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8595 字 6個月前

金鉤挽著帳幔,對面大夫須發皆白的面容看得如此清晰,他眉間夾著皺紋似是很難判斷,傅雲晚心跳都緊了幾拍,緊張地等待著。

許久,大夫換了一隻手繼續聽著,又細細看了舌苔,問道:“娘子這個脈息有些古怪,是滑脈但又不太像是喜脈,娘子上次行經是什麼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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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傅雲晚也懸了心,低聲道:“臘月初。”

“那就是兩個多月不曾行經了,但這個症狀……”大夫眉頭越蹙越緊,沉吟著看向謝旃,“或者也有彆的大夫會認為娘子是喜脈,不過以在下之見,不像喜脈。”

傅雲晚怔住了,驚訝茫然,老半天都反應不過來,待緩過來時,下意識地去看謝旃。

謝旃也怔了怔,追問道:“先生能夠確定?”

“在下也不敢斷言,不過以我淺見,不是喜脈。”大夫道,“娘子這個滑脈更像是肺燥陰虛,虛火灼津所致,娘子這兩個多月裡是否曾大喜大悲,傷及七情?又或者曾經長途跋涉,到過此前不曾去過的地方,氣候風土有極大改變?又或者神思不暢,鬱鬱寡歡?這些都會導致心肺脾腎失衡,津液不化,以致於影響行經。”

傅雲晚怔怔聽著,茫然的思緒裡一點點對上了。大喜大悲傷及七情,從再次見到謝旃一直到離開兗州,曾經無數次大喜大悲,至今回想起來都覺得心裡隱隱作疼。從兗州長途跋涉到建康,從寒冷北地來到江東,氣候風土都與此前大不相同。在顧家這些天裡日日躲著不能見人,雖然已經極力開解自己,但仍難免心情鬱結,徹夜難眠。

難道真的是這些原因導致,難道她不曾有孕,先前都是誤診?

謝旃細細回想,也覺得諸般情形都對上了,一時也難以決斷:“是否有彆的症狀可以佐證?眼下能確定嗎?”

“在下才疏學淺,也不敢說確定無誤,”大夫道,“或者再等等,再過些時日看看是否行經自然就知道了,或者郎君著急的話再請彆的大夫再看看也行。”

窗外突然人影一晃,有侍婢回稟道:“郎君,劉止有急事求見。”

傅雲晚抬頭,看見謝旃緊皺的眉頭,他匆匆向大夫說道:“先生還需再診麼?”

“不需了,”大夫縮手,“已經聽夠多時,以我淺見便是如此。娘子這些時日且放寬心懷,飲食清淡些,多飲些湯水,過段時日自然能見分曉。”

“那麼請先生隨我到前面奉茶。”謝旃道。

他轉向傅雲晚,放柔了聲音:“你不要憂慮,等我回來再說,必定能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傅雲晚點點頭,他領著大夫很快離去,屋裡安靜下來,滿腦子亂糟糟的,卻像有無數聲音一齊在腦中嗡嗡響著。

從那日去醫館診脈,便認定了懷著桓宣的孩子,難道竟是一場誤會?情不自禁又捂住肚子,這麼多天裡如此期待這個小生命,為著他的到來歡喜、惆悵、優思,難道都是誤會?然而癸水的確是兩個多月不曾來,到底是有孕,還是無有?

又驀地

想到那天去醫館時,大夫一開始也不曾診斷出有孕,是她主動問起,又說兩個月不曾來癸水,大夫才斷定是喜脈。難道真的弄錯了,她並不曾有孕?

怎麼會。

一時間悵然失落,無數曾經設想過無數次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再又湧上心頭。這孩子是男是女,生得什麼模樣,像桓宣還是像她,孩子生下來以後該如何教養,孩子懂事後該如何跟他說明身世……她曾想過那麼多遍,曾反複掂量過那麼多遍,難道隻是一場誤會?

謝旃送著大夫到偏廳歇息,喚管事奉診金上茶,自己匆匆忙忙往前院去。劉止知道此時傅雲晚在診脈,趕在這時候著急見他,隻怕是有了變故。

穿過穿堂來到前院,大門半掩著,劉止跪在門前死死擋住,縫隙裡看見荀媼的身影,心裡便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謝旃快步上前,隔著門喚了聲:“母親。”

聽見外面王夫人冷冷的聲音:“你還知道我是你母親。背著我做出這許多事,你的屬下還敢阻攔著不讓我進門,我如今回自己家裡卻像是個外人,做賊一般了。”

荀媼見她生氣,連忙上前拍打著劉止罵道:“你真是失心瘋了,連夫人都敢攔!”

“劉止退下。”謝旃親手開門,“母親,請到書房說話。”

王夫人看著他,心裡陡然酸澀到了極點。這些日子他極是忙碌,前些天一直軟禁無法得見,這幾天雖然回來了,但總是忙到深夜才能過來向她請安,說不上幾句話就又著急回去辦公事,每日裡昏黃燈火底下匆匆一瞥,隻覺得他消瘦了許多,此時白日裡突然見到,日色明亮,照得他昔日潤澤的面容顯出頜骨的輪廓,才發現他竟瘦到了這個地步,幾乎是皮包骨頭了。

一時間多少個念頭全都拋下,半天才哽著嗓子說道:“你是非要嘔出心血來嗎?你看看你如今憔悴成什麼模樣了?”

