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故人之妻 第一隻喵 5951 字 6個月前

第20章

桓宣看著傅雲晚。

她抓著他握刀的手,她的手那麼小,連他手腕的一半都握不住,她發著抖,臉白得像紙一樣:“讓我進宮吧,求你。”

手是涼的,卻讓他全身都開始發燙,桓宣幾乎是有些粗魯地甩開了:“聽我的。”

轉過頭不肯再看她,抬手拔刀。

他沒說話,但侍衛們都跟隨他多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迅速集結列隊,將傅雲晚護在正中間。桓宣抬眼,望向元輅。

元輅也瞧著他,狹長上揚的眼睛微微一抬:“大將軍,是要動武嗎?”

桓宣一言不發看著他。咫尺距離,殺他亦有五六分把握,但是之後呢?京中兵力一半在元輅手中,一半在宗室手中,他有的,也僅僅是這百人侍衛,他死不足惜,隻是傅雲晚。

他死了,她怎麼可能逃脫。謝旃想要她好好活下去。他更想讓她好好活下去。

四下一望,王澍已經不見了,將手中刀緊了又緊,一字一頓:“她不進宮。”

周遭一時鴉雀無聲,傅雲晚含著淚,想說他不用管她,想說自己寧願進宮,一旁的賀蘭真惡狠狠地瞪她一眼,高聲嚷道:“表兄,桓宣和傅雲晚抗旨不遵,罪該誅族!”

嗤一聲,元輅笑起來:“朕沒記錯的話,表妹跟桓大將軍可是一家子,怎麼,表妹是想讓朕誅你,還是想讓朕誅皇姑母?”

賀蘭真這才反應過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又羞又急:“我,我……”

餘光瞥見桓宣嘲諷的臉,賀蘭真驀地想到,他要是有什麼,肯定要把公主府也拖下水吧?好狠的男人!偏偏那麼強大那麼危險,讓她再恨再怒,也沒法忘掉。

忽地聽見馬蹄聲,看見桓宣轉頭看向進城的方向,賀蘭真不由自主,跟著望過去。

傅雲晚也在看,就見一大隊人馬急急往近前奔,最後面的是王澍,最前面的是個滿頭白發,胡子花白的老者,卻不認得是誰。

元輅臉上好整以暇的神色終於消失了,幽幽說道:“大將軍為了傅氏可真是煞費苦心,連範太師也請來了。”

太師範軌,元輅的師傅,性烈如火,剛正不阿,假如朝中還有人能夠約束元輅,也隻可能是範軌。桓宣起身,迎上前去。

馬蹄聲急,範軌一眨眼便到了近前:“陛下。”

他跳下馬匆匆行禮,道:“軍情緊急,五兵尚書連著幾天求見,陛下既不上朝也不召見,臣今天帶他叩宮,宮裡回說陛下龍體不適,卻原來在這裡!”

他四下一望,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在傅雲晚身上停留片刻,傅雲晚心裡一驚,急急低頭,範軌沉著臉:“她就是傅雲晚?京中誰不知道她是謝旃之妻?謝旃屍骨未寒,陛下就要強奪他的未亡人,讓百官怎麼看陛下,天下人怎麼看陛下?謝旃在南人中素來又有人望,陛下這樣羞辱他的妻子,又讓南人怎麼能安心歸順,怎麼肯為代國效力?”

元輅垂著眼皮,半晌,笑了下:“一個女人而已,太師說不行,

那就先放放吧。”

“陛下從諫如流,實乃萬民之福!”範軌起身,叫過五兵尚書楊士起,“楊尚書,快將軍情稟奏陛下。”

楊士起連忙上前:“啟奏陛下,景國連日集結兵力,沿江南北數十個州郡均有異動,尤其曆陽、秦州、合州一帶,非但有景國細作出沒,當地南人也屢屢衝撞官府,私下勾連,臣懷疑景國蓄謀進犯。”

“進犯,”元輅淡淡說道,“他們敢嗎?”

傅雲晚深閨女子不是很懂這些,可桓宣知道,這幾十年裡景國屢戰屢敗,長江以南全都丟了不說,之前兩次北伐也都一敗塗地,景帝已經五六年不曾動兵,隻是納幣求和,也就難怪元輅如此輕視。

卻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高喊:“報!”

一騎報馬飛也似的奔來,背囊上插著白羽,眼見是加急軍報,報馬越來越近,來人不等下馬立刻向元輅稟奏:“景帝任命鎮左將軍劉敦為都督征討諸軍事,於昨日率軍渡江,攻打曆陽!”

景國又要北伐了嗎?傅雲晚低著頭,想起有一次到書房找謝旃,他正在看地圖,各種顏色密密畫著箭頭弧線,標示兩國交戰的軌跡。那天他說了很多話,說景國之所以一敗塗地,一是因為不熟悉北人的戰法,二是因為將帥北伐隻為了立威爭權,並非為了家國百姓。他說話的時候臉上有感歎,有痛心,更有雄心,那是她第一次意識到,他並不隻是謙謙文士,他心中裝著的,是天下。

忽地感覺到一道涼涼的目光停在自己身上,傅雲晚抬頭,看見了元輅,他向她笑了下,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齒:“好大的膽子,敢在朕頭上動土。回宮。”

