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7971 字 6個月前

天黑了,火把的光照著陌生的前路,傅雲晚靠窗坐著,思緒沉沉。

謝旃的話反反複複,一直響在耳邊:等到了江東,我們成親吧。

從前很少去想成親,甚至是刻意不去想,在傅家耳聞目睹的一切讓她對這件事一直有種隱隱的抗拒。因為有桓宣和謝旃為她撐腰,傅崇並不敢安排她的親事,而她也習慣了他們給她的安穩嗬護,以為永遠都不會變,沒想到一夜之間,全都變了。

成親,多麼可怕的事,哪怕說出這話的人是謝旃。

“綏綏,我們得再趕半個時辰的路才能休息,棄奴生性敏銳,我們的行蹤隻怕瞞不了他太久,得儘快上船才行。”謝旃從前面探路回來,彎腰向她說話,“抱歉,讓你受苦了。”

火把的光照著他微有些發白的臉,雖然他神色如常,但傅雲晚能看出來,他很疲憊。連著趕了一天一夜的路不曾休息,她是坐車還好,他一直騎馬就很辛苦,更何況他每到春天都會犯嗽疾,委實不該這樣勞累。

從他說了那話以後她一直躲在他,此時卻怎麼也不忍心,輕聲道:“二兄,你,你坐車吧。”

謝旃心頭一寬,不覺露出了笑意。她躲了他整整一天,連話都不敢跟他說,如今卻邀他同車——是要答應他了嗎?心上熱著,連忙翻身下馬:“好。”

推開車門正要上去時,她卻從裡面出來了:“我騎馬吧。”

謝旃一怔,看見她帶著幾分局促的臉:“我會騎的,大兄教過我,前幾天我也曾一個人騎了很久。”

還在想著桓宣嗎。謝旃頓了頓,世道如此亂,她又如此嬌柔,他從不會讓她獨自做這些危險的事,桓宣卻總是讓她冒險。眼見她慌張著要下車,謝旃伸手握住:“跟我同坐吧。”

溫暖乾燥的手,握著時並不像桓宣那麼用力,不會在她腕子上留下紅痕,但同樣是穩健有力的,傅雲晚掙了一下沒能掙開,恍然反應過來即便溫和如謝旃,在力量上也是能夠絕對壓製她的,成年男人。

心裡一下就起了懼怕,一霎時間竟想起了傅崇,想起母親惹他生氣時傅崇蒲扇般落下的巴掌。傅雲晚哆嗦了一下,本能地向後閃躲著,謝旃眉頭一低,帶了點驚訝:“綏綏,你怕我?”

傅雲晚怔了下,看見他溫潤如黑琉璃般的眸子,鼻尖突然一酸。這是謝旃呀,她都胡思亂想些什麼?怎麼能拿他跟傅崇比呢。

羞慚著安靜下來,謝旃拉著她重又坐進車中,掩上門窗:“綏綏,前些天棄奴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

不然她怎麼會被他拉了一下,就怕成這個樣子?

傅雲晚怔了下,馬上又搖頭:“沒有。”

直覺是有的,他那些怪異的擁抱,挨著她的灼熱胸膛,還有那天夜裡隔著帷幕,他長長短短,讓人心慌的呼吸。可這些,怎麼能跟謝旃說?

謝旃直覺她似乎隱瞞了什麼,那天他親眼看見桓宣對她有多過分,可她卻還是半個字也不肯說桓宣的不是。妒意與怒意交織著,謝旃岔開話

題:“累嗎?”

“不累。”傅雲晚見他不再追問,鬆一口氣。

“今晚我們休息三個時辰,明天一早出發,傍晚就能上船。”謝旃倒了一碗蜜水遞過去,“上船後就能好好歇歇了,不必再顛簸趕路。”

傅雲晚接過來喝了,溫熱清甜,讓人惶恐的心一點點安穩下來,點了點頭:“好。”

又倒一碗給謝旃:“二兄,你也喝吧。”

謝旃抿了一口,煩亂的心緒熨帖下來,惦念了一整天的答案終是忍不住問出了口:“綏綏,白日裡我說的話,你想好了嗎?”

看見她突然慌張的神色,心裡憐惜著,卻不容許她再回避:“我等你答複。”

他定定看著她,傅雲晚慌張到了極點。原該說的更委婉些,此時卻脫口而出:“我,我不想成親。”

謝旃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區彆:“是不想跟我成親,還是不想成親?”

傅雲晚猶豫一下:“不想成親。”

想一輩子都像從前那樣。就算現在不可能了,也不想成親。成親似乎總要跟痛苦、屈辱,跟那些讓人抗拒的事情聯係在一起,讓人一想起來就畏懼到極點。傅雲晚低著頭不敢看謝旃,聽見他帶幾分探究的問:“為什麼?”

