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9486 字 6個月前

預感如此強烈,直覺王澍接下來說的必是與傅雲晚有關,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聽到她的消息了。桓宣沉默地等著。

王澍終於說出了後半句:“顧老先生過世了。”

心臟砰地一跳,是她的消息,又不是她的消息。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又驀地想到,顧家本來就遮遮掩掩不想要她回家,也隻有顧玄素念著血脈親情肯庇護她,如今顧玄素去世,她可真是舉目無親了。

一念擔憂,隨即又化成無聲的哂笑。不,怎麼會是舉目無親呢,她總還有謝旃。雖然謝旃如今軟禁著,但以他對謝旃的了解,最多再過幾天,謝旃必能脫身。智計無雙的檀香帥,輕輕鬆鬆扭轉南北局勢,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小小一個景嘉,又怎麼可能困得住謝旃。

又何必需要他來操心。桓宣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王澍一時也不吃不透他究竟是想聽還是不想聽,想著江東近來千變萬化的局勢,那麼還是繼續報吧,總比出了什麼事將來後悔強。

建康。

夜幕降下來時宮門前請願的士子依舊不曾散去,人群裡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也有十幾歲的少年,聲音已經喊得嘶啞,宮門依舊緊緊鎖閉,一丁點兒動靜也沒有。有人無意抬頭,看見遠處鐘樓上一個絳色的身影一晃,不由得脫口叫道:“太子殿下來了!”

所有人一齊望過去,絳色袍遠遊冠,瞧著的確像是景嘉,於是一齊高喊起來:“乞請太子殿下為顧老先生正名,為張操正名,乞請釋放顧大先生和眾位無辜士子!”

喊聲雷動,鐘樓上景嘉暗自罵了聲晦氣,要走時太子少傅鐘念憂心忡忡道:“物議沸騰,殿下一味強硬也不是辦法。”

景嘉冷哼一聲:“難道要孤向他們低頭?笑話!”

“顧玄素所著雖然大逆不道,但如今書稿已經焚毀,世間再無此物,不若放了那些人,平息一下議論,”鐘念勸道,“文人最厲害的就是這一張嘴,殿下暫時讓一步,也可收服人心。”

“等孤北伐功成,建下萬世基業,他們自然會對孤歌功頌德,”景嘉轉身往鐘樓下走去,“兵力調動得如何了?”

鐘念跟在後面稟報:“除了建康,其他州郡征兵都不太順,廣陵、吳郡、鬆江幾處至今都不曾上報數目,殿下,不若再緩緩?”

“豈有此理!”景嘉大怒,“已經十幾天了,孤給他們留足了餘地,他們一個個推三阻四!明日再不上報,就奪職吧!”

“這……”鐘念猶豫著。奪職說得容易,但各郡太守手握兵權,先前景元和在時還好說,如今景嘉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順,旨意能不能執行下去還是兩說,“以臣之見,這些人心存觀望主要還是沒見到陛下,殿下再這麼鎖閉宮門也不是長久之計,眼下局勢差不多穩住,禁軍唯殿下馬首是瞻,劉敦的鎮左軍也已歸附,不然便恢複上朝,使眾臣朝見陛下?陛下如今那情形……還不是殿下說什麼,他們就得聽什麼?”

景嘉沉吟許久:“你覺得劉敦可信否?”

“應當可信,”鐘念思忖著?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他一向與謝旃沒有來往,這次北伐他是主帥,結果封侯的是謝旃,他依舊隻是鎮左將軍,放誰頭上不有怨言?再說殿下既然要北伐,少不得還得用他,就連鎮前、鎮後幾軍也都要靠他去遊說,殿下還是要加意籠絡才行。”

景嘉還是有點不放心:“北地幾個流民帥新近歸附,孤看他們頗有幾分才乾,北伐應該可以用。”

鐘念連忙勸阻:“流民帥最多隻帶過幾千人的隊伍,又都是草莽,哪裡比得上行伍出身的?這北伐重任還是要交給劉敦這些人才行……”

話沒說完,聽見鐘樓下一聲喚:“殿下,鐘少傅。”

卻是劉敦來了,景嘉連忙換了一幅和煦的神色:“劉將軍來了。”

