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7111 字 6個月前

三天後,大皇子元道成在範陽即皇帝位,以範陽為東都,設三省五部三十曹,大張旗鼓晉封功臣。

頭一個封的便是桓宣。晉位為晉王、大丞相、柱國大將軍,假黃鉞。又封王澍為尚書左丞,虞進為尚書右丞、領軍將軍,其餘部眾如顧冉、淩越、賀晨等等也都論功行賞,人才之盛,一時無兩。此次官製架構由王澍一手操持,參考代國、景國情況又有所改革增刪,合並冗官,增設切實關係國計民生的職位,穩中求變,卻與北地一向的風格十分相稱。

天下從此又是一番景象。

鄴京內亂愈演愈烈,被扶上皇帝位的四皇子剛滿三歲,人事不知,生母在登基時業已賜死,母族凋敝不成氣候,政令大多出自太後賀蘭真之手,但賀蘭真驕奢跋扈,一味排除異己,打壓元輅先前的舊臣,因此朝堂上下分崩離析,不少舊人潛逃至範陽,投靠桓宣。除了賀蘭真一股勢力外,以元恢為首的宗室和以賀蘭祖壽為首的北人貴族也明爭暗鬥,都想除掉對方,獨攬朝政,國力軍力因此虛耗,江河日下,再不複昔日輝煌。

江東自和談之後百業重振,本來日漸向好,無奈景元和中風之後身體受到重創,又且年事已高極難恢複,雖有剡溪公精心調養,卻還是每況愈下。大皇孫年紀太小無法獨立理政,如今國中為著是否釋放景嘉,重新由太子輔政爭論不已,眾臣也因此分成兩派,漸漸有了對立之勢。

豫州的範弘雖然上表尊元道成為帝,卻始終不曾提起歸附之事,暗地裡又聯絡豫州各郡,圖謀擴大勢力,獨霸一方。隻是他處在鄴京和淮泗之間,有兩個大國夾攻,又有桓宣虎視眈眈,彈丸之地,終究也難成氣候。

唯獨範陽政通人和,諸業繁盛。禦座上坐的雖然是元道成,但誰都知道他無非是個擺設,真正說了算的是桓宣。而桓宣武功既盛,文治也強,手下一乾舊部已經是人中龍鳳,如今又新招徠了許多從鄴京、豫州、乃至江東來歸的人才,又且桓宣用人不分南北,不論貴賤,不以舉薦品評配給官職,一切隻看本人的能力,許多從前因出身等事不得出頭的人因此得以施展,口口相傳都是感激,便有更多有識之士紛紛來歸。

除此之外,桓宣又鼓勵生產,著力安撫流民。凡來投奔的流民都可分給土地,墾荒落戶,北境地廣人稀,人員混雜,並不像江東那樣看重出身,各種明裡暗裡的歧視,因此近來頗有許多流民來歸,時值春末,大片從前荒蕪的土地都已開墾播種,目力所及都是禾苗新生的田野,百姓安居樂業之餘,不免要在田間地頭談論一番國事,誰都知道這北地的繁盛景象都是桓宣一手開創,禦座上的元道成可是什麼都沒乾,如何配做皇帝?況且天下有能者居之,桓宣這般本事,如何當不得皇帝?

朝堂中也有心思活絡的,明裡暗裡準備著,甚至還有籌劃著上表請加桓宣九錫的,雖然被桓宣打了回去,然而民心所向、眾望所歸,卻也是不爭的事實。

眾多議論猜測之中,傅雲晚心平氣和,從不過問。

在她看來桓宣與

從前並沒有什麼兩樣,就連晉封那天領受的晉王的衣冠也隻在大朝時穿過一次,拿回來隨手一丟就再也沒有管過。他對這些身外之物向來看得很淡,她也從不熱衷於功名利祿,在眾多喧囂鼓噪中兩個人依舊像從前那般相處,外面那些聲音卻是一丁點兒也不曾帶進臥房裡了。

隻是這些日子桓宣越來越忙,每常回來時都已是深夜,兩個人獨處共話的機會卻是越來越難得了。

這天傅雲晚等到三更才睡,半夢半醒中忽地覺得腰間一緊,桓宣回來了,張臂將她摟在懷裡。恍惚中回身抱住,憑著本能埋頭在他胸膛前,含糊著喚他:“宣郎。”

有柔軟的嘴唇在她臉頰上吻了吻,聽見桓宣低聲喚她:“綏綏。”

傅雲晚困得睜不開眼睛,覺得他身上有點冷,手也是涼,伸手握住放在懷裡給他暖著:“去哪裡了?怎麼這樣涼。”

“去城西大營巡視。”桓宣緊緊摟著她,暖得很,讓人一下子也暖起來了,“綏綏,明天我就得走了。”

睡意一下子消失無蹤,傅雲晚睜開眼,不由自主將他緊緊抱住:“去哪裡?”

