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13096 字 6個月前

日暮時分,車馬在元輅駐蹕的驛站外停住,車門打開,傅雲晚抬頭,看見桓宣沉肅的臉。

“下來。”他向她伸手,掌心朝上,遞了過來。

傅雲晚猶豫一下,有許多念頭紛亂著劃過腦海,到最後伸了手,搭上他的手。

並不敢握得實在了,隻將一點點指尖輕輕挨著,他卻立刻攥住握緊,於是他掌心裡的溫暖一下子便傳到她心上,他低著聲音:“彆怕,一切有我。”

傅雲晚覺得眼梢有點熱,心頭腫脹脹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一握,大概也算是當著眾人的面,將他們那些掩藏在私底下,不能公之於眾的關係攤開在眾人面前了。羞恥著,還有沉甸甸的自責,謝旃的臉不停地劃過眼前,終是一言不發,任由他牽著她下了車。

沿著大道往驛站走去,看熱鬨的將官們三三兩兩聚在邊上,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他們,有人在大笑有人在議論,傅雲晚極力低著頭,還是從餘光看見那些放肆打量的目光,像一把把刀,剝開她的衣服,讓人的羞恥恐懼成倍的增加。

桓宣突然停住了腳步。

傅雲晚抬頭,他一句話沒說,隻將冷森森的目光挨個看過那些人,四周很快安靜下來,傅雲晚屏著呼吸,從那些陌生粗魯的臉上看見了畏懼和恐慌,他們不敢再看她,紛紛轉開臉,三三兩兩離開。

讓她無比清楚的意識到,是桓宣,有他在,她才能免於承受這些羞辱折磨。

“走。”桓宣將她的手又握緊一些,邁步向前。

傅雲晚緊緊跟著他,酸脹的心裡驀地想到,她所受的這些羞辱算得了什麼?等他進去,等他面對元輅和賀蘭氏的怒火時,所要承受的豈止是百倍千倍。這一切,統統都是因為她。

而她卻在這裡猶豫遲疑,為著與他這一握手,百般的自我折磨。

心頭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情感,蜷縮的手指伸出去,握住桓宣的手。

桓宣步子一頓,低眼時,看見她濕漉漉的眼睛。她將他的手又握緊一些,花瓣似的嘴唇微微顫著,像是要對他說什麼,可到底什麼都沒說。也不需要她說,現在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心裡有什麼歡喜著跳躍著,幾乎想要放聲大笑,手指插進去,與她十指相扣,將她纖細的指骨,緊緊扣在自己的指縫裡。

“走。”熱切著,拉著她邁步向前,他現在竟有點期待接下來的場面,經過這次之後,天下都將知道,她是他的人。

他護在羽翼之下,誰也休想傷害,誰也休想奪走的人。

邁步跨進驛站大門,道路兩旁宿衛密密侍立,一直通向元輅所在的主院。遠處台階上站著五六個彪形大漢,握著腰間刀惡狠狠地瞪著他,是賀蘭羨的叔伯和兄弟。正院門外坐榻上坐著賀蘭真,左肩上一層層包紮著傷口,血從布巾裡滲出來,一看見他,立刻跳下坐榻,抽出馬鞭。

桓宣慢慢看過。賀蘭氏一族,元輅的心腹臂膀,大半任職在羽林、虎賁兩軍,軍階最高的除了被殺的賀蘭羨,便是

賀蘭羨的堂伯,統領中軍的領軍將軍賀蘭祖乙。他並不在,也許在元輅身邊。賀蘭一族傾巢而出,為的必是,要置他於死地。

“桓宣!”賀蘭羨的兄弟賀蘭濤頭一個按捺不住,拔刀跳下台階,“拿命來!”

那刀閃著白光,卻是越過桓宣,向傅雲晚直直劈下,桓宣急急一拽,傅雲晚身不由己,像落花隨風,被他高大的身軀牢牢掩在身後,他低聲道:“跟著我彆走開。”

錚,他拔出了大刀。

刀光閃爍,當一聲與賀蘭濤刀刃相撞,傅雲晚看不見,隻聽見賀蘭濤沉悶的哼聲,他咚咚咚一連退出去幾步,喘著氣惡狠狠地盯著,桓宣收刀,目光看過賀蘭氏兄弟,淡淡的語氣:“換個能打的來。”

“桓宣,你找死!”階上賀蘭氏幾個兄弟一下子全都暴怒,拔刀躍下正要廝殺,突然傳來一聲高喝:“住手!”