“臣已說服鎮前將軍朱同、鎮後將軍張玥,他二人都願為殿下北伐效力。”劉敦快步上前,“隻是一點,他二人都要面見陛下,確定陛下無恙後才肯發兵,以臣愚見,不如儘快恢複早朝,以安眾人之心。”

景嘉心裡一喜,幾鎮將軍掌握建康剩餘兵力,既肯歸附,那麼如今建康城全數在手,再無後顧之憂了。既如此,那麼恢複上朝也無妨,反正景元和如今說不出話,還不是他說了算。至此對劉敦疑慮全消:“孤正有此意,劉愛卿知會他們明日一早上朝吧。”

“是。”劉敦恭敬行禮,“就怕謝旃那些餘黨明日早朝會有異動,不如臣帶兵守住城外,由周、吳二將軍守太極殿?”

太極殿是大朝正殿,關係重大,自然要用周江、吳泰兩個心腹來守,這個劉敦非但知趣,還很有分寸。景嘉含笑說道:“愛卿之見正合孤意,就是如此吧。”

“那麼今夜就該布置起來了。”鐘念提醒道。

“好,”景嘉點頭,“立刻布置起來。”

夜色中宮門打開,禁軍列隊湧出,驅散門外士子,守住宮城內各處門禁。劉敦策馬出城,又帶著麾下將士入城,把守住城中各處關卡要道。無數府第深夜裡開門迎接宮中信使:明日恢複早朝,屆時景元和將親臨朝堂。

陋室中。

小宦官送來恭桶等物,謝旃待人走後向桶身上一摸,果然從縫隙裡找到一顆蠟丸,拆開看了一眼,放在燈上燒了。

顧府。

傅雲晚等著四下無人時,從床底下取出藥瓶倒了半碗,兌上熱水一口氣喝完。這是她白天裡央著醫館煎好的,知道回到顧家後就不可能有機會煎藥,如今也隻能用這個法子先對付著。

藥汁子苦得很,纏在舌尖上半天都散不去,屋裡也悶著一股子藥味,傅雲晚怕被人發現,忙將窗戶打開一點透氣,正忙著時,忽地聽見陶夫人的聲音:“綏綏,睡了嗎?”

驚得一個激靈,剛剛用過的碗還放在案上,裡面還有殘留的藥汁,急切中往花盆裡一丟,剛剛鬆手,陶夫人已經進來了:“我來看看你,前頭忙亂了一天不得空,可有什麼需要添的?”

“沒,沒有。”傅雲晚定定神,站在花盆前擋住裡面的藥碗,“大舅母累了

一天,快去歇著吧。”

陶夫人歎口氣:“歇不得,前面還有客人,你二舅父還沒回來,我來看你一眼就得趕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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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看見窗戶開著,連忙走近來關上:“晚上就不要開窗了,外頭冷,當心凍著。”

她離得那麼近,稍稍偏頭就能看見花盆裡的藥碗,傅雲晚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手背在後面努力將藥碗往那盆蘭花葉子底下塞了塞,陶夫人微蹙了眉頭:“房裡怎麼有股子藥味兒?”

“沒有,我沒聞到。”傅雲晚急急說著,“大舅母,你快回去吧,我這裡沒事。”

陶夫人隻道她是擔心前面沒人照應,點了點頭:“好,你早些睡,我這就走。”

“夫人,”侍婢追過來,“宮中來使,通知阿郎明日上朝。”

兩個人都是一怔,看來宮裡局勢又要變了。

翌日卯時。

陋室外禁軍剛剛換防,待下值的那隊人消失在宮牆後,新換上的禁軍立刻開了門:“侍郎,俱已安排妥當。”

謝旃起身出門,抬眼一望,閉鎖多日的宮門終於打開,燈影憧憧中陸續有官員前來上朝,伸手接過士兵手裡的鬥篷,兜上風帽:“走。”

太極殿中。

宦官抬著軟榻走進來,榻上景元和半邊臉歪斜地躺著,嗚嗚啦啦想說話又說不清,景嘉跟在榻邊低聲說道:“父親不必擔心,一切有我。”