“打冀州。”桓宣低頭,在她發心裡輕輕一吻。

元道成已下詔征討鄴京,這些天各處緊鑼密鼓地籌備,放出的風聲也都說要打鄴京,因此杜超鬆一口氣,冀州防守正是最鬆懈的時候,正好趁其不備,一舉拿下。

傅雲晚心裡空落落的,無數留戀不舍,又知道是必須做的,在他懷裡點頭:“好,你千萬小心。”

“我知道。”抱在懷裡揉了又揉,親了又親,怎麼也舍不下。從前打仗便是打仗,除了戰事之外一概不想,如今卻是有牽掛了,一輩子都不可能放下的牽掛,“範陽這邊有點亂,我不太放心留你一個人留在這裡,要麼先回六鎮?不過六鎮太荒僻,許多事情都不方便,還是你定吧,去六鎮也行,留在範陽也行,這邊到底離我近,我得了空就能回來看你。”

範陽新成國都,各路人馬一齊湧進來,代國的豫州的探子也就不少,他很擔心這些人會對她下手。又且最近歸附的人既多又雜,很難像六鎮舊部那樣知根知底,保險的話還是先回六鎮,畢竟那裡是他的根基,絕不會出事。

很快聽見她說道:“我去六鎮吧。”

卻是說到他心坎裡了,她總是能跟他想到一處,就知道是上天命定,要他們在一處。無限愛意翻湧著,桓宣緊緊抱住:“乖綏綏。”

傅雲晚覺得耳朵裡熱熱的,綏綏兩個字總能讓他說的這樣動聽,讓人心都懸著,又怎麼舍得離開。緊緊抱著,親了又親,喃喃喚他:“宣郎。”

桓宣嗯了一聲,以為她要說什麼,她又沒說什麼,隻是抱緊他趴在身前。桓宣知道她是不舍得他,她不說話,是不想讓他心亂。實在是乖得讓人心疼。漸漸聽見她呼吸沉了,胸前的衣襟有點潮,是偷偷哭了吧?這樣傷感下去,今夜肯定睡不好,明天一早還得走遠路呢。伸手摸進去,語聲便帶了調笑:“乖乖等著,等我回來時日子肯定也到了,我把這些天的全都補

上。”

大手握住了一拈,傅雲晚低呼一聲,臉一下子熱透了。再沒想到他突然說起這個,又羞又急,臉埋在他懷裡不敢抬,他笑著親著,語聲漸漸鄭重起來:“綏綏,千萬照顧好自己。?[]?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會的,她會照顧好自己,不讓他擔心。傅雲晚濕著眼,在他懷裡重重點頭。

翌日一早桓宣大軍悄悄開拔,另一隊人馬趁著夜色,護送傅雲晚往禦夷方向去。

桓宣從前的治所在懷朔,距範陽千裡之遙太不方便,是以前段時間便遷到了禦夷,距此一兩百裡地,一天之內便能來回。傅雲晚天亮時出發,傍晚從窗戶裡望出去,早看見一大片碧綠的原野。

那麼大,無邊無際,那麼綠,一碧如洗。風吹草低,現出成群的牛羊和遍地的野花,極遠處是逶迤的群山,蒼翠的綠色之上一點白,是冬日裡不曾化儘的冰雪。

眼梢不覺濕了。這就是六鎮了,從桓宣口中聽說過那麼多次,思想過那麼多次,她終於來了。

空氣裡飄蕩著清新的花草香氣,眼前閃過無數前塵舊事,最後都化成桓宣的臉。這是他視為故鄉的地方,如今她來了,她會在這裡等著他,等他凱旋歸來。

“娘子!”遠處有人叫,傅雲晚探頭望出去,遠處一人一馬飛跑著奔來,眨眼就到了近前,是阿金。兗州一彆後再不曾見過她,乍一看能認得,再細看與兗州時全不同了,胖了些,膚色深了些,眉眼開朗許多,滿臉都是笑,“娘子,可算把你盼來了!”

她輕盈一躍跳下馬來,傅雲晚又驚又喜,伸手握她的手:“你怎麼在這裡?什麼時候都會騎馬了?”

“當日大將軍送奴婢去了懷朔,前些日子跟著李夫人過來的。”阿金又笑又哭,又連忙行禮,“奴婢早就聽說娘子要來,準備好多天了。這騎馬是先前在懷朔學的,奴婢這些天學了很多東西!”

傅雲晚知道她說的李夫人是李秋,桓宣受傅嬌所托,一直在照顧她。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感慨,大道上又有許多人迎上來,領頭的老者躬身下拜:“管事張路迎接夫人!”