廷尉正劉元快步從內院走來:“陛下面前,豈容你們動刀兵?都放下,解兵見駕!”

當一聲,賀蘭濤扔了刀,看向桓宣:“桓宣,你敢嗎?”

桓宣看他一眼,解下佩刀。

他明白賀蘭濤的意圖,北人尚武,朝堂上許多時候不是按規矩律法來,而是比誰的拳頭更硬。賀蘭濤知道他兵刃上厲害,單是那一把大刀,分量就是普通兵刃的數倍,他們要他解刀,是想趁他沒有兵刃,靠著人多取勝。

這刀,卻是非解不可,否則元輅定會以禦前失儀的借口,直接將他治罪。

當一聲,佩刀落地,傅雲晚心臟跟著一跳,幾乎要跳出腔子來。握著他的手更緊了,手腳不自覺的發著顫,又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忍住,他是為了她,那麼她至少不能給他丟臉。

“無妨。”桓宣回頭,低低交待一聲,拉起她邁步向內。

穿過廊廡,走進正院。賀蘭真在院門前守著,重傷後失血過多,臉上一片猙獰的青白色,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他們,幾乎要在她身上剜出幾個洞來,傅雲晚緊緊握著桓宣,隨著他目不斜視,從門前走過。

“桓宣!”賀蘭真突然高叫一聲,“你加之於我的,我必將百倍千倍地還回來!還有你,傅雲晚!”

聲音好似厲鬼,讓人心裡發冷,傅雲晚緊緊握著桓宣的手,抬頭時,看見不遠處廳堂下,斜坐榻上的元輅。

他靠著屏風,一雙狹斜的眼睛帶著笑,似乎覺得這一切都很有趣,甚至還在賀蘭真說完時拍了拍巴掌。

這樣好整以暇,貓戲耗子般的神色,讓傅雲晚突然驚出了一層冷汗。那日在安樂宮裡,那些扭曲陰暗的經曆夢魘般的重又纏上來,身上突然涼透了,那雙狹斜的眼睛像一把刀,一寸寸剝開她的衣服,讓她連呼吸都是一陣痛苦煎熬。

“彆怕。”頭頂上傳來桓宣溫和的語聲,傅雲晚抬頭,他低著頭在看她,黑沉沉的眼睛帶著撫慰,讓她在即將溺斃的邊緣,突然找到了出路。

她是不用怕的,從來隻要有他在,她就什麼都不用怕。

“你隻管跟著我,問話之類都是我來

應付,你不必理會。”桓宣低聲交代。

他鬆開她的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與她一道向元輅行禮,邊上靴聲橐橐,賀蘭祖乙大步流星走了過來,跟著是元戎,抱著胳膊帶著笑,一幅看熱鬨的模樣。

“桓大將軍,”元輅開了口,黑眼睛飛舞著,笑意中雜著惡意,“昨日你說得了線索去追查檀香帥,結果卻重傷安平郡主,殺了朕的左衛將軍,犯下如此重罪,是想朕砍你的腦袋嗎?”

傅雲晚心驚肉跳,身邊桓宣抬頭,沉穩的聲線:“事實並非如此,陛下受奸人蒙蔽,冤枉了臣。”

“哦?”元輅稍稍坐正些,“朕怎麼冤枉你了?事實又是哪樣?”

桓宣語聲沉穩:“昨日臣得了檀香帥的消息,立刻稟明陛下率軍追擊,又命侍衛先期趕往琅琊,準備跟著南人隊伍,順藤摸瓜擒拿檀香帥,哪知賀蘭羨突然在半途設伏截殺,重傷了臣的侍衛,臣聞訊立刻前往查明,賀蘭羨又在半道上伏擊了臣,臣被迫還擊,交手中殺死賀蘭羨,但檀香帥的線索也因此全部中斷,臣懷疑賀蘭羨暗中勾結景國,故意阻撓臣追查檀香帥,請陛下明察。”

“桓宣,你顛倒黑白!”邊上賀蘭祖乙怒斥起來,“賀蘭羨奉皇命燒塢堡,捉拿南人叛賊,你卻百般阻撓,放走南人叛賊,殘殺賀蘭羨,是你裡通景國,欺君之罪,罪不容誅!”

