣寅,但是聽得到他響亮的鼾聲,看來是又喝醉了。

王青正在廚房裡洗洗涮涮,看見她,衝出來喊道:“你還知道回來!都幾點了?你自己看看幾點了?!”她手還濕著,水快甩到周唯臉上。

周唯沒說話,也沒動。清清淡淡一張臉,被罵了既不反駁也不辯解,低眉順眼地站在原地,連鞋都沒換。

在王青罵舒服之前,最好不要動一下,任何一個動作都會被她曲解,進而借此繼續責罵。

周唯這樣的表現在王青看來就是她心虛了,知道錯了,王青長出一口氣,腰也直了,口氣僵硬地說:“進來把桌子收拾了!”

周唯換鞋進屋,給手機充上電,去廚房幫忙收拾剩飯剩菜。

她做起這些事甚至比王青還要熟練,不過十幾分鐘,剛才還亂得沒有下手餘地的長桌已經被條理清晰地分成幾塊。要倒掉的魚刺羊骨頭堆在一起,明天熱熱還能吃的東西放在角落,鍋碗盤子按大小形狀從下往上摞起來。

周唯說:“我端不起來,媽你來吧。”

“出去上個學還能把手傷了,做事毛毛糙糙的……”王青嘴裡念叨著她,過來把臟盤子端走。

她這樣說隻是因為周唯手傷了,沒法替她刷盤子刷碗,桌子還得她一個人搬回去。

周唯像下午那樣,跪著又擦了一遍地。

王青出來看到她正在擦地,說:“弄完就睡覺去吧,不早了。”

周唯問:“媽,我放在上面櫃子裡的兩個碗呢?”

她的聲音從下而上,王青愣了一下,“兩個碗?你燕子姑說好看,你爸讓她拿走了。”

周唯低著頭,王青站著,隻能看到她頭頂,看不到她神情。

一聲不吭把周唯的東西送給彆人,王青心裡那點不自在遠遠抵不過東西送出去以後,燕子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又是說謝謝又是誇嫂子大方的。

誇得王青得意極了。

再說了,周唯是她親閨女,拿她點東西怎麼了?連她這個人都是我生的!這麼一想,王青更加理直氣壯:“不就兩個碗的事兒,你想要再買。兩個碗能有多貴!”

她踩著拖鞋走進臥室,周唯聽到她粗獷尖銳的聲音響起,喊醒正在呼呼大睡的丈夫,讓他去洗澡。又大聲質問著他衣服多久沒換了,穿過的襪子不要扔在地上,熏死人了!

周唯用手背揉了下鼻子,輕輕抽氣,感覺鼻腔裡像塞滿棉絮,有點透不過氣。

可能鼻炎犯了。

洗完澡躺在床上,周唯看了眼手機,快一點了,謝易初的消息停在十二點三十一分,問她什麼時候回來,附贈可愛貓貓頭表情包。

她的屋子沒有陽台,三面都是牆,隻是多打了一個窗戶用於透氣,所以每次關上燈都很黑。

周唯把後天的高鐵票改成明天,找到謝兔子的聊天框回:[明天下午。]

想了一下,她又發一句:[謝易初,我鼻炎犯了。]

他們現在沒有慪氣、沒有吵架、周唯也不需要謝易初陪她做什麼,但就是想告訴他,她鼻炎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