傅雲晚一個激靈,連忙低下頭,餘光裡瞥見元輅撥馬離開,眾人簇擁著跟在身後,桓宣又落在最後。下意識地想要跟上他,連忙又站住。人言可畏啊,今天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元輅說了那麼一番話,她萬萬再不敢接近他,她已經害死了謝旃,決不能再害了他。

隻是那一刹那的猶豫,桓宣已經看見了,想回頭,又不能回頭,滿心的話想要叮囑,到底又忍回去,叫過王澍:“你留下,護送傅娘子回城,留神彆讓荀媼為難她。”

眼看王澍撥馬回頭,桓宣加上一鞭,跟上前面的隊伍。

耳邊回蕩著範軌的話。謝旃屍骨未寒,謝旃屍骨未寒。佛奴啊佛奴,若是我對她起了那種齷齪的念頭,那就是豬狗不如,九泉之下,也沒有臉再去見你。重重加上一鞭,烏騅踏破泥濘,飛也似地往前去了。

近午時分,墓園各處收拾妥當,送葬的隊伍動身回城。

傅雲晚偶一回頭,荀媼跟在顏伯含身邊,正低聲跟他說著什麼,似是察覺到她在看她,忽地抬頭。傅雲晚看見一張帶著怨怒的枯黃的臉,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回到謝家已經天已經黑透了,滿心裡害怕荀媼再來說些什麼,可荀媼並沒有出現,桓宣也沒出現,他隨眾進宮,商議軍情去了。

接下來幾天軍報不斷傳來,景國北伐軍收複曆陽,與秦州的南人裡應外合開始攻城,除

此之外兗州、合州乃至荊州、巴州各地都有南人修築塢堡,迎接北伐軍,一時間就連鄴京的南人也都興奮不已,暗自期盼大軍早日到來。

桓宣一直沒有回來,傅雲晚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不安。他是為了避嫌吧?畢竟送葬那天,那麼人都親耳聽見了元輅的話。可他在鄴京也隻是孤零零的一個,不回謝家,又能去哪兒?

這天已經入夜,忽地聽見外面奴仆走動,桓宣回來了。

傅雲晚已經睡了,急急坐起,又連忙再躺回去。太晚了,她不能去見他,哪怕就是白天也不能見,唯有遠遠地躲著,對他才是最好。

然而到底不能放心,聽著外面的動靜,怎麼也睡不著。

桓宣走進門來,環顧四周,並不見傅雲晚。

覺得失望,又覺得放心。她不出來,對他們才是最好,畢竟眼下議論紛紛,她那種柔弱的性子,又怎麼受得了。

隻是心裡怎麼也放不下。他這麼多天不在,她一切可好?是不是還抱著入宮報仇的傻念頭?荀媼可曾為難她?

“明公,”王澍屏退左右,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江東有信來。”

桓宣接過來,神思還有些恍惚,問道:“誰的?”

“署名張抗。”王澍低著聲音,“突然出現在我書房,沒找到送信人。”

張抗,景國的東陽縣侯,此次北伐擔任督軍。桓宣有些驚訝怎麼會給他寫信,接過來拆開。

王澍在邊上候著,見他一目十行看過,拿在燈上燒了。他沒說話,王澍也不好問,許久,才聽他道:“勸我南歸景國的。”

勸他南歸並不奇怪,畢竟他也算半個南人,又跟謝旃如此親近,奇怪的是他跟張抗素不相識,張抗字裡行間卻好像極是熟悉他,帶給他一種難以言說的熟悉感,甚至是,親近感。

為什麼會有這麼古怪的感覺?桓宣想不明白,擺手令王澍退下:“你去歇著吧。”

屋裡重又安靜下來,桓宣合衣躺下,疲憊到極點也不敢合眼,到底起身走去了精舍。

舍中長明燈亮著,謝旃的靈位擺在正中,供著果品,又有一疊手抄的經卷,博山爐中香煙未消,幽遠的檀香味。

今晚,她來過吧。桓宣下意識地拿起地上的蒲團,聞到上面殘留的淡淡香氣,連忙又丟開。縮回手,到底忍不住送到鼻尖一聞,甜而幽淡,她的香氣。

心跳突然快到不能忍受,伴隨而來的是強烈的負罪感,桓宣雙膝跪下以額叩地,久久不曾起身。

要怎麼跟謝旃說?說他白日不敢想,夜夜卻都夢到?說他明知道豬狗不如,卻忍不住覬覦他的妻子?說他連著三四天都不合眼,怕的就是再做那些荒唐可恥的夢?

不知道跪了多久,神思漸漸恍惚,眼皮垂下了,半睡半醒,似夢非夢。

又看見了她。紅紅的唇,那麼軟那麼潤,親吻著他的。袖子滑下來,露出細白的手肘,嫣紅一點胭脂痣。是因為這個吧,她那樣喜歡謝旃。可救她的人,分明是他。如果告訴她呢?謝旃可以的,是不是他也可以。

傅雲晚提著燈,輕手輕腳往精舍來。

躺了很久也睡不著,這些天裡唯有在謝旃靈前才能得到安寧,便又想著過來,陪謝旃一會兒。

邁過門檻,看見跪伏在地上的桓宣,不由得吃了一驚,急急退出去。

鞋底不小心碰到門檻,極輕的響動,桓宣已經醒了,抬頭看她。

欲望未及消散,直直撞進她眼中,傅雲晚僵住了。

她認得這種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