“昨日賀蘭羨伏擊我的地帶是一片荒野丘陵,既無南人叛賊又無塢堡,賀蘭羨跑去那裡乾什麼?”桓宣半步不讓,“我的侍衛亮明了身份,隨後我趕到也亮明了身份,賀蘭羨仍然率部廝殺,如果不是他裡通景國,想要殺了我阻止我找到檀香帥,還有什麼彆的解釋?”

“行了,吵什麼吵。”元輅不耐煩起來,“朕要看證據。”

“臣有證據。”桓宣轉身,“帶上來。”

院外d等候的黑騎士兵立刻押進來幾個士兵來到庭前跪倒在地,這些人穿著羽林軍服色,一看就知道是賀蘭羨的兵,賀蘭祖乙正要上前問話,那些人已經爭先恐後說了起來:“陛下容稟,昨天左衛將軍借口清剿南人細作,命我們在往琅琊去的路上伏擊桓大將軍,桓大將軍被迫還擊,左衛將軍打不過,死了。”

“誣陷!”賀蘭祖乙一聽就知道這些人是被桓宣製住了,立刻叫嚷起來,“他們必是被桓宣收買,誣陷賀蘭羨,請陛下明察!”

“是麼?”桓宣冷冷反問,“昨日交戰雙方各有傷亡,賀蘭羨那邊也抓了我的人,你既然說是誣陷,就讓他們出來指證。”

賀蘭祖乙面色鐵青,氣惱至極。桓宣的人的確捉到了幾個,卻是寧死都不肯開口指證桓宣,天知道這雜種用的什麼法子,籠絡了這麼一批亡命徒!

“拿不出證據?”桓宣冷笑,“我還有證據。帶段祥。”

侍衛攙扶著段祥很快走了出來,他四肢頭臉全都有傷,渾身上下都包紮得嚴實,向著元輅行禮:“啟奏陛下,臣昨日奉大將軍命令追查檀香帥的下落,不料在去琅琊的官道上被賀蘭羨伏擊,臣以為賀蘭羨不知道臣的身份,特地拿出文牒請賀蘭羨

查驗,卻被賀蘭羨一撕兩半,隨後大開殺戒,將臣手下的弟兄幾乎殺儘。”

他從懷裡取出一份文牒,雙手呈上:“這文牒是賀蘭羨親手撕的,沾了臣的血,留下了賀蘭羨的手印,請陛下驗證。”

宦官過來取文牒,賀蘭祖乙急急反駁:“賀蘭羨昨日慘死之後,屍體也被桓宣奪走,必是他拿屍體按的指印,絕不可信!”

“人證物證俱在,領軍將軍一句不可信,就想全部抹掉?”桓宣冷反駁道,“陛下還沒說話,領軍將軍就先跳出來說是假的,怎麼,領軍將軍是想替陛下判斷嗎?”

賀蘭祖乙嚇了一跳,要是被他扣上這麼一頂帽子,那豈不是惹火上身?連連分辯不迭,外面賀蘭真再也忍不住,拔腿衝了進來:“桓宣你胡說!我一兄是要捉拿傅雲晚,你為了傅雲晚,殺了我一兄!陛下不信問傅雲晚,昨天他殺我一兄的時候,她就在邊上!”

賀蘭祖乙攔不及,懊惱地罵了一聲,元輅哈哈大笑起來:“如此說來,賀蘭羨不是為了公事,桓大將軍也不是為了公事,你們兩個人是為了女人打架,打死了一個?”

“是……”賀蘭真正要說阿虎,賀蘭祖乙立刻罵了一句:“你給我閉嘴!”

急急辯白,“陛下容稟,賀蘭羨並非私下鬥毆,是為了公事,他得到桓宣裡通南人的消息,趕過去阻攔,誰知竟遭了桓宣的毒手!”

“要是為了搶女人,就按鬥毆論處,不需經過廷尉,是你們兩家的私怨,”元輅看向桓宣,“桓大將軍,你怎麼說?”