傅雲晚不知該怎麼回答,咬著嘴唇。

謝旃耐心等著,車子快快地向前走著,她薄薄的肩隨著車行微微晃動,迷茫,還有些不易覺察的恐懼。她在怕什麼?腦中飛快地思索著,謝旃默默等待,她終於抬頭,眼角是閃閃的水意:“沒什麼,就是不想成親。”

那些一個個想過又一個個否定的答案此時都退到最後,謝旃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你是怕成親之後,會像傅家那樣?”

她張了張唇沒有回答,眼角的水光更亮了。謝旃心中憐惜到了極點,取了帕子輕輕搵去她眼角的淚:“綏綏,正常的夫妻並不是傅家那樣。”

他真是糊塗,竟忘了她是在傅家那種環境裡長大的。那麼汙穢不堪,人倫敗壞的環境,她對成親一事,又如何會不害怕?輕聲道:“這世上有許多種夫妻,傅家那樣的,並非正常。”

眼淚被他擦去,又流出更多,傅雲晚怔怔問道:“正常的夫妻,是什麼樣?”

“我的父母親成親十餘載,誌趣相投,斯抬斯敬。在兗州時父親率領將士守城,母親便召集城中女婦為將士們做衣做鞋,還捐出首飾補給軍資。”謝旃的目光深邃起來,想起犧牲的父親,心頭沉重著,“不辦公務的時候母親奏琴,父親舞劍,我從小開蒙,是父親教我騎射兵法,母親教我誦詩,帶我學畫。父親不曾納姬妾,他道貞節二字非但是女子對夫婿之德,男子亦當對妻子如此。”

傅雲晚恍然想起從前桓宣也曾說過謝凜夫婦,道他們是神仙眷侶,說起來的時候滿眼都是崇敬向往。原來世上,真有這樣的夫妻。

“除了我的父母親,還有你在江東的家人。顧家家風清正,你大舅母家當年因事被貶,家境敗落,但你大舅父依舊信守婚約,迎娶了你大舅母。這

麼多年他們夫妻恩愛,顧家也從不曾因為家境地位的變化對你大舅母有半分慢待。”謝旃看著傅雲晚,她目光專注,顯然都聽進去了,“綏綏,你所見到的傅家,是禮崩樂壞的野蠻行徑,真正的夫妻不會這樣,真正的夫妻是相敬如賓,白頭偕老,生死與共。”

傅雲晚覺得眼睛又熱了,心尖脹脹的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溫潤的眸子驟然閃出熾熱的光芒,緊緊握住她的手:“我對你,也會如此。”

那樣溫暖堅定的手,將人心上的迷茫惶恐一點點驅散,傅雲晚怔怔看他,說不出話,也不知該如何回應。車子慢慢停住,落腳的地方到了。

“走吧。”謝旃扶著她下車,輕聲道,“從前父親都是這樣扶著母親上車下車。”

傅家不會,母親在時連邁出那個大門的機會都沒有。哀傷著,疑慮著,又有希望從中生出,傅雲晚搭著謝旃的手進了客棧,他有條不紊吩咐著侍從安排下處,又回頭向她說道:“我讓他們備了肉糜粥,你吃點吧,你脾胃弱,這一整天都沒好好吃頓熱湯飯,須得點補一下。”

肉粥熱騰騰地端上來,謝旃親手給她盛了,擺好碗筷。下飯的是香椿芽拌豆乾,謝旃與她並肩坐著,夾了菜到她碗裡,含笑說道:“這時節去江東,正是吃枸杞芽和馬蘭頭的時候,我幼時到了春日經常吃,到現在都還記得滋味,等你去了也可以嘗嘗。”

傅雲晚吃了一口,肉粥鮮香,小菜清爽,他一定很想念江東吧?便是粥飯菜蔬,也都念著那邊的口味。又想他會給她盛飯,給她夾菜,他父親在時,是否也會給她母親盛飯夾菜?假如夫妻該當是如此,那麼她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臉上不覺紅了。其實看他就該知道,若非他家中和睦,父母相親相愛,又怎麼會養出他這般的麒麟子?也許正如他所說,傅家是個例外,這世上還有許多很好很好的夫妻。

飯畢時漱了口,謝旃站起身來:“剛吃過飯不能立刻睡,我們到院裡走走吧。”

傅雲晚不由自主跟著他站起身來。這客棧想是他事先安排的,此時並沒有外人,隻是他們兩個在庭中走動。夜風習習,星光淡淡,謝旃回頭看她,愛意與眷戀一時湧動:“綏綏。”

傅雲晚抬眼看他,他低著頭:“我送你到廣陵附近,後面便是你自己回去,我暫時還不能走。”

傅雲晚吃了一驚,剛剛安穩的心又慌張起來,她從未去過江東,從未見過顧家人,她獨自一個能行嗎?“我,我一個人嗎?”

“不要怕。”謝旃握住她的手送到唇邊,輕輕一吻,“我都已經安排好了,會有人護送你過江,我母親那邊我也會寫信,請她一起照顧你。”

心裡砰砰亂跳著,連他此時的吻都忽略了,隻是追問著:“你為什麼不去?”