傅雲晚見他滿頭白發,猜測他是跟了桓宣多年的人,連忙下車扶起,阿金旁邊扶著,大隊人馬簇擁著往鎮上去。

入眼所見都是形製差不多少的土房子,比鄴京和範陽簡樸許多,然而這簡樸中也透著一種勃勃的生機,天是極高極藍的,傍晚時分也沒那麼快就灰暗下去,極高處有個黑點靜靜懸著,傅雲晚不知是什麼,抬頭看著,張路笑道:“夫人,這是隻黑隼。”

竟是鷹隼麼。傅雲晚仰望著,油然生出一股豪情。六鎮,果然如桓宣說的,如她想象的,天高地闊,魚躍鳥飛。

晉王府在鎮子正中的位置,說是王府,其實隻比鎮中那些土房子大了一圈,又用磚石砌成而已,李秋等在門前,一看見她就往跟前跑:“綏綏,總算又見到了你了!”

傅雲晚也向她跑,握手相見,許多話不知從何說起,滿心裡都是歡喜。細看時李秋也比從前胖了,以前在鄴京總是低眉順眼不怎麼敢抬頭的模樣,

現在臉色紅潤,氣度大方⑶⑶[]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拉著她往門裡走,絮絮說著彆後的事情,又托她向桓宣道謝:“這些時日多虧大將軍庇護,綏綏見到他時千萬替我道謝。還有王參軍,多虧他一直把嬌兒的消息給我送來。”

乍然聽見傅嬌的名字,傅雲晚一陣恍惚。元輅死後傅嬌跟了元恢,聽說現在是頭一個得寵的小夫人,就連傅崇也得看她臉色,在她面前夾著尾巴做人。

“我就是想不通,嬌兒為什麼不肯過來。”李秋歎著氣抹著淚,“這邊沒人打沒人罵,還能自食其力,多好呀,偏她要留在鄴京掙命,這孩子的心思我是一點兒也看不懂。”

傅雲晚也不是很懂傅嬌的心思。從前做姐妹時覺得那樣熟悉親近,這些日子仔細回想,才發覺她從不曾了解過傅嬌。然而人各有誌,傅嬌既然不肯過來,必是覺得留在鄴京更好,卻也不必強求。輕聲安慰道:“秋姨放心,鄴京那邊也有人照應十妹,不會有事。”

“哎呀,不能叫大將軍了,”阿金笑著提醒道,“如今該稱大王了!”

說得幾個人都笑起來,絮絮地又說了些家常話,談了些彆後的情形,傅雲晚問道:“秋姨近來做什麼呢?”

李秋有點不好意思,隻道:“隨便做點活計,不當廢人罷了。”

阿金忙道:“李夫人教我們種桑養蠶呢,還教我們裁剪縫紉,李夫人手巧得很,鎮子上每天都有好些人過來跟李夫人學。”

李秋出身江南桑蠶之家,最擅長縫紉等事,小時候她和傅嬌兩個的衣服鞋襪一大半都出自李秋之手。傅雲晚忙讚道:“秋姨弄這個最靈巧了。”

“哪有,”李秋越發不好意思起來,“我正發愁呢,這邊桑樹少得很,天又冷,蠶不好養活,我前幾天出去轉了轉,看見有許多柞樹,我記得柞樹也能養蠶,一樣能繅絲織布,叫什麼柞蠶的,我讓他們去找了,要是找到了就試試看,聽說那個柞蠶絲雖然比蠶絲粗些短些,但織出來的布也很好,就是不知道怎麼養才好,找了幾本書來看,但我認字又不多,有好些地方看不懂,綏綏,你識文斷字的學問好,你幫我看看?”

她起身從架上拿了幾本小冊子,傅雲晚接過來一看,都是農書,其中有幾篇是講如何養柞蠶的,怎樣喂食怎麼保暖,又是怎樣防病怎樣繅絲,說得很是細致,但因為都是之乎者也的文辭,像李秋這樣識字不多的的確有些難懂。忙道:“等我看看,到時候跟秋姨一起琢磨琢磨。”

“那就好。”李秋帶著笑歎氣,“咱們讀書少,好些時候想弄個什麼都弄不成,要是都能像你這樣讀書識字就好了。”

說得傅雲晚心中一動,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又聽阿金道:“娘子,奴婢近來在學養馬呢,大將軍有個極大的馬場,奴婢這些天都在那邊幫忙,乾耶耶說奴婢做得很好呢!”

“哎喲,你剛剛還說要改口叫大王,怎麼又成大將軍了?”李秋笑著糾正,又向傅雲晚解釋道,“她乾耶耶就是張管事,認的乾親,父女兩個彆提多親香了。”

“乾耶耶從前就在馬場做事,如今年紀大了,大王體恤,讓他回府裡做事。”阿金道,“娘子,明天奴婢帶你去馬場看看,那些馬可通人性了。”

門簾子一動,張路提著茶水吃食等物走進來,笑眯眯說道:“阿金不能再叫娘子了,以後要叫夫人。”

傅雲晚刷一下紅了臉。孝期沒過不能成親,但誰都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明年這時候,他們應該已經成親了吧。肯定的。

心裡突然便纏綿起來,抬眼望著窗外,天開始黑了,遠處的山色一點點沒進暗影裡。

他在時候在哪裡?有沒有像她想他一樣,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