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7716 字 6個月前

入夜時傅雲晚從顧府後門出來,一輛車子悄悄坐去了謝家的彆業。

宅子布置得與鄴京的謝府十分相似,三進院落,穿堂裡掛著手書飛白體,窗前擺著書架書案,又有一盆茂蘭悄悄抽出嫩箭。乍一看就仿佛故地重遊,那種恍如隔世的感覺越發強烈,讓人心裡酸澀著,百般沒個開交。

謝旃是抽空從宮中趕過來的,公務纏身,立刻就得離開:“我得再過去拜會拜會剡溪公,請他入宮為陛下診治。”

景元和的病雖然貼出皇榜招攬天下名醫來診治,卻依舊毫無起色,如今好容易等來了剡溪公,謝旃再三再四懇請他為景元和診治,但剡溪公自有一派世外高人的古怪脾氣,他道當初答應顧玄素的是醫治謝旃,那麼出山這一趟的因緣便在謝旃,是以怎麼都不肯入宮為景元和看診,這些天為著此事連庾壽都親自出面,卻還是不能得他鬆口,甚至謝旃說自己不治把機會讓給景元和,剡溪公也不答應。

他擔憂景元和,傅雲晚更擔心的卻是他,忍不住勸道:“不如先請剡溪公為你診治,一來二去等你們相處得熟了,你再慢慢勸他。”

如此雖然穩妥,但中風這種病拖得越久越難診治,卻是等不得。謝旃道:“我的病不著急,眼前先顧著陛下。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

轉身要走,看見顧玄素留給她的書裝了幾個箱子放在地上,怕她著急要看,又忙停住幫她打開了一一擺放在書架上,遲疑了一下說道:“東宮清點過一遍,你的那些書稿也都毀了。”

傅雲晚雖然早有預感,此時也不免傷懷。那次景嘉派人將彆業中所有書稿全都帶走,也許是沒分清楚,也許是有意,她未完成的書稿也被帶走,唯一慶幸的是母親的手稿當時留在顧家,逃過一劫。難過著,又怕謝旃擔心,做出輕鬆的口吻:“不要緊,我都還記得,這幾天重新寫一份就好。”

她如今還在默寫南史的稿子,這事看起來輕鬆,卻最是勞神傷身,她既需要吃安胎藥,大約是身體承受不住。謝旃壓低了聲音:“你如今懷著身孕,切不可勞心勞力,你的書稿我差不多都還記得,這兩天我替你默出來。”

傅雲晚連耳帶腮一下子燒得通紅,羞恥怎麼也拋不開,低了頭不敢看他,眼梢瞥見窗下那盆蘭花顫顫的枝葉。

當初定親之時決計想不到有朝一日要對著謝旃,說起她腹中桓宣的孩子。許多往事飄搖著模糊著從腦中劃過,最後隻剩下天意弄人四個字。

天意弄人,既不能向前,亦不能退後,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艱難。

屋裡靜悄悄的,謝旃看她的模樣便知道她心裡極是羞恥,連忙岔開話題:“我讓劉止留在這邊照應,有事你吩咐他就行。”

卻見她依舊低著頭神色懨懨的,謝旃知道她心裡還是過不去,頓了頓:“綏綏。”

傅雲晚抬眼,他低頭看她,輕著聲音:“你我相識這麼多年,在我面前你什麼都不必擔心。”

他柔和的眸子裡飽含著了解,傅雲晚默默看著,羞恥難堪的

心境一點點得到撫慰。這是謝旃啊,即便兩個人如今落到這步田地,但在鄴京那麼多年裡都是他兩個相依為命,比尋常情人之間更多幾分親人般的熟稔包容,即便落到如今這步田地,這份包容和了解,卻是一直都不曾改變的。

她那些軟弱,她那些不敢與人言說的羞恥,他是都能夠理解,都能夠包容的。塌下的肩漸漸抬起,傅雲晚長長吐一口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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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旃鬆一口氣,知道她應該是緩過來了,這才起身說道:“我得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起身離開,走出幾步又回頭交代:“近來春日和暢,你若是有餘力的話便在院裡走走,房後還有個小花園可以散悶,總待在房裡也氣悶。”

這邊俱是他的心腹,不必像在顧家那樣一直躲在房裡不能出來。他新近查過書,有孕時既需要靜養,也要心情暢快,她在顧家憋悶了那麼久心情很難輕鬆,所以他特意把這邊收拾得跟鄴京仿佛,又在屋後弄了個小花園,就是想讓她能夠輕鬆些,有地方逛逛散散悶,江東春日桃紅柳綠,好天氣好景色,總是能讓人心情也暢快些吧。低了頭又道:“那麼,我走了。”

