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6393 字 6個月前

傅雲晚醒來時看見帳外的日色和帳子上蔓草的花紋,她合衣睡在自己床上,被子從下巴底下蓋住,嚴嚴實實包著腳。

昨夜最後的記憶是桓宣倒在屋頂上睡覺,她抱膝坐在邊上,他仿佛有些打鼾,讓她覺得又新奇又好笑,低著頭目不轉睛看著,突然覺得困,後面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想來是桓宣送她回來的吧。真是的,明明他才是長途跋涉極辛苦的那個,結果反而還要勞累他來安置她。心裡羞慚著,想著桓宣,又想起謝旃,四年前母親過世,最惶恐無助的時候結識了他們兩個,一路相扶相伴走到如今,不是兄妹,勝似兄妹,若不是有他們兩個,也許她早就死在這吃人的傅家了。

傅雲晚坐起身來,心裡感激著,泛起歡喜和憧憬,要是他們三個能永遠這樣就好了。

打起帳子時屋裡靜悄悄的,傅嬌並不在,正洗漱時傅嬌回來了,還是那種意味深長的笑:“七姐,我剛剛在前面瞧見你兄長啦。”

哪一個,桓宣,還是謝旃?傅雲晚來不及問,胡亂漱了口,一邊挽著頭發,一邊飛快地往外跑去。跑下長廊,跳下台階,跑出院子時又突然停住,把鬢發撫了撫,整理好衣衫。

若來的是二兄,看見她這麼亂跑亂跳的必定要笑著搖頭了,他們兩個對她的教導不大一樣,大兄總要她凶一點狠一點,不必那麼拘束自己,二兄是文雅人,會教她儀態,帶她習字幫她靜心,他雖不說,但她知道他是喜歡她端莊嫻雅的。

有時候連她也不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但他們說的都有道理,要是能讓他們都滿意就好了。

前院。

桓宣躍馬進門,閽人聞聲出來正要阻攔,看見是他又嚇得趕緊退到邊上,這府裡誰不知道桓宣?這些年裡為著七娘子把傅家上上下下都快打遍了,實在是打怕了,也打乖了,看見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莫說騎馬進門,就是把傅家大門拆了,誰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緩之,”桓宣身後謝旃走了進來,“下馬吧,彆嚇著她。”

閽人倒退著躲進了門房裡。傅家上下怕謝旃並不亞於怕桓宣,也煞是奇怪,明明是個南人賤奴,明明溫文爾雅的從不打人連句難聽話都不曾說過,可若是誰欺負七娘子讓他知道了,他總有手段收拾得人生不如死,簡直是見了鬼了。

桓宣果然跳下馬,放慢了步子等著謝旃:“我這大半年沒在,辛苦你一直照應她。”

謝旃看他一眼,他神色坦蕩,顯然並沒有在意,也是,他一向都是這種大包大攬的脾氣,總覺得所有的事都該自己承擔,這話應該隻是隨口說的。溫聲道:“我與她相處更久,照顧她是我分內之事。”

那倒是,這些年裡他在六鎮,鄴京這邊都是謝旃照應,他們兩個相處的時候的確比他多得多。桓宣看他一眼,明明是極平常一句話,總覺得有點怪,讓人突然起了爭競之心:“雖說你們兩個相處得久,但我看綏綏對我更親熱吧。”

昨夜裡可是他帶著她去屋頂說話,給

她暖腳,末了又送她去睡,謝旃這個古板性子總是拿規矩拘著她,可她本來就規矩得很,越發被他拘束得可憐,所以他總要她膽子大點,不必那麼死守著規矩禮節,他總覺得她跟他在一起時更自在。

謝旃步子一頓,一時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聽見二門裡熟悉的喚聲:“大兄,二兄!”