傅雲晚心裡一跳,急急看向桓宣,原來還可以這樣算?她即便不懂,也知道私怨比起廷尉論罪輕得多,可為什麼桓宣一言不發,就好像根本不準備這麼認?

邊上元戎笑著說道:“桓大將軍,若是按私怨鬥毆算,最多不過跟賀蘭家再多打幾架,十個賀蘭也打不過你一個,怕甚?不過丟棄一個女人而已,這門生意,不要太劃算。”

傅雲晚到這時候,聽出了一些門道。丟棄一個女人,是說她嗎?

“不錯,”元輅勾唇一笑,“一個女人而已,劃算得很呢,大將軍。”

傅雲晚心裡砰砰亂跳著,想問又不能問,忽然看見桓宣低頭,向她看了一眼。

那樣溫暖鎮定的目光,讓她惶恐的心突然定下來,下一息,他渾厚的聲音響起來:“臣與賀蘭羨,不是私下鬥毆,臣是為公事。傅娘子隻是恰好在附近,無辜受了牽連。”

賀蘭祖乙鬆一口氣,元戎搖頭,元輅輕嗤一聲:“是麼?傅雲晚,朕要聽你親口說說,桓宣是私鬥,還是擅自擊殺朝廷命官?”

“臣是為公事,”桓宣搶在前面答道,“與傅娘子無關。”

傅雲晚到這時候,便是再愚鈍,也知道這為公為私,必是牽扯到她自身。桓宣必是不肯說的,抬頭望向元輅:“公事如何,私鬥又如何?”

“若按私鬥論處,桓宣不必過廷尉論罪,朕也可以不插手,但你引起人命,將沒為官奴,”元輅盯著她,嘴角帶了點稀薄的笑意,“若按

擊殺命官論,桓宣之罪,可斬。你說,昨日是私鬥,還是公事?”

傅雲晚心裡湧起一股巨大的勇氣:“私……”

“閉嘴!”桓宣突然一聲喝,聲音炸雷一般,驚得她一個哆嗦,他一把拉她到身後,看著元輅,“她一個弱女子受了驚嚇,能說出什麼?她是臣的人,陛下要問話,隻管問臣。”

臉上火辣辣,傅雲晚低著頭,餘光裡看見元輅坐直了:“她是你的人?她不是謝旃的妻子嗎,什麼時候成了你的人?”

“她現在,是臣的人。”桓宣道。

“奸夫□□!”賀蘭真怒氣衝衝,“早就知道你們勾搭到了一處!”

哈哈幾聲,元戎在笑:“好個風流的桓大將軍。”

啪啪幾聲,元輅拍手:“有趣!滿嘴裡禮義廉恥的桓大將軍,竟要了兄弟的女人。大將軍,你可記得你那好兄弟才死了幾天嗎?”

傅雲晚白了臉,模糊淚眼中仿佛看到謝旃的臉,手被桓宣攥緊了,他淡淡說道:“今日論的是公事,不是臣被窩裡的事,臣被窩裡的事,也不勞陛下過問。”

元輅輕笑一聲沒有說話,賀蘭祖乙急急說道:“奪人妻子,敗壞人倫,桓宣的人品由此可見,陛下,臣請治桓宣□□之罪!”

“怎麼,公事論不過,論起私德了?”桓宣冷笑一聲,“聽說你家裡第三房小妾,從前是賀蘭羨的妾室,領軍將軍的私德,也就十分讓人敬仰。”

哈哈幾聲,元輅大笑起來,元戎跟著大笑,賀蘭祖乙一張臉憋得青紫,一扭身跪倒在地:“陛下,桓宣狡詐陰險,臣隻問一句,如果一切屬實,桓宣為什麼不擒住賀蘭羨請陛下處置?為什麼非要殺人滅口?賀蘭羨乃是陛下親自任命的左衛將軍,三品將官,他說殺就殺,將陛下放在何處?臣請誅殺桓宣,以儆效尤!”

“喲,賀蘭羨刀都架到人脖子上了,還讓人不還手嗎?”元戎道,“如果因為這個就殺了大將軍,豈不讓我們這些人寒心?”

賀蘭祖乙氣極,知道他是不想讓桓宣倒下,免得中軍獨大,壓倒宗室,這雜種,倒知道請幫手!