殿外衣履聲動,上朝的官員們陸續走進來,看見金階之上的景元和時都鬆了一口氣。許多時日不能得見,許多人都疑心景元和是否已經遭遇不測,總算無事。又見景嘉昂然坐在景元和旁邊,旁邊站著周江、吳泰、朱同、張玥,各自帶著兵刃,又見大殿四面都是全副武裝的禁軍,就連殿外也被士兵圍得水泄不通,眾人互相遞著眼色,都預感到今天將有大事發生。

金鼓三響,景嘉開了口:“陛下有旨,三日後發兵北伐。”

“殿下請三思!”庾壽持著笏板上前,“國庫空虛,難以支撐北伐大軍,近來殿下大力征兵,兩丁抽一丁,三丁抽兩丁,又擅自增加賦稅,征調民房改做船廠,致使民不聊生,怨聲四起……”

“這是陛下的決定,老太傅不需跟孤說。”景嘉打斷他,冷冷說道,“太傅年紀大了,以後這朝堂上的事就不勞太傅操心了。來人,送老太傅回府歇息。”

禁軍們得了命令一湧而上過去拿人,庾壽拿起笏板重重一下,砸在為頭的禁軍額頭上,怒道:“退下!我堂堂太傅,三朝元老,豈是你們動得的?”

禁軍被他氣勢鎮住,一時也不敢再動,庾壽抖著花白的胡須盯著景嘉:“太子殿下想堵住老臣的嘴,可天底下這麼多張嘴,殿下的堵得住嗎?”

他是百官之首,德高望重,官員們眼見景嘉連他都敢如此隨意處置,一個個憤憤不平,忍不住鼓噪起來:

“陛下病了多日,太子殿下為何不給陛下醫治?”

“陛下早說過國庫空虛,近日裡不宜再興兵,這北伐當真是陛下的旨意嗎?”

“南史究竟哪一條不實,太子殿下為何擅自燒毀?為何關押顧家人和請願的士子?”

質問的聲音越來越高,大殿內亂作一團,景嘉沉著臉叱道:“再有狂悖抗旨者,以欺君論處!”

殿外突然傳來清朗的男子聲音:“敢問殿下,這北伐的旨意,究竟是陛下的聖意,還是殿下擅自捏造?”

一人邁步走近,掀開頭上的風帽。風姿如玉,國士無雙,謝旃。景嘉吃了一驚,他明明關押著,什麼時候逃出來的?急急下令:“來人,拿下逆賊謝旃!”

邊上朱同應聲拔刀,手起刀落,劈翻了周江。吳泰大吃一驚,還沒來得及動,脖子上一涼,張玥的刀落了下來。

他們都是詐降,好個謝旃,必是他的陰謀!景嘉目眥欲裂,伸手拔出旁邊禁軍的腰刀,高聲喝道:“謝旃謀逆犯上,誰能為孤誅殺此賊,封侯裂土!”

話音未落,殿外一陣廝殺喊叫聲,不多時劉敦快步走了進來,他盔甲上沾著血,向著謝旃點點頭:“作亂者已儘數伏誅。”

手裡的腰刀被士兵奪去,景嘉喘著粗氣站著,看見謝旃邁步上前,躬身行禮:“太子殿下請回東宮稍歇。”

“謝旃,”景嘉惡狠狠地盯著他,“你最好想清楚點。”

謝旃神色淡然,略一揮手,又有幾人魚貫進來,卻是太醫院的諸位太醫,飛跑著走到景元和身邊,搭脈聽診。

自景元和中風以來,他一次也不曾請過大夫,隻由著自生自滅。景嘉咬牙看著,中風是重症,景元和已經五十開外的年紀,絕不可能再好,他是唯一的皇子,任憑謝旃此時如何囂張,這皇位終究還是要落在他頭上,等他登基,頭一件便是殺了謝旃!

轉身離開:“若是醫不好陛下,孤唯你們是問!”

謝旃抬步跟上,又有一隊侍衛跟在他身後,劉敦定睛一看,這隊人既不是他的,也不是朱同、張玥的人馬,是誰的人?

景嘉怒衝衝地走進東宮,聽見身後有腳步響,謝旃還跟著,一霎時恨怒交加,猛地轉身:“滾!”