謝旃頓了頓:“我還有些事不曾處理完。”

淮泗一帶的布防還不曾完全掌握,各處的接應起事也還在聯絡,許多機密事隻有他知道,他能辦,他還走不得。況且這次是突然離京,想來元輅的人已經在到處捉拿他了,他若

是不回去,隻怕還要連累她。

傅雲晚緊張到了極點:“那麼㈠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我等你處理完了再走?”

那樣又如何躲得過桓宣。謝旃吻了又吻,極力安撫:“不要怕,我會告訴母親,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心裡突地一跳,傅雲晚急急抽回手,她真的要跟他成親,做他的妻子嗎?心裡怎麼也決定不了,驀地又想起了桓宣。他曾那樣抱著她,可他什麼也沒說。他的心思跟謝旃一樣,還是她誤會了?

大道上。

淩越拍馬趕上:“將軍,往白馬、常山方向都曾有人看見過疑似謝郎君的人。”

桓宣沒有停,繼續往東奔去。謝旃又不會分身術,幾處都有,那就是幾處都沒有,使的障眼法。打仗時這種情況常有,一切花裡胡哨的幌子都不必理會,直擊要害便行。謝旃的要害是江東,他想徹底擺脫他,隻能回江東。

陸路到處都是關卡,太容易被攔截,謝旃要走的,隻能是水路。“向東,去渤海。”

那裡是最近一處水路入口,既能走河道,也能走海道。他必須儘快趕去那裡截住,不然萬一入了海,就再難找到了。

夜色沉沉,火把照出不大一團光亮,桓宣縱馬飛奔著。找到她,帶回她,這次他絕不允許任何人再從他手中搶走她!

第二天傍晚。

車子在碼頭前停住,謝旃先行上船檢查安排,傅雲晚站在水邊樹蔭下看著,心裡七上八下,不能安寧。

要回江東嗎?謝旃說過若是不想回隨時可以叫停,可她現在,無法決斷。

桓宣的話沉甸甸的壓在心上,哪怕他再三告訴她顧家絕不會像桓宣說的那樣不認她,可她心裡還是沒有把握。

更何況謝旃並不會同去,更何況若是去了,就意味著答應謝旃,與他成親。

要跟他成親嗎?臉上熱著,傅雲晚轉過了頭。他那樣好,他的父母親有那樣完美的婚姻,若是成親,他也會像他父親待他母親一般待她吧,可為什麼一想到與他成親,滿腦子想的全都是他父母親?在決定嫁給一個人的時候,應該是這樣想的嗎?

“綏綏,”身後有人喚,謝旃檢查完畢下了船,“都妥當了,我們上船吧。”

他伸手來牽她,傅雲晚躲了下:“二兄,真的要回江東嗎?”

謝旃頓住。她還在猶豫,是念著桓宣嗎?“你還在怕?”

傅雲晚低著頭,自己也說不出是什麼緣故,隻是不語。

“不要怕,一切都不會變。”謝旃握住她的手,拉她轉過身來。須得快刀斬亂麻,替她做出這個決斷,不然她總還是留戀過去,總還會想著桓宣,“我會儘快安排好這邊的事,過去找你。”

指尖驀地一熱,傅雲晚顫了下,抬眼,謝旃輕輕吻著她的手:“到時候我們就成親。今後我是你夫婿,亦是你兄長,在我面前你還是從前的綏綏,你我之間,什麼都不會變。”

真的都不會變嗎?傅雲晚怔怔看他,這兩天裡除了這樁心事,其他時候他都那樣溫和親切,在他身邊的確像從前一樣,沒有跟著桓宣時莫名的恐慌和窘迫。也許,他說的都是對的。他說的從來都是對的。傅雲晚低下頭:“二兄。”

謝旃看出了她的鬆動。她就要被他說服了,這讓他欣喜若狂,帶了幾分迫切,想要得她一個承諾:“綏綏,嫁給我。”

嫁給他,他會給她像他父母一樣美好的婚姻,而且,那是謝旃啊,她那麼熟悉依戀的兄長,這麼多年她已經習慣了聽從他的安排。迷茫著恍惚著,傅雲晚喃喃道:“好……”

看見謝旃狂喜的臉,他伸手想要擁抱,傅雲晚恍惚著貼近。

急促的馬蹄聲仿佛是從天而降,傅雲晚隨即被一股大力拉開,餘光瞥見謝旃突然陰沉的臉,桓宣盛怒的聲音炸響在耳邊:“過來!”

傅雲晚跌跌撞撞,撞進熟悉的,灼熱堅實的胸膛,桓宣咬著牙一把摟住:“你怎麼敢!”

腦中一片空白,傅雲晚本能地害怕,又有點心虛,慌張中他突然捏住她的下巴迫她抬頭,他的臉突然變得極近,瞳孔中映著他放大的容顏,強烈的男子氣息劈頭蓋臉籠罩下來,他用力吻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