許久,元輅道:“此事朕會繼續追查,不過。”

“賀蘭羨身為三品將官,即便有罪,也需廷尉審理治罪,不是誰想殺就能殺的,這個歪風開不得。來人,桓宣杖責三十,以儆效尤。”

廷尉一湧而上,抬出一指厚的沉重板子,傅雲晚心驚肉跳,剛想開口,又被桓宣止住:“沒事。”

他握了握她的手:“我有分寸。”

元輅笑吟吟的看著他們:“彆打屁股,也彆打壞了腿,眼下還要打仗,朕還需要大將軍為朕衝鋒陷陣,擊打背部吧。”

廷尉上前想要捆綁,桓宣橫了一眼:“滾。”

傅雲晚死死壓著嘴唇,咬出了血,舌尖上嘗到甜腥的滋味。模糊的視線裡看見他自己走去廊下跪倒,袒露上身。

從前幾次過夜她從不敢睜眼看他,也就無從知道他的模樣,此時才發現他前心後背,累累都是新傷舊傷,

胸前一道長長的刀疤更是斜著貫穿到腰腹。他竟受過這麼多傷!這些年裡沙場征戰,吃過多少苦頭,是如何才能熬到如今。

眼淚打濕了前襟,耳邊聽見沉重的啪啪聲響,廷尉開始行刑。桓宣依舊是平淡的表情,隻有鼓脹的肌肉在板子落下時,隨之一跳。

跳得傅雲晚一顆心攥緊了揉碎,碎了再又攥緊,淚眼模糊。都是她害了他。細細想來,從他們相識以來,所有事都是她依靠他,連累他,她竟從沒有半點可以報答。

“一、一、三……”元輅恢複了先前斜倚的坐姿,懶洋洋地替廷尉數著數,“三十。”

傅雲晚幾乎是飛跑著到近前,雙手扶起。桓宣起身,後背上血痕斑斑,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

一霎時心中百感交集,便是四周仍有許多各樣的目光盯著看著,傅雲晚也都不在乎了。緊緊握著他的手,手指塞進他手指裡,與他十指相扣。

桓宣低頭,看見她眼睛裡倒映著他的影子,那樣清澈見底的一雙眼,如今,隻有他的影子。讓他一顆心,立刻就化作和風細雨。“放心,我沒事。”

他輕輕鬆開她的手,轉向元輅:“臣還有事啟奏。昨日事後,臣曾審問賀蘭羨的部下,也清點了他所帶的輜重,大量財物都是擄劫百姓,更甚者還有百姓屍體,被他們充作糧食。臣還查知,非但賀蘭羨,這些天借口清查南人細作,軍隊到處燒殺搶掠,奸□□女,烹食人肉,如今兗州百姓談起官兵,比怕盜匪,比怕景國軍更甚百倍!長此以往,陛下拿什麼守兗州?拿什麼守代國?南人也是人,也是代國子民,陛下若再放縱軍隊如此橫行,隻怕這國,早晚毀於一旦!”

“放肆!”賀蘭祖乙脫口罵道,“你竟敢如此詛咒,是何居心?”

門外突然有人接了一聲:“桓大將軍說得好!”

元輅抬頭,範軌正從馬上跳下,大步流星地往裡走:“臣這幾日也接到許多消息,軍隊一路燒殺劫掠,路邊橫死的屍體都堆得丈把高!再這麼下去,這仗遲早一敗塗地。陛下,臣懇請即刻整頓軍紀,嚴禁濫殺百姓!”

元輅看著他,知道他是桓宣請來的,如果賀蘭羨的事情沒抹平,範軌就會替他求情,抹平了,就說軍紀的事。挨了這麼一頓板子還惦記著公事,確是個可用之才,不枉他這麼多年一直另眼相看。他也確實籌劃許久,準備整頓軍紀:“準了。太師既然來了,就由太師主持吧。”

“臣還要趕回鄴京鎮守,桓大將軍剛正不阿,心懷社稷,臣推舉他來主持。”範軌頓首,“請陛下恩準。”

元輅頷首:“好。便由桓宣牽頭,大司馬、領軍將軍協助。”

元戎兩個雖不情願,也隻得應下。元輅起身:“都退下吧。”

“慢著!”賀蘭真突然叫了一聲,她快步上前,一雙眼緊緊盯著桓宣□□的上身,“我母親是大長公主,元氏血親,我身上流著元氏的血,桓宣雖然是大將軍,論出身,卻隻是個雜種,我記得清清楚楚,代國祖製,平民傷害皇室者,殺無赦!”