看見謝旃身後那隊侍衛無聲無息鎖上了宮門,景嘉愣了下,突然覺得今日的東宮分外冷清,四下一望,除了他們幾個,竟是一個人影也沒有,心裡突然生出不祥的預感,還沒來得及叫人,就見謝旃神色淡淡地走去邊上,那隊侍衛突然拔刀衝了過來。

“護駕,護駕!”景嘉撒腿就跑,嗓子都喊得岔了,“救命啊!”

侍衛跟在後面追殺,謝旃沉默地看著。斬草若不能除根,下次再給景嘉抓到機會,恐怕就沒那麼容易翻盤了。這弑君的萬世罵名就由他來背,哪怕因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咣!大門突然撞開,劉敦揮劍衝了進來:“住手!”

一劍磕飛侍衛手中刀,怒道:“謝旃,你瘋了嗎?”

謝旃無聲歎息。之所以瞞著劉敦,就是知道他正直忠誠,絕不會乾出弑君之事。可終究是功虧一簣。

“我已命人放了顧休之和那些太學生,”庾

壽跟著走進來,他並沒看見方才的一幕,“後續怎麼辦還得儘快擬個章程出來。”

思緒有一瞬間飄遠,謝旃下意識地看向宮牆外。已經十多天不曾見她了,她如今,還好嗎?

顧府。

傅雲晚在夢中。

到處是茫茫的迷霧,她獨自摸索著,尋找著,找一個出口,也或者找一個人,明明就在前方,可怎麼也找不到。

茫然無助,霧氣越來越濃,潮濕寒冷,裹得人無法呼吸,想喊,喊不出聲,隻能拖著疲憊的身體努力奔跑,就在前面,就在前面了,到了那裡,她苦苦尋找的一切都會有。

可怎麼也到不了。惶恐到了極點,想哭,哭不出聲,絕望中突然看見了桓宣。

他藏在霧裡對她笑,嘴角翹起,露出雪白的牙齒。他眉高眼深,明明是淩厲的長相,笑起來時卻那樣明朗。他向她伸出了手。

那樣大的手,指側虎口都長滿了繭子,摸上去粗沙沙的,卻那樣讓人安心。傅雲晚顫抖著去握,撲了個空。那手消失了,桓宣也消失了。

迷霧越來越濃,死死裹住,傅雲晚拚儘全力,喊出了聲:“宣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猛地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她還在顧家,方才的一切都隻是夢。

心裡空蕩得難受,一動不動躺著,有什麼順著眼梢滑進頭發裡。

她有很久不曾夢見桓宣了。剛離開兗州時,每夜的亂夢裡都會有他,這麼久沒夢見,還以為已經能放下一點了。

如今才知,隻是越藏越深,再不曾說出口罷了。

懶懶起身,趁著侍婢沒進來,就那麼涼著喝了半瓶藥,又把空瓶塞回床底下藏好。滿嘴裡都是苦澀的滋味,她如今有桓宣的孩子了,要告訴他嗎?

許久,搖了搖頭。他現在必定恨著她吧,相處的時日雖短,但她知道,他的愛恨都異常強烈,她那樣辜負了他,又怎麼能憑著一個孩子,就厚著臉皮又去找他。

更何況她之所以回來,就是想醫治謝旃的病,或者陪謝旃走完這最後十年,又怎麼能半途而廢。

輕輕捂著小腹,等顧休之出獄了,尋個合適的機會說出來,再找個沒人知道的地方生下這孩子。她會竭儘全力好好撫養他長大,她會告訴孩子,他的父親是怎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綏綏,”門外傳來陶夫人的聲音,“起床了嗎?你大舅父回來了!”

傅雲晚一陣驚喜,急急打開了門:“真的?”

“真的,剛回來。”陶夫人含淚帶笑,“是庾太傅親自放他出來的,庾太傅他們正在商議為你外曾祖正名的事,謝旃應該也沒事了。”

身後窸窸窣窣,侍婢跟進去打掃收拾,傅雲晚眼睛熱著,緊緊握著陶夫人的手:“大舅母,我想去前面看看舅父,可以嗎?”

陶夫人點頭應允,要走時突然聽見侍婢問道:“小娘子,這瓶子是做什麼的?”

心裡砰地一跳,傅雲晚回頭,侍婢拿著掃帚正從床底下掃出一個瓶子,是她的安胎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