走出內院又回頭,傅雲晚還在門內目送,謝旃揮揮手出門,向劉止交代了不得放任何人進來,車子起行,謝旃閉目思忖,一樁樁一件件,有那麼多要辦的事。

得儘快找個靠得住的大夫好好給她看看,這些天裡她心情鬱結生活又是動蕩,需得好好安胎才行。

彆業這邊雖是瞞著母親進行,但隻怕瞞不住,況且養胎生產都是打著成親的名號才能瞞得過顧家,這件事,無論如何都得取得母親的諒解支持。

而桓宣那邊。思忖許久,還是不能決定是否要通知桓宣。謝旃啊謝旃,枉你讀聖人書學君子事,對著她和他,你委實是虛偽、齷齪透了。

車子離開後,一個人影閃出來,飛快地跑回謝府,不多時荀媼敲響了王夫人的房門:“夫人,郎君今晚接了傅女去彆業,傅女帶了許多箱籠東西,看樣子是要在那邊長住。”

王夫人放下手中書卷:“找個合適的時間,我去見見她。”

三更時分,傅雲晚猶自坐在燈下。

侍婢送來夜宵湯羹,進出時門戶開合,再不必像在顧家時那樣躲躲閃閃,做賊一般。在這邊一切都是安全的,可她能夠留在這邊,是因為謝旃告訴顧家,孩子是他的,他們會成親。

一年喪期裡不必考慮這些,那麼一年之後呢?到時候孩子生下來,若是不成親,又要如何跟顧家交代?可若是成親,又怎麼對得起桓宣?

心裡酸苦著,不知第幾次想起那個夜裡,桓宣趴在床沿上仰頭看她,一雙漆黑的,黑琉璃似的眸子:綏綏,跟我回去吧,回家去。

睫毛沾了水汽,不敢再想,取過案頭紙筆。

想要繼續默寫,提起筆,往昔的情形紛亂著往眼前湧。

寬闊難以逾越的山澗,拚命奔逃的自己,蒼茫暮色下桓宣由遠及近,迅速靠近的高大身影。驛站裡無數道惡意殺意的目光

注視下,他們緊緊交握的手,二指厚的木板擊打行刑,匕首插在他胸膛裡,噴湧流出的血。

最後都化成那日官道上,他暴怒詫異的臉,他喚她名字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傅雲晚。一字一頓,多少糾纏,多少恨愛。

筆掉下來,在紙上洇出一大團墨跡,傅雲晚緊緊捂著臉。與他在一起幾個月,經曆的,比她這十幾年裡加起來的還要多。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忘掉他了。如今她還有了他的孩子。

他還在恨著她嗎?還是已經忘掉她了?北地節節取勝,他大概,已經忘掉她了吧。忘掉也好,她如此辜負他,又怎麼配讓他記著。

可她這輩子都不會忘掉他了。也不可能再嫁給彆人了。哪怕是謝旃。

這念頭突然冒出來,如此突兀,卻又像是早就想好了多時一樣。是啊,她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嫁給彆人了,哪怕是謝旃。傅雲晚輕輕捂住肚子,熬過這懷胎十月,生下這孩子,到時候木已成舟,顧家也不可能拿她如何。這孩子她會自己養大,有曾祖和母親留給她的東西,至少能夠衣食無憂,她會好好撫養這個孩子,等孩子懂事以後,她會告訴孩子,他的父親是怎樣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千裡之外,博陵郡。

桓宣催馬飛奔著。天已經黑透了,身後的豹隱舉著火把,照出大道上一小團亮光。一天之內從範陽趕到博陵,身體疲憊著,腦子裡卻興奮異常,片刻也不能平靜。

他們要成親了,她竟然要帶著他的孩子嫁給謝旃,讓孩子叫謝旃父親。她怎麼敢!