謝旃沒料到她突然來這麼一句,低頭向身上看了看,自己也覺得衣服寬大得很,空蕩蕩地掛在身上,忙道:“忙過這陣子就好了,到時候我告個長假,好好在家陪著母親。”

他讓在邊上請王夫人進門,又帶著進了書房,門窗都關上了,劉止和荀媼在外面守著,王夫人慢慢落座:“說吧,出了什麼事,為什麼突然接了傅女到這裡來?”

謝旃猶豫一下,有孕的事已經不好啟齒,更何況現在是否有孕也無法確定:“她在顧家處處都不方便,所以接她過來散散心。”

“未婚男女,顧家會任由你接她出來?”王夫人反問道,“今天你請的是有名的婦醫,尤擅小兒生養,安胎保胎,你無緣無故請他來做什麼?你還想瞞我到幾時!”

謝旃頓了頓,知道她都已打探清楚了,今天是有備而來,沉默著沒有說話,王夫人看向他:“她是不是,有身孕了?”

瞞不過。雖然眼下這個時機並不算好,但早晚也都要說清楚。謝旃垂目:“眼下還不能確定。”

王夫人一下子變了臉色。先前隻是猜疑,如今確定無疑,極力壓著怒意:“是誰的,棄奴?”

謝旃頓了頓:“是。”

王夫人一口氣堵在喉嚨裡,急怒之下脫口而出:“那你還跟顧家說要娶她?天底下那麼多女人,為什麼偏偏找一個出身不好又不檢點的?”

聽見他突然抬高的聲音:“母親!”

王夫人心中一凜,抬眼,謝旃肅然著神色:“母親還記得當初棄奴到家裡的來的時候,母親是怎麼說的嗎?”

王夫人愣了下,不明白他為什麼提起這個,然而年深日久,如何還能記得?“不記得。”

“當時所有人都嫌棄棄奴的出身,瞧不起他的母親失身於北人,唯獨母親和父親說,出身不能決定一切,他母親也很了不起,在這麼艱難的世道裡獨自撫養他長大。”謝旃沉聲道,“這麼多年,兒子始終記得母親的話。”

王夫人怔了下,恍然想起許多年前,謝旃才從牢獄中帶了桓宣回府時,她與謝凜仿佛是有這麼一段對話。那時候兗州收複不久,類似桓宣這種身世的不在少數,在城中處處受人排擠唾棄,她與謝凜商議許久,都覺得不能以出身論好惡,是以決定收養桓宣,以期扭轉城中這股不良的風氣。

年深日久,連自己都忘了,此時被謝旃一提,突然間想起亡夫,想起曾經舉案齊眉的日子,再看著謝旃與謝凜相似的眉眼,心腸突然軟下來,轉過了臉。

謝旃慢慢說著:“雲娘出身如此,並不是她的過錯,她的母親也很了不起,在那樣的境況下把她教養得很好。母親,你能接受棄奴,你能為那些生下來就陷在苦難裡的人說出那麼一番話,你為什麼不能接受雲娘?”

“出身不是她的錯,那麼她與棄奴呢?”王夫人抬起頭,“你才剛離開鄴京,她就跟棄奴……這樣朝三暮四薄情寡義的女子,你為什麼還要留戀?”

“不是她的錯,也不是棄奴的錯,”謝旃沉沉地吐著氣,心裡如同刀割一般,“都是兒子的錯。”

王夫人看著他,他垂下眼皮:“她隻是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我離開鄴京時就知道元輅盯上了她,我本該帶她一起走,卻為著國事穩妥,將她一個人留在虎狼窩。棄奴是受我之托趕回去照顧她的,母親,你也知道棄奴,他重情重義,一腔赤誠,雲娘也是,她甚至幾次想要為我殉情。他們兩個從不曾越雷池一步,直到,直到……”

直到元輅強迫她吃下那種藥。不敢想,平日裡也從不回想,此時卻不得不說出口,撕得心裡都血淋淋的:“直到他們中了元輅的毒計,陰差陽錯。”

說不下去,轉過頭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王夫人心疼到了極點,連忙起身為他拍背,忍不住又道:“既然木已成舟,她為何還要與你糾纏不清?你也是不該,他們已然如此,你又何苦回頭?”

是啊,他原本,也不想如此。木已成舟,桓宣待她那麼好,他們一天天親近親昵,他聽著傳來的情報煎熬撕扯,幾乎一夜白頭。他本可以告知他們真相,阻止事態進一步發展,可為了戰局——他們兩個走到那一步雖然不是他的本意,但那樣的局勢,對景國卻是異常有利。隻要有

她在,桓宣與元輅絕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君臣一心,而以桓宣的能力,足以使代國分崩離析。

從頭到尾,都是他算計了他們。謝旃澀澀一笑:“雲娘並沒有與我糾纏,她早已答應了跟棄奴回六鎮,甚至那天她都已經踏上了去六鎮的路,卻因為我的病……”

突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頓住,抬眼,對上王夫人狐疑的臉,她語聲有點抖:“你究竟得了什麼病?何至於讓她不顧腹中孩子的父親,跟你回來?”