她來了。謝旃抬眼,傅雲晚正從門裡走來,步態輕快,儀態端莊,都是他這些年裡看著帶著的。眼中不覺帶出了笑意:“綏綏。”

身邊人影一晃,桓宣快步走過去,一把拉住了傅雲晚:“走,我帶你出去痛快玩一天。”

握著她的腰送上馬背,自己跟著跳上去,像從前那樣坐在她身後讓她靠著,又伸了手從她腋下去抓韁繩。卻突然聞到昨夜那股子幽幽淡淡的香氣,亦且挨著的地方異樣的軟,弄得胳膊酥酥麻麻的一陣古怪,桓宣低頭,看見她額前的碎發,頸子底下異樣柔軟的隆起,他的上臂蹭到了一點,那酥酥麻麻的感覺就是從那裡傳過來的。

讓人心跳突然一緊,呼吸也有些凝固,桓宣皺著眉,頭一個念頭是她真的長大了,第二個念頭,第二個念頭模糊的很,自己也想不清楚,韁繩被拽住了,謝旃低聲道:“綏綏,下來。”

他伸手去扶,神色嚴肅得很,桓宣看見傅雲晚懵懵懂懂一雙眼,她抓著鞍橋一躍而下,是他教她的方法,她下去了又被謝旃扶住,謝旃抬頭看他:“棄奴,以後不要再這樣帶她了,不妥當。”

怎麼不妥當?這麼多年他都是這麼帶她,她騎馬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教人騎馬當然要這個姿勢最方便。桓宣皺眉,看著謝旃拉著她走向門外:“還是坐車吧。”

車子走動起來,窗戶半開,傅雲晚靠在窗邊坐著,謝旃便跟在邊上跟她說話:“綏綏,我們今天還去漳水,昨日你說喜歡那三隻雁雛,我特地帶了粟米,你拿去喂它們吧。”

“真的?那太好了!”傅雲晚歡喜著,“昨晚上我跟大兄說了那窩雁雛,我們經常去看它們,那樣就跟養它們差不多了吧?”

還是個孩子呢,全然不懂。謝旃有點惆悵,唇邊又含了笑意:“好,以後我們經常去看。”

以後我們經常去看。桓宣跟在又後一步,被他擋著沒法往近前湊,突然覺得不痛快,覺得被排除在外的不甘。他常年在六鎮,這個“我們”自然是說她和謝旃,並不曾考慮他在內,可從一開始,分明是他和謝旃一起遇見的她。

謝旃看見她落水,他救了她。本來他著急去六鎮,把她留給謝旃處理,但他突然聽見傅家那些女眷罵她雜種。她和他是同樣的身世,同樣被唾棄被鄙視,被喊打喊殺的雜種。

他沒有走,留下來等她醒了,逼問出是誰推她落水,然後當著她的面把那人一腳踢下了漳水。那是傅崇的嫡女,母家身份不低,咽不下這口氣便把他告了上去,他自然是不怕的,但還是因此耽誤了投軍,在鄴京又待了一個多月,趕著第二批投軍的才走。

那一個多月裡他和謝旃日日去傅家看她,幫她母親請大夫

醫治,後來又幫著她料理了母親的喪事,她那時候太小太弱,哭得幾次昏過去,都是他和謝旃陪著安慰,又幫她收拾了傅家那些人,教她好好活下去。那一個多月雖然很短,但他們這些年裡的情意,都是從那一個多月開始的。

整整四年,三個人相依為命,相扶相伴。可謝旃現在這樣子就好像隻是他跟她兩個,沒他什麼事似的。讓人心裡突然有點窩火。

突然拍馬越過,與謝旃並排走著,越過謝旃向她說話:“綏綏,昨晚我給你的東西戴著吧?”

“戴著呢,”傅雲晚連忙從脖子裡拉出那條紅繩子,狼牙搖晃著墜在下面,“我以後一直戴著。”

“好。”桓宣這下舒坦了,笑著看了謝旃一眼。他送的是書,書可不能這樣隨身帶著。“真聽話,不許取下來,一直都要戴著。”

謝旃覺察到了淡淡的,挑釁的意味,回頭看時,他依舊是一張坦蕩的笑臉,讓他無法確認那一閃而逝的感覺是不是多心。聽見傅雲晚嗯了一聲,她用力點著頭,神色鄭重得很,什麼都不懂呢,隻是妹妹對兄長的承諾。

謝旃轉過臉,望見遠處一脈青山,一帶流水,漳水到了。

車馬在昨天的沙汀處停住,傅雲晚下了車,提著裙子正想跑過去看雁雛,餘光瞥見謝旃,連忙又停住,規規矩矩走了過去。

沙汀邊上蘆葦隨風搖晃,跟昨天一模一樣,但三隻雁雛並不在,去哪裡了?傅雲晚正找時,聽見桓宣在遠處叫她:“在這裡。”

傅雲晚抬頭望過去,水裡一隻大雁帶著三隻雛鳥正遊得歡,都會遊水了呢。歡喜之下忘了規矩,提著裙子跑過去:“它們遊得真好!”