狠狠加上一鞭,烏騅長途跋涉幾個時辰依舊神駿,辨認著主人的心意飛奔而去,夜風呼呼地刮過臉頰,忽地覺得身後的光亮暗了許多,回頭一望,豹隱們已經落得遠了,他們的馬不及烏騅,追不上他。

盛怒之中依舊放慢了速度,淩越頭一個跟了上來,桓宣回頭:“找個地方紮營。”

天邊寥落幾顆星子照著,隊伍在一處廢棄的寺廟裡住下。篝火上燒著熱水烤著乾糧,桓宣拿樹枝撥了撥火,驀地想起來兗州的路上,也是在這樣的篝火旁邊,他扶著傅雲晚,向何平子詢問檀香帥。

那時候她偎依在他懷裡,眼睛濕濕的映著篝火,他明白她心裡在想著謝旃。若那時候他知道謝旃就是檀香帥,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讓她去兗州。

“大將軍,”淩越拋過來酒囊,“天冷,喝點暖暖。”

桓宣仰頭灌了一大口。北地荒僻,酒也隻是自釀的粗酒,火辣辣地帶著渣滓灌進喉嚨裡,意識中湧起一絲輕飄的,不真實的感覺。

就算那時不讓她去兗州,又能怎麼樣。謝旃還活著,她遲早都會知道,隻要她知道了,千山萬水,生生死死,她都會追隨而去。

那麼他現在,還趕著過去做什麼?都說懷胎十月,便是他趕過去,這孩子也還在她肚子裡,難道要綁了她一道回來?那麼他,到底是為了孩子,還是也為了她?

一囊酒霎時見底,空腹飲酒,酒力發作得越發快,覺得眼熱心跳,起身走到廢棄的台基上,

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眺望南方。

也許他這一趟,根本就不該去。

遠處人影憧憧,士兵們在構築簡單工事,提防盜匪夜襲。另一面有人趁著夜色進來,是先頭派出去的哨騎。不多時淩越追過來,呈上新收到的情報:“江東來的。”

桓宣打開匆匆看了一眼,精神一下子繃緊了。江東那邊的內應找到了她先前診脈的大夫,她脈象模糊不明,體虛氣鬱,需要安胎。他們的孩子,有危險。

酒意一霎時消散殆儘,沉聲吩咐:“五更出發。”

便是綁,也綁她回來,他絕不會讓他們的孩子有任何閃失!

三天後。

到處都是茫茫的濃霧,傅雲晚徒勞地奔跑著。

找不到出口,辨不清方向,潮濕寒冷的霧氣緊緊包裹著,讓人裡裡外外都冷透了,惶恐絕望。

心裡有個念頭卻是清晰的,往前,再往前一點,她需要的一切就都會出現,隻要她能找到,從此就再不會惶恐害怕。可是,她要找的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總也找不到?

疲憊到了極點,影影綽綽,似乎看見濃霧後有什麼,那樣暖,那樣可靠,隻要能找到,一切就都好了。傅雲晚拚儘力氣奔過去,眼前突然出現一條山澗,那麼寬那麼深,看不見邊際,無法逾越,掉進去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焦急到了極點,看見霧色背後,一點點透出一張熟悉的面容。原來她這樣苦苦尋找著、渴望著的,是個人。是誰?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低低的喚:“綏綏。”

傅雲晚猛地醒來。

她伏在書案上,胳膊底下壓著默寫了一半的南史,方才的一切,都隻是午後困倦時一個亂夢。

抬眼,對上謝旃柔和的眼眸:“窗戶底下涼,以後還是去榻上歇午吧。”

不是他。心裡驀地跳出這個念頭,她在夢裡苦苦尋找的人,不是謝旃。傅雲晚揉揉眼睛:“你怎麼這時候來了?”

他近來太忙,來看她也都是匆匆,也極少能在白天裡得空過來。

謝旃溫聲說道:“請了大夫給你診脈,現在方便嗎?”

傅雲晚定定神:“方便。”

起身整理了衣服鬢發,在榻前圍上帳幔,不多時侍婢領著大夫進來,傅雲晚從帳幔裡伸出手腕,影影綽綽,看見碧紗對面大夫花白的頭發胡須,他凝神聽了很久,始終不曾說話,讓她一顆心不覺揪緊了,連呼吸也跟著緊張起來。

邊上謝旃也覺得緊張,輕聲問道:“怎麼樣?”

“脈息有些模糊,一時難以決斷。”大夫思忖著,“可否請娘子露個面,在下望望面色看看舌苔?”

謝旃看向帳幔中:“如何?”

傅雲晚打起帳幔,露出臉容,大夫凝神看著。

彆業外。

大門突然敲響了,荀媼在外面叫:“開門!”

劉止急匆匆趕來,隻將門推開一條小縫,荀媼立刻便要往裡面擠:“傅女請了大夫?還是個婦醫?出了什麼事,她怎麼了?”

劉止一把拽住拉她出來,反手關上了門:“你來做什麼?快回去,沒有郎君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是麼?”身後突然響起一道低沉威嚴的聲音,“連我也不能進去?”

劉止回頭,王夫人扶著侍婢,走下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