“沒什麼,是當初服用的詐死藥毒性不曾解。”謝旃極快地整理了神色,“需得長期服藥解毒,亦不能心緒激蕩。都是我的錯,是我起了貪念,在兗州時央求她與我一道回來,她知道我的病後怕拒絕我使我情緒激蕩,加重病情,不得不拋下棄奴跟我回來。”

原來事到如今,竟都是不得已嗎?王夫人半信半疑,再看他面龐蒼白消瘦,衣服穿在身上直似經受不住似的,真的隻是餘毒未解?“你不要瞞我,你究竟是什麼病?”

“不曾隱瞞母親,的確隻是那個藥的毒性還不曾解。”謝旃撩袍跪下,“母親,從頭到尾都是兒子對不起雲娘,對不起棄奴,兒子如今為雲娘做的,不能贖萬分之一的罪孽。如今顧家逼雲娘落胎,我又如何能坐視不管?我會認下這孩子,庇護她們母子,若是需要,我也會與雲娘成親。”

地面冰冷,王夫人怎麼舍得讓他跪?連忙拉他起來。又見他口口聲聲說是贖罪,可知子莫若母,他眼中纏綿的情意難道能瞞得過她這個生身母親?可她又如何忍心讓唯一的骨肉落到這個境地?“你是不是不曾將傅女有孕的事告知棄奴?”

眼看他神色一滯,王夫人便知道自己猜對了:“棄奴那個性子,若是知道了,絕不會讓他的骨肉流落在外。”

謝旃低了頭,他也知道這點,然而私心,還有偷得她留在身邊的誘惑,又如何能夠抵擋?低著頭默默不語,聽見王夫人歎道:“她當初既然選了棄奴,那麼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棄奴,難道你真的要娶一個心裡有彆人的女人?”

“我,”謝旃張張嘴,又不知該說什麼,許久,澀澀一笑,“這些隻是我的念頭,她也未必肯嫁我。”

她忘不掉桓宣,他看得出來。他打著成親的名頭接她出來,可每次再提起此事,她總是岔開話題。他有預感,即便是為了保護孩子,她也未必願意與他做這個表面夫妻。過去的,終究是追不回來了。

王夫人看他這般模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長歎一聲站起身來:“以後我不會再過來這邊,其他的事,你好自為之。”

謝旃跟在身後送她出門,心裡沉甸甸的,始終不能下定決心。桓宣絕不會讓他的骨肉流落在外,這點他也知道,可如果今天的大夫沒診斷錯,她並沒有身孕呢?那樣,就不必告知桓宣,也許她也能安心再多待一陣子了。

明知道可能性極其渺茫,仍舊忍不住作如是想。扶著王夫人上車,自己也坐了車子出門,須得再請幾個老道的大夫來看,儘快弄清楚此事。

這天夜裡

傅雲晚又看了一個大夫,第二天又看了兩個,除了有一個覺得可能是喜,剩下幾個都說不是。雖然最穩妥的是再等等看是否會來癸水,然而傅雲晚自己心裡,也都覺得應當不是了。

竟一絲也不曾覺得輕快,唯有無儘的悵然。原來她竟然這樣渴望著這個孩子,她與桓宣的孩子。

“再等幾天,自然見分曉。”謝旃見她鬱鬱寡歡,岔開了話題,“明天就是你的生辰,我已經告假一天,好好為你慶生。”

就到生辰了嗎?那天他提過之後她還算了算日子,哪知緊接著發生這一連串事情,她又已經忘了。他近來忙成那樣,若是因此得以休息一天,那麼她這個生辰總算也有點意義。“好。”

***

日暮時分,桓宣進入廣陵關。

這是代國與景國的國界,站在高處抬眼一望,城牆外一帶煙波浩渺,是橫亙兩國之間的長江,長江另一側樹木氤氳,城池壯闊,便是建康城。

她就在那裡,一水之隔,這麼多天以後,他再一次距離她這麼近了。

通關的文書早已經安排妥當,建康那邊的內應也都做好了準備,桓宣眺望著江對岸,也許明天,他就能見到她了。

問問她,為什麼懷了他的孩子卻要瞞著他。

問問他,懷著他的孩子,還準備去嫁誰。

千般滋味一齊湧上心頭,說不出是恨怒多些,還是惦念多些,餘光瞥見淩越匆匆走來,呈上信函:“大將軍,剛收到建康那邊的消息。”

桓宣接過來,不知怎的,突然有幾分近鄉情怯,拿了許久才能拆開。

一行行字落在眼裡,說的,卻與之前的設想全不相同。她這兩天連著請了幾個大夫診治,多數大夫都說,應當不是喜脈。

他和她,並不曾有孩子。

腦中空白著,又似乎滿滿的都是嘈雜。天色黑下來,飛鳥鳴叫著掠過城牆,桓宣沉默地站著。

沒有孩子。他還要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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