那股子幽幽淡淡的香氣突然一下子鑽進鼻子裡了,亦且連胳膊上拿出都又開始酥,麻,桓宣屏著氣退開一步,見了鬼了,怎麼這樣怪怪的。又見她身體向前傾著往水裡看,側面是彎曲起伏一條線,看起來軟得很,牙縫裡突然有點癢,心裡砰砰亂跳起來。

“小心些,”視線裡闖進了謝旃,他伸手抓住她的手,“彆太靠近水邊。”

明知道他是為了怕她落水,然而心裡突然不痛快起來,桓宣一個箭步上前,抓住她另一隻手:“走,我得考考你弓馬學的怎麼樣了。”

箭靶在二十步外紮好,傅雲晚催著烏騅奔過來,拉開手裡小小的雀弓。這是桓宣特地為她做的,比常用的弓小些短些,力量也軟些,她總歸吃虧在力氣小,尋常的弓箭都拉不開。

按著桓宣教的姿勢扣弦瞄準,嗖一聲放出去。那支羽箭直直地飛出去,準頭是對的,傅雲晚不自覺地蹬住了馬鐙,會射中的吧?大兄教過她很多次,她總是學不好,要是這次能射中,大兄一定很高興吧?

眼巴巴地看著,那箭在離靶子幾步的時候,卻突然掉了下來。

“很好,”謝旃點頭,“準頭有了,不過你現在力氣小,等以後自然就好了。”

傅雲晚失望著,又覺得安慰,馬背上突然一沉,桓宣躍了上來:“力氣小有力氣小的射法,我教你。”

謝旃心裡一跳,看見他從身後抱著她,手把手教她拉開弓箭,又糾正她的姿勢。他身材高大肩寬背闊,她嬌小柔軟,在他懷裡幾乎隻有一半大小,這模樣本該像大人帶著小孩,可並不像,分明就是男人與女人。

幾乎是立刻就跟上去,出聲阻止:“棄奴下來吧,這樣不妥。”

桓宣在時緊時慢的呼吸裡低了頭,看見謝旃眼中的防備,有什麼突然就明白了,讓他展了兩條濃眉,不緊不慢說道:“有什麼不妥?我總得教她防身的本事,免得將來有什麼意外。”

“有我在一天,便照顧她一天,怎麼會有意外?”謝旃堅持著,“她身子弱,彆累壞了她。”

“沒事的,我不累。”傅雲晚靠在桓宣懷裡,低頭向謝旃笑,“這才剛開始呢,怎麼會累。”

她是什麼都不懂的,謝旃想,可是桓宣呢?抬頭看著,桓宣漆黑的長眉揚了起來,淡淡一點笑:“佛奴你聽,連綏綏也這麼說呢。”

“下來吧,這會子風大,若是想練習,等改天風小些我教你吧。”謝旃便也笑了下,她是不懂的,他未必不懂吧,“綏綏,不是說好了要去喂雁雛嗎?粟米我都備好了,走吧。”

“先練騎射,再去喂雁雛。”桓宣緊緊抱著沒有鬆手,“綏綏,聽我的。”

傅雲晚覺察到了無聲流動的,劍拔弩張的意味。讓她不解,又有點害怕。他們三個從來最好,怎麼能為這點子小事就爭執起來了呢?她最怕爭執,尤其是他們兩個。大著膽子抬頭:“大兄,要麼去喂雁雛吧?”

桓宣臉色一沉,手隨即被她握住了:“我們一起。”

軟軟的手,同樣酥酥麻麻的感覺,桓宣沉默著下馬,看她一隻手拉著謝旃,一隻手拉著他,乾淨懵懂的笑:“我們三個一起去喂。”

桓宣任由她拉著,又忽地翻過來,手指插進她的指縫,與她十指相扣。現在,是他握著她了。

餘光瞥見謝旃也同樣翻過來,與她十指相扣。桓宣步子一頓,看見水流中央那三隻正在嬉水的雁雛。三個,委實有點太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