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發現(1 / 1)

陸家舊宅。

褚瑤曾在這裡住了三年。

陸家闔家搬去京城前變賣了不少田宅鋪子,但唯獨留下了這座舊宅,畢竟陸家的根在這裡。

曾經的員外府,一座三進四廂的宅院,門上懸著的巨匾上仍是“員外府”三個大字,兩側卻已掛上白絹。

陸家的管家在門口與前來吊唁的人把臂交談,見是她來,倒也沒多說什麼,便將她迎了進去。

廳堂前的那棵海棠樹已不複半年前的勝景,那時她便是在這棵海棠樹前,瞧見了三年未曾歸家的陸少淮。

廳堂中坐著幾乎哭乾了眼淚的陸夫人,和神情麻木的陸老爺,陸家大郎和陸明芙與親戚朋友一起,則各自安慰著他們。

偏廳原本是花廳,如今改成了靈堂,褚瑤進去吊唁,那口金絲楠木的棺槨就停放在正中偏西的位置,靈座之上懸掛著陸少淮的魂帛,用的是他曾經穿過的衣服,而非是畫像。

褚瑤想到那會兒在食肆中客人談論說是太子也會臨奠,想必是因為陸少淮與裴湛的容貌相似,所以才未懸掛他的畫像。

目光緩緩落在“陸少淮之柩”的銘旌上,褚瑤才終於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不在人世了。

先前他幫自己許多,不論是京城中她被人擄走的那次,還是在清州時他幫自己拿到配方一事,還有回到綏州後,他幫她引薦邱老板,甚至新鋪子的名字都是他幫忙想出來的……

她總說日後有機會一定要報答他,想著日後生意好了,賺了錢定要備一份厚禮答謝他。

他也總說不必報答,說朋友之間不需要計較那麼多,況且能幫到她,他心裡也覺得開心。

甚至他曾經與他說過兩次,說他虧欠她,想補償她。曾經她也有兩次機會問出那個答案,隻是那兩次見到的都並非他本人,所以那個答案,想必她一輩子也不會知道了吧。

如今自己能做的,除了吊唁與賻贈,竟再無其他。

眼淚止不住的滑落,她為自己失去了這樣好的一個朋友而難過。

她知道陸夫人一直不喜歡自己,所以她也不能像其他來吊唁的人一樣去廳堂安慰陸夫人,也暫時沒有資格去打聽陸少淮究竟因為什麼事情離故,隻能日後再慢慢打聽。

她原是想直接離開的,經過廳堂前時,忽然瞧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孔。

丁家嫂嫂竟也來了。

被她瞧見的同時,對方也看到了她,片刻的怔忪後,對方附在陸夫人耳邊說了什麼,陸夫人便也跟著看了過來。

隔著去冠素衣的眾人,褚瑤與陸夫人遙遙相望,她微微俯身見禮,這便要離開。

隻是沒走多遠,陸明芙便追了上來。

“褚娘子,我娘想和你說會兒話……”

褚瑤有些遲疑。

當初她離開陸家時,與陸夫人鬨得並不算愉快,甚至陸夫人一度想把陸明姝嫁給裴湛,後來她也果真在宮裡見過陸明姝,隻是沒多久,陸明姝便被送到通州的

皇家寺廟中了,陸夫人的算盤也便打空了。

不知道眼下陸夫人忽然要見她,是要與她說什麼?

雖然有些不解,但死者為大,看到陸少淮的面子上,他的母親想要見她,她也不該拒絕的。

於是褚瑤與陸明芙一起回到廳堂,心中暗暗想著,就算是陸夫人朝自己發難,說些難聽的話,自己也便忍了。

可讓她意外的是,陸夫人並沒有要為難她的意思,甚至她方至廳堂,陸夫人便站起身來,主動拉起她的手,那雙哭得紅腫乾涸的眼睛滿是悲傷地看著她:“阿瑤,你來看少淮,他在天有靈,一定十分開心……”

“陸夫人,請節哀。”她既過來了,見對方也並無惡意,便試探著問了一句,“陸夫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陸郎君怎麼突然就……”

陸夫人握著她的手,長長地歎氣:“前幾日少淮與太子殿下一同從綏州返回京城,途中遇到刺客,少淮他為保護太子殿下周全,便以身誘敵,最終、最終……我的兒啊……”陸夫人哭不出來,心卻在泣血。

褚瑤如遭雷擊。

原來在他和裴湛離開的那一日,就已經遭遇了不測。

可他那日,原本是不打算離開綏州的……

他自醫館那邊回來,忽然改口同她說,府中一時也無旁的事情,他想著等她的新鋪子開張之後再走也不遲,還問她中午想吃什麼,他出去買了回來,言辭之間,分明是打定了主意要多留幾日的。

隻是那日裴湛忽然過來,懷疑她與陸少淮之間有些許曖昧,她為了撇清自己與陸少淮的關係,才在酒樓裡與裴湛說,陸少淮那日來與她告彆,說要回京城……”

而裴湛原是想把她帶回京城,她非是不肯,他才忽然改變主意將陸少淮帶走。

她也不曾對裴湛多解釋一句,說陸少淮其實已經不打算這會兒就離開了。

倘若那日他沒有離開綏州,就不會遇到不測。

如此說來,豈非是她害了陸少淮?

“阿瑤,我聽你丁家嫂嫂說,少淮在清州時一直與你在一起,後來又與你一起回到綏州,”陸夫人並未察覺褚瑤驟然倉皇後悔的面色,隻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一個月以來,你們想必一直在一起吧……”

褚瑤渾身發涼,眼神空茫茫地落在陸夫人的身上:“陸夫人,對不起……”

“沒什麼對不起,我隻是想說,少淮最後這一個月的時間如果真的與你在一起的話,想必他臨走前的遺憾也會少一些……”

褚瑤陷入深深的自責悔恨中,根本沒有心思去理解陸夫人話裡的意思。

“當初是我對不住少淮,也對不住你,”陸夫人扶著胸口,悲痛道,“若當年我答應他娶你該多好,倘若不是我自作主張,或許你們能再續前緣,都怪我,都怪我啊……”

“陸夫人,您在說什麼?”

她說的是什麼意思?

答應陸少淮娶她?

陸少淮曾經……想要娶她嗎?

褚瑤正欲再問上一問,管家卻在此時進來,說是晌午了,招呼大家先去吃飯。

院兒裡有擺放好的桌凳,眾人紛紛起身往院兒裡走去,隻有與陸夫人格外親近的人仍留在這裡陪著她。

而後有丫鬟端著飯菜進來,放在陸夫人她們的面前,有人勸陸夫人:“多少吃一些吧,你都好幾日不曾好好吃飯了……”

陸夫人心中悲慟,實在吃不下,卻將筷子塞到了褚瑤的手中:阿瑤,你吃一些吧。?_[(”

褚瑤瞥見那菜裡大多是肥瘦相間的肉,沒忍住喉頭一惡,眉頭皺起極力地控製住了想吐的衝動。

她擱下筷子:“多謝夫人好意,隻是我也吃不下……”

“那你陪我再聊一會兒,”陸夫人仍是不肯鬆開她的手,“你同我說說,少淮這一個月都做了什麼?可憐我最後一次見他,竟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兒了,我竟連他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她這般可憐,褚瑤自是不好離開,隻得忍耐著那飯菜油膩的味道,與她說起陸少淮的事情來。

隻是說著說著,一個沒忍住,彆過頭去,乾噦了一下……

便是這個動作,叫陸夫人原本紅腫得睜不開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許多。

“你……”

陸夫人生了好幾個孩子,她知道這個動作意味著什麼。

“你……是不是……”她不敢相信地看著褚瑤,悲涼的目光中忽然湧出莫大的希望來,“是不是……有喜了?”

褚瑤看到她驟然變化的目光,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沒、沒有,怎麼會?”她趕忙否認。

沒想到陸夫人卻道:“若是才懷上不久,你自是不知道的。”說著便吩咐身邊的丫鬟,“快去院兒裡,把舅舅家的林哥兒請過來,他醫官院裡學過醫,叫他來給阿瑤瞧瞧……”

事到如今,自是瞞不過去了。

“莫要麻煩了,”褚瑤喊住那個丫鬟,自陸夫人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來,“我還有事,容我先告辭了。”

“你莫要走,莫要走啊!”陸夫人忽然起身抱住她,哭喊道,“老天有眼啊,少淮故去了,卻給我留下了個孫子,我的孫兒啊……”

她這一喊,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片刻的驚詫後,目光落在褚瑤的肚子上,便紛紛露出幾分了然來,人群中很快低語議論開來。

“沒想到啊,陸二郎竟還留下了個孩子……”

“不過他們不是已經和離了麼?怎的還懷上了孩子?”

“方才不是說這一個月倆人都在一塊麼?想必是複合了……”

“如此也好,也算是給陸二郎留後了……”

被眾人如此議論,褚瑤頓覺十分難堪。

“陸夫人,你不要這樣……”她扶起陸夫人,想要小聲同她解釋,卻不想對方在經曆大悲大喜之後,竟直接暈了過去。

陸老爺聞訊趕來,老淚縱橫看著褚瑤,口中喃喃道:“我們二郎有後

了,我們日後也有指望了……”

褚瑤當著眾人的面,簡直有苦說不出,隻得另尋機會,回頭將真相告知兩位長輩。

“太子殿下過來了!”人群中有人驚呼,陸老爺趕忙離開前廳,去前面迎接太子尊駕。

裴湛一身玄色交領廣袖長衫,外罩銀灰色絲織對襟廣袖大氅,氣態深沉而尊貴,身後跟著一排身著統一黑色衣服的侍衛,他們各自抱著一個箱子,流水一般走進來,箱內是太子給陸家準備的賻贈。

隻是這些終究隻是事後的補償,卻再也換不回那個優秀的陸家二郎。

裴湛抬手向陸老爺深深作揖:“二郎不避斧鉞,舍生取義,救命之恩,孤永生不忘……”

陸老爺忙扶他起身,又悲又喜:“太子殿下言重了,舍生取義是二郎所願,他也隻是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情,殿下請隨我來……”他親自引著太子去靈堂祭奠。

裴湛途徑前廳時,餘光瞥見廳堂中被諸多女眷圍著的褚瑤,似乎慌亂而無措的樣子。

心中微詫,但此時尚不是顧及她的時候,於是便先去靈堂祭奠陸少淮,待他出來之後,卻是瞧不見他了。

似乎不隻是他關注褚瑤,就連陸老爺瞧見褚瑤不見了,也急得搓著手去問廳堂門口的丫鬟:“褚瑤呢?”

丫鬟道:“褚娘子方才急匆匆走了。”

“怎能讓她走了呢?”陸老爺著急道,“快!快去把人請回來!”

“陸老爺,”裴湛不知他的意圖,問道,“叫阿瑤回來作甚?”

“太子殿下,”陸老爺眼中懸著熱淚,悲喜交加道,“這事兒左右也瞞不過您,褚瑤她……懷了少淮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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