蘭祖乙經她一提醒,立刻附和:“不錯,平民傷害皇室,殺無赦!臣請依祖製殺了桓宣!”

範軌立刻開口,知道這一條板上釘釘逃不掉,便往輕了說:“平民殺害皇室,殺身誅族,但桓大將軍並沒有殺害安平郡主,罪不至此。”

元輅嗤地一笑:“朕差點忘了這一條。好。既然桓大將軍沒殺安平郡主,那就一報還一報,砍了一刀,就還回來一刀吧。”

“好!”賀蘭真應聲拔刀,咬著牙走向桓宣。

緊緊盯著他寬闊的臂膀,鼓脹的肌肉,走近了,還聞到他身上血腥的氣味,讓人神經無緣無故便興奮起來。還記得很早前的夏日,他也是這樣光著上身練武,麥色的皮膚光亮緊繃,汗珠子都站不住,骨碌碌往下滾。她從牆洞裡偷看,愛極了,恨不得撲上去舔一口。

現在,卻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賀蘭真握著刀走近,猛地刺下。

手突然被攥住了,元輅笑吟吟的:“朕親自來。”

奪過她的刀,忽地向桓宣心臟邊上刺進去。

傅雲晚低呼一聲,幾乎暈厥,死死抓住桓宣的手,他的手抖了一下,很快又穩住,反過來握住她的,安撫似的拍了拍。

元輅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勾了唇,手上一擰,將刀刃在皮肉裡擰出一個角度。

桓宣咬著牙,聽見他低低的聲音:“這一刀,是還當日安樂宮的。”

他突地拔刀。血隨著刀刃,噗一聲噴出來,桓宣緊了呼吸,一言不發。

“行了,都退下吧。”元輅兩指屈起,彈了下袖子上沾的血,忽地一笑,“桓大將軍,朕上次的提議,仍然有效。”

紛亂的腳步聲,人都跟著他走了,傅雲晚喘息著,兩腿軟得站不住,又死死咬牙忍住,來扶桓宣。血流得那樣急,怎麼捂都捂不住,抖著手來撕衣襟包紮,桓宣拍拍她:“我沒事。”

他甚至還對她笑了下,從袖中掏出藥瓶:“帶著藥呢。”

傅雲晚急急接過,打開塞子就往傷口上倒,手抖得那樣厲害,幾乎把一整瓶全都倒在了傷口上,可血流的太急,把那些藥粉又衝走了一大半,讓她手足無措,嗤一聲,桓宣撕下一塊衣襟:“先包一下,回去再處理。”

他蹲下身讓她包紮,傅雲晚站著來弄,他胸膛太寬,要兩手交替著才能將傷口勉強裹住,外面士兵們抬來了架子,他也不肯坐,搭著她的手慢慢向外走去。

元輅帶的人太多,驛站裡住滿了,他們便隻是在外面搭帳篷,隨軍的醫士來了幾個,細細處理傷口敷藥包紮,傅雲晚守在邊上,聞到濃重的血腥氣,看見他血肉模糊的傷口,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每一呼吸都像是一整年,那樣難熬。

許久,終於包紮完了,醫士退出去,傅雲晚急忙走近了,靠著他,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說不出話,隻覺得那樣難過,心裡那樣疼。他溫暖的手撫著她的頭發,低聲安慰:“不哭了。又不是什麼大事,哪裡就哭成這樣。”

傅雲晚邊哭邊說:“都怪我,都是我不好。”

桓宣覺得心疼,她這樣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實在是可憐。得想個什麼法子,讓她歡喜點才好。

低了頭在她耳邊:“怎麼還哭,難道是怕我傷重,今夜沒法陪你?”

那個陪字說得曖昧,傅雲晚聽出來了,猝不及防,刷一下紅了臉。

桓宣笑起來,兩手握她的腰,提起來放在膝上,於是她的身子,便緊貼著他赤/裸的上身